第31章 山越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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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爐煮海海波湧,海鳥絕飛伏蛟恐。人聲鼓聲噤不動,神龍分行尾銜尾。海水一泓煙九點,格皇一令艦千發。其誌如山堅比鐵,三千越甲可吞吳。白衣勝雪踏浪行,薪火相傳終勝天。

    ——————-薩伽亞聖女匯編《棘》

    小姐,在下是一介武夫,不懂茶道。若是有所怠慢,還望小姐見諒。“

    山越甲已經卸下了厚重的外甲冑,隻有貼身軟甲仍舊穿戴著。卸下鐵衣的山越甲整個人顯得清瘦了不少,與先前那個魁梧壯實,有著力拔山兮氣蓋世的氣概的將軍相比,現在的他倒更像個文質彬彬的漢子。

    他一邊給正在布置典雅的會客室裏東瞧瞧,西望望的索菲亞沏茶,一邊略帶歉意地說道。

    索菲亞正在好奇地瞅著辦公桌後一連排的玻璃櫃子,裏麵陳列著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物件。見將軍親自連忙道謝,眼睛卻如磁石一般被展品吸引住著,分毫也移動不了。

    ”將軍,別客氣。我可喜歡喝極地冰茶了,我父親出遠門的時候總喜歡帶著那麽一兩罐,但給我的時候總是摳門得很。問他討了好幾次,才肯給我一點點。”索菲亞嘟著嘴說,突然間眼睛睜得溜圓,驚訝地說道,“將軍,這是格謝索姆號的模型?”

    哈哈哈,極地冰茶消暑解渴,怯濕除煩,是很難得的一味可以入藥的涼茶。但它的副作用也是很大,傷人脾胃,易引發腹瀉等症狀。你父親既然常常飲用,自然知道其中厲害。等等,你說什麽?”

    山越甲哈哈大笑著收起茶壺,解釋起她的父親的良苦用心。不過當他聽到索菲亞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語氣瞬間變了,不由得也跟了過去。他默默地站在她的身後,出神地望著展櫃裏陳列著的那一艘龐大的戰艦。

    這是一艘現代化戰艦,按照1:100的比例做成模型。盡管縮小後,那種懾人的氣息和威猛的雄風削弱了很多。但仍如同一隻靜臥著的鋼鐵雄獅,仿佛無時不刻都在準備著收錨,破浪前行。用狂風驟雨般的攻勢,和撕裂天穹的偉力,將前方的敵人碾壓成粉塵。

    近一米的船身上坐落著三座旋轉炮塔,四組由遠近高低錯綜複雜的電磁遠程軌道導彈組成的密集陣,還有七七八八她說不上名字的設施。這些設施共同構成了精密而嚴謹的構造和威力無窮的全方位攻擊和防禦係統,讓這隻鋼鐵怪獸平添了一股死亡的氣息。

    但一心向往著航海,在家裏偷偷藏了不少模型的索菲亞可不會被這些東西給嚇住。相反,她看得津津有味。

    過了好一會,把能看得懂的部分給研究了一遍。索菲亞終於收回了目光,有些疑惑地回頭。她望了一眼一會看看模型,一會看看自己,眼神有些迷離的山越甲,問道,“將軍,怎麽了?”

    山越甲終於從那種恍惚的狀態中回過神來,連忙笑著說,“不愧是外交官的長女呢,小姐連這麽老的軍艦都能認得出來?”

    將軍坐,我也就是隨便看看,名字也是亂說的。我平時喜歡收集模型,尤其是已經停產的老艦。關於格謝索姆號的描述和草圖我從父親書房的典集裏有看到過,不過也隻有個大概的映象。沒成想竟然在這裏看到了,其實剛才我還不是很確認呢。”

    索菲亞知道自己沒有經過主人允許,隨便觀看和議論別人的收藏,已經犯了大忌諱。於是她轉過身,伸出左臂請山越甲入座,右手則舉杯相敬,一邊眨了眨眼睛,有些俏皮地說。

    山越甲黝黑的麵龐上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哀傷,也坐了下來,舉杯相敬。他抿了一小口茶,望著一身華裝,玉容宛如皇妃的索菲亞。心中不禁暗暗歎息了一聲,“難道格謝索姆的傳承竟然要交到這樣一個弱不經風,不曾在血雨腥風中曆練過,毫無實戰經驗可言的女子手裏麽?”

