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本月第幾次昏迷了？

    在無盡黑暗中，段雨感覺自己在下墜，耳邊回蕩呼呼風聲。他不知道自己會到哪裏，陰曹地府？異度空間？又或者永遠的墜落，直到他在這片黑暗中徹底瘋狂？

    想象中的恐怖沒有出現，等待了幾分鍾後，他身子一沉，終於有了腳踏實地的感覺。

    視線灰白一片，如同老式的黑白膠片diàn yǐng，視線高度也發生了變化，像是憑空矮了十幾公分。段雨一低頭，就看見胸前隆起。

    好吧，他又進入某個人的記憶中了，而且還是個女人。

    借著身體主人的眼睛，四周應該是一座公墓，但具體是哪個城市段雨就看不出來了。身體的主人一言不發，看準一個方向，就埋頭前進。

    沒有對話，沒有飲食，沒有休息。

    她就是悶頭朝一個方向走著，一刻都沒有停歇，跨過山丘河流，就像是去朝聖。不知過了多久，段雨看到了一座熟悉的城市，魔都。

    女人仍一言不發，邁開雙腿筆直前進，直到遇到一扇紅色的門，她才停了下來。

    這是一棟別墅，屋內正在進行一場激烈的爭吵。

    “……下周，我們就會結婚，我這是通知你參加，不是請求。”

    “她比你小二十歲！而且是你兒子的女人！爸，你瘋了嗎！”

    “你不懂，她是愛我的，我看你是我兒子才對你說的，以後別糾纏著她了！”

    “你瘋了！南希……你說句話啊！你是被迫的，是我爸逼你的，對不對？”

    “對不起，小傑，我們不合適。”

    “啊！我要殺了你！你不是我爸，殺了你，南希就是我的了！”

    屋內頃刻間陷入嘈雜，女人衝進屋子，想要阻止，然而她的手根本無法觸碰在客廳裏搏鬥的兩人。

    因為，她早就是個死人。

    她千裏迢迢過來，就是來看望家人，卻不想見到了父子相殘的一幕。

    “作為鬼，你碰不到他們。”南希不知什麽時候站到了女人旁邊，她臉上帶著柔媚笑意，手指間纏繞著一縷魂絲。“隻有厲鬼才能幹涉人類。”

    人死成鬼，進入輪回，可一旦成為厲鬼，隻有不斷害人和魂飛魄散兩條路。

    地上兩個人已經殺紅了眼，女人毫不猶豫的抓起魂絲，吞入口中，一股死人身上的臭味，惡心的段雨差點吐出來。

    幾個呼吸的功夫，死人的惡臭就遍布全身。她撲向地上的父子，將他們打暈分開。

    段雨在女人身體裏，他能清晰察覺到，女人的理智正在迅速消失，shā rén的**在無休止的膨脹。但女人仍在極力克製，她轉過頭，兩隻眼睛閃爍這紅光，撲向南希這個罪魁禍首！

    之後段雨隻能看到碎片化的畫麵，有時候，女人會恢複短暫的清醒，她會遠遠的看一眼自己的兒子和丈夫，當看到南希時，憤怒又會讓她重新陷入厲鬼化。

    最後一個畫麵，是她被雲渺三張符咒鎖定，無盡的白色火焰將她灼燒殆盡。

    唉……

    段雨發出一聲歎息，這個從遠方趕來的女人，應該就是陳聖傑去世的妻子，算了算時間，應該是在清明節時從鬼域中出來，原本打算是探望自己的親人後，安心重歸輪回，卻沒想見到父子相殘的一幕。

    為了家人，她甘心墮為厲鬼，甚至即便化身厲鬼，她想的也是守護家人。

    隻可惜……她最後還是傷了人，徹底失去了理智，雲渺作為驅靈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幫她解脫痛苦。

    眼前的畫麵逐漸模糊，回憶已經結束，段雨馬上就要回到自己的身體了，在意識消失前，他看到兩個模糊的背影。

    一男一女，其中一個是陳小傑，他仔細攙扶身邊的女人，似乎察覺到了段雨的視線，他轉過頭，衝段雨露出微笑，口型仿佛是在說：謝謝。

    眼前一片花白，當再次能看清東西時，全身的劇痛，一股腦的就湧了上來。

    疼疼疼，要死要死要死……

    消毒水的味道，嘈雜的聲音，還有全身每一處都傳來的疼痛。

    醫生和護士把段雨圍個圈做檢查，透過人群的縫隙，段雨瞧見一旁的三叔他們幾人，臉上擠出笑容，示意自己沒事。

    忙活了將近半小時，段雨才得以解脫，渾身除了腦袋，其他地方都包裹的像個粽子。

    “這個月第二次了。”三叔說，“我真不希望來醫院看你。”