    沒有父親看著,也就沒有什麽顧忌。索菲亞隨和了很多,抬起杯子,仰頭就喝了一大口。甘甜醇洌,又隱藏著微苦而澀的涼茶宛如寒潭的水,寒氣逼人。一入肚,便化作陣陣蕩漾的寒風,將淤積在肚腹內的砂氣和暑氣都給逼了出來。

    呼”索菲亞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方才陪同父親在碼頭上欣賞萬船歸漁圖的壯觀景致,她的注意力全放在喧鬧的人群和威嚴的兵部旗艦上。完全沒有注意到烈日將濕漉漉的棧道蒸出的一道道夾帶著暑氣的青煙,全部悶在了身體裏。如今寒風將這些青煙悉數逼散,在全身說不出的暢快和自在。

    沉浸在涼茶入肚後在周身逐漸散播開的寒意中,索菲亞沒有望見山越甲臉上沉重而略帶欣慰的表情。她不知道的是,方才她認出格謝索姆號已經觸動了山越甲心中最為深層的一絲隱秘。

    此刻將軍的內心深處有兩股力量正在劇烈鬥爭著,這個一向有著鋼鐵般的意誌,堅毅而果敢的軍人竟然猶豫了。

    一個聲音在催促著他,“這是一個壓在你肩膀上的一個包袱,早些解決,你也能早些心安。再說了,你對它立下過誓言:第一個重新想起它的人,無論歸屬何方,是什麽樣的身份品性,都將成為它的最後一任船長和所有者。這些誓言,你難道都忘了?“

    沒等這個聲音質問完,另外一個反對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你是軍人!它是軍艦!軍人有軍人的尊嚴,軍艦也有軍艦的尊嚴,你憑什麽要以一介私心去給一代名艦的威風抹黑?如果你的軍威遭到踐踏,你的心裏難道不會感到屈辱和難過嗎?“

    就在他思索的時候,搭在桌上的手腕突然敏銳地探知到一陣波動。那是一種異乎尋常的震顫,頻率極高。不同於鳳陽火山爆發時的劇烈晃動,也不同於潮汐波撞擊碼頭的橡膠浮標帶所發出的響動。沉思中的山越甲眉毛一挑,猛地抬起頭。

    身為王城外圍航道防衛的第一人,山越甲盡管沒有武爵位,但多年的帶兵和實戰經驗仍然讓他瞬間警醒起來。他的臉色陰晴不定,因為從震顫中已經可以隱約推測出,這因該是至少一名強者正在禦空飛行。

    據他所知,禦空飛行這種驚世駭俗的能力在王域裏隻有幻印師,高階武爵,宗教庭長老這三類人才有可能做到。然而禦空飛行的速度依然受到能力的限製,如今清晰可聞的震顫聲明顯是由於那人實力深不可測。

    那人的飛行速度過快,幾乎達到了人體所能承受的極致。周身起保護作用的氣囊在和逆行的空氣流相撞時發生劇烈對衝,氣囊和空氣流共振,使得聲音穩定而有高頻率,能傳出很遠的距離。

    這處會客室位於暗金客碼頭深處的兵部營寨,山越甲常年帶著三個整編營駐紮在此。雖然勉強能湊成半個軍團的軍隊規模無論比起王城戍衛部隊,或是布政司的巡撫營,都遜色很多。但營寨卻分布得錯落有致,完全不落另外兩大勢力的下風。

    不隻是山越甲感覺到了震動,營寨間的層層崗哨也感知到了。隨即仍然停泊在港口裏的兩艘兵部護衛旗艦齊齊鳴響警笛,一浪一浪地通過層層崗哨傳遞過來。警笛聲匯成一股洪潮,幾乎快要把房梁都給掀動了。

    於此同時,幾乎所有的防空設施在同一時間被激活了。神色凝重的山越甲移開書桌上擺放的硯台,在檀木桌上輕輕用指節敲了敲。隻聽唰地一聲,位於桌子中央,幾乎有半張桌子的桌麵宛如滑蓋一般快速沒入一側的桌麵下。

    此刻原本還時不時地往格謝索姆號模型的方向瞥上幾眼的索菲亞終於被尖銳的警報聲給驚動了,也隨同著山越甲的操作,往桌麵上望了過去。隨即她便大吃了一驚,看似古樸厚實的檀木桌裏竟然暗藏著玄機。

    桌子的內部是完全中空的,鑲嵌著一個被分隔成數十個小的監視網格的液晶屏幕。屏幕四周則是令人眼花繚亂,閃爍著各色光芒的按鈕。

    山越甲一邊思索著,一邊有選擇性地將那些按鈕按滅。這本是營寨的頂級機密,不應該讓外人看到。但如今事態緊急,他也顧不上這麽多了。索菲亞睜大著眼睛,好奇地看著。她知道這個時候絕不能打擾到將軍,正好也是個絕佳的觀摩作戰的機會,所以看得很仔細。

    冷汗噌噌地從山越甲的額頭上冒出來,此刻,他的的情緒異常緊張。他很清楚,若是這等級別的高手真的要對港口不利的話。即便憑借著武器的能量優勢和軍隊的數量,他最多也就能和來襲者周旋幾下。

    巨大的實力差距,讓向來穩重如山的山越甲,連對抗的自信心都被碾壓得粉碎。唯一的心理依仗便是他相信若是威脅到了王城的安全,城裏的一眾高手不可能事先沒有得到風聲,坐以待斃的。

    知書達理的索菲亞連忙站起身,將椅子扶手上晾著的毛巾取來,在旁邊隔間的水槽裏清洗了一把,慢慢擰幹,放在山越甲身邊的竹簍裏。

    山越甲敦厚而黝黑的麵龐上顯出局促的神情,連忙將毛巾接過來,“謝謝,謝謝。小姐,不好意思。基地有緊急情況要處理,這一帶範圍可能不太安全。要不我叫陳副官護送您回去?”

    就在說話的當兒,一個年輕將領旋風似地從營寨裏衝了進來。他因該方才正在指揮中心值崗,連一身軍官作戰服都沒有換。在聽到營寨裏一浪高過一浪的警報聲後就頂著烈日接連奔波了好幾處觀察點,將資料悉數搜集起來,然後就來求見統領了。

    索菲亞哪肯錯過這麽好的觀摩機會,連忙搖頭拒絕,見到年輕將領軍服上的標牌後,眼前不禁一亮,說道。

    將軍,不必了。陳副官現在肯定也有要事在做,不能因為我一人的關係而置整個基地的安危於不顧。警報響得那麽突然而急促,恐怕,這時候離開反而要和入侵者撞個正著吧?是不,陳將軍?“

    年輕將領便是山越甲的副將,陳百川,是一個幹練而孔武有謀的中年人。他一眼便看出索菲亞的身份不同尋常,知道她想留下看看,便點點頭說。

    將軍,我已經去到各觀察點去搜集了情況,情況大體不差。根據震蕩波,速算師給出了有兩人同時裹挾著狂暴的能量前來的結果。他們完全沒有掩蓋聲息的意思,由於沒有近距離的圖像,尚且無法得知他們是誰。但依據震蕩波的傳遞速率,最多在幾分鍾的功夫,就會抵達這邊。”

    說到這裏,他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索菲亞連忙取了旁邊一個空杯,斟了一杯極地冰茶,遞了過去。陳百川點頭致謝,接過杯子,一仰脖子便是傾倒了個幹淨。寒茶下肚,一身汗收了些,臉色也慢慢緩和下來,於是繼續說道。

    也就是說,他們此刻的位置,差不多就是致遠艦所在的位子了。由於能量振蕩波的阻礙,基地和致遠艦已經失去了聯絡,我已經調取了五架武裝無人機以最快的速度趕過去,至少得弄清楚那裏的情況。“

    兩人的一番話,讓一旁的山越甲聽得連連點頭。他不由得有些欽佩起這個從未經曆過炮火洗禮的貴族公主,她的分析很有條理,也正中要害,很有見地。隱藏在他心中的那兩個聲音,隱隱又有了爭鬥的跡象。

    就在山越甲壓製住心裏的念頭,將思維集中到監控著暗金客碼頭幾乎角角落落的液晶屏上,力圖看出些端倪的時候。不久前剛剛護送著卡斯姆洛夏前往落霞大壩的“致遠”號兵部旗艦正在科洛托河的中央低速行駛著,一身青衣飄飄的外交官大臣此刻正獨立在船頭,凝視著遠方河道兩岸的景致。

    然而就在不到幾分鍾後,他眼前的景象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饒是他見多識廣,也不由得登登登,連連倒退了好幾步。他的貼身侍衛隊隊長尼撒就站在洛夏身後幾步遠的地方,瞳孔中充斥著疑惑而殺氣騰騰的目光。

    他已經隨船在這段河道演練過數次,對周圍的景物自然是相當熟悉,所以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河麵的警戒上。就在幾分鍾前,他感覺到波浪拍擊船舷的力度開始逐漸加大,那時候他還並不以為意。然而從那之後起,異狀便開始越來越明顯。

    致遠艦前方的河麵直至遠處像是開了鍋一般,一股又一股的河浪如同潮汐波一般在湧動中聳立起一堵堵巨大而寬闊的水牆,向著船艏撞擊而來。幸而兵部的護衛旗艦本就是為遠洋航行而設計的,因此船身在船長的操作下啟動破浪模塊後。堅固且流線型的船艏如同一把尖銳的梭子直刺向水幕之中,將湧起的水牆撞擊得粉碎。

    水牆的高度可以說是在瞬息間拔地而起,不斷的撞擊中產生的漫天水霧瞬間覆蓋了致遠艦的整個甲板空間。隱隱約約在飄逸的雨霧之中,出現了兩個耀目的金點。尼撒一躍而起,抓住已經有些戰戰兢兢的卡斯姆的胳膊,飛跑著退到了船艙裏。

    透過艦橋上的可視玻璃,尼撒望見,原先那兩個金點以流星般的速度移動著,轉眼已經到了不遠處。透過金光,他隱約望見那是兩團金芒,分別裹著兩個人影。

    其中是一個須發灰白中年人,身著一件灰布長袍,袖口有一隻金鑲邊的荊棘鳥熠熠生輝。他的雙手掌心爆出兩團白光,最終在身體外匯聚成金芒。

    兩外一個則身著素色宮裝,容貌典雅麗潔,像是宮裏走婉約路線的妃子。然而她的雙手中卻緊緊臥著一柄通體漆黑,邊緣刻蝕著金邊的精鐵騎士長劍,為她平添了一股睥睨天下的蓋世俠風。

    兩人皆行走在行走在滔天的水牆之上,身形飄飄,似是在踏浪而行,眼中完全沒有正在行駛的大船。一眨眼的功夫,兩人在船艏分開,然後在尾舷匯合,向著碼頭掠行而去,隻在空中留下兩道淡淡的金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