    三叔神情苦澀，眼中帶有濃濃的自責，如果他沒有接下委托，如果他沒有把五十萬花光，這一切就不會發生，而現在，他們還需要繼續。

    段雨沒有多說什麽，隻是說自己沒事，三叔搖搖頭，有些話現在不方便說。他注意到站在一旁的雲渺，好像有話要對段雨說，就說去買點吃點，拉阿豪出了病房。

    窗外，陽光正暖，徐徐微風吹動雪白的窗簾，鍾雲渺坐在床邊，陽光一抹抹的落在她裙擺上。

    從剛開始她就一言不發，望著段雨的眼神裏含有笑意，段雨被她看得老臉微紅，心裏罵自己慫，被一個剛滿十八歲的小姑娘瞅得發虛。

    他裝模做樣的咳嗽兩聲，好像才注意到鍾雲渺的視線，問道：“那個……你看什麽？”

    “我在想你究竟是以什麽心態，走出結界直麵一隻魂妖。”鍾雲渺舉起手機，屏幕上是她早就打好的一行字。

    段雨嘿嘿傻笑說：“你之前救過我那麽多次，我不可能見死不救吧。”

    “嘿嘿”傻笑是什麽鬼！

    段雨簡直給自己跪了。

    “隻是因為這個？”

    當然不是，還以為……我喜歡你。

    “就是因為這個。”段雨口不對心，一雙眼透著真摯。在經曆了“南希事件”後，段雨終於肯直麵自己心中的感情，但他不願意和鍾雲渺表露，至少在騙局結束之前，他張不開這張嘴。

    鍾雲渺湊近了過來，明亮的眼睛充滿懷疑的與段雨對視，同時一股淡淡的梔子花香飄過來。段雨心跳加快。

    “看來你說的是真話。我之前還擔心，把驅邪符教給你後，你內心太膨脹了，找魂妖試手。”

    天地良心，段雨又不是熱血màn huà的男主角。

    鍾雲渺滿意的點點頭，拿起一個蘋果，削好，切成塊，用竹簽紮上遞到段雨嘴邊。

    “以後不要做這種事情了，太危險了。”

    段雨笑了笑，沒有應答。

    如果跟你沒有關係，我肯定不會去做；如果跟你有關，再危險我也會去做。

    聽出了段雨的敷衍，鍾雲渺氣的一股腦把蘋果塞進段雨嘴裏，直到什麽都塞不下。看著他腮幫子鼓鼓囊囊的滑稽模樣，她撲哧笑了出來。

    “以後真的不要在做這種事了，你要相信我，我布下的結界，單憑一隻魂妖是進不來的。除了第一層烈火結界外，後麵還有紫雷、劫風、玄水三重結界，就算是破開了所有結界，最後還有一層傳送符咒，任何靠近我的妖鬼都會瞬間被傳送走。這都是符錄齋今年最新款。”

    段雨被她說的一陣臉紅，搞了半天，是他自己作死。

    “不過……”鍾雲渺露出笑容，“你的心意我領了，謝謝。”

    一瞬間，段雨心中仿佛下起了一陣甘露，疲憊、傷痛在這兩個字前消失，前所未有的滿足感將他包圍。

    鍾雲渺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好兄弟的模樣。

    “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並肩作戰的戰友了。”

    “戰友？”段雨一愣問道：“我們不早就是了嗎？在醬園裏弄凶宅的時候。”

    “那時候？”鍾雲渺別過頭，不敢和段雨對視。“那時候我就當你是跟在段道長後麵的弱雞。”

    弱雞……弱雞……

    咚咚。

    敲門聲後，三叔和阿豪推門走了進來，五月的魔都，已經有了夏天的味道，兩人一進來就扇著衣領。

    “醫生說你還不能吃油膩的東西，我就買了點清單的，有粥、菜包還有燒麥，你挑喜歡的吃。”

    段雨拿了個菜包，皮薄餡多，一咬下去，就是香濃的汁水。

    “後來陳老板怎麽樣了？”段雨問。

    “老陳，唉……”三叔唏噓道：“他兒子沒了，一想自己前段時間的所作所為，整個人像是蒼老了十多歲。我最近也給他做過心理輔導，但效果不大，主要是他自己把自己困住了，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他會選擇輕生。後麵我會在找時間跟他聊聊，不過再如何治療，他也回不到過去的狀態了。”

    段雨將之前的夢境講述給眾人，聽完後就連阿豪都沒了聲音，隻能發出一聲聲歎息。

    “罪魁禍首就是南希。”

    段雨回憶起陳小傑死前的囑托，想起夢中女人義無反顧的抓起魂絲吞進嘴裏，就愈發的覺得南希是那麽的可惡。他們都深愛自己的家人，即便死亡，也願意為親人風險一切，可就是這樣的一家人，卻被一個女人玩弄到家破人亡。

    “我和她交過手。”鍾雲渺心有餘悸，“在不使用先祖之力的情況下，我不是她的對手。她使用的是‘非人’的力量。”

    關於南希的對話到這裏就結束了，三叔宣布委托成功完成，可段雨知道，這個委托還沒有結束，不論是對他還是對鍾雲渺，早晚有一天，他們會抓住南希。

    在陳小傑的葬禮上，段雨為他上了三炷香，看著灰白相框中略顯稚嫩的年輕人。

    隻有讓那個女人受到了應有的懲罰，一切才算是真正的結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