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此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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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晨曦中,龍海及十三首騎跨馬隨閔蜀王而去。我與父王於官道送行。
“千人匪,十四人剿,這位閔蜀王真是大膽,父王您也大膽。”我因未同行及擔心生出埋怨。
“龍騎團此戰若成,定會名震天下,遠勝今日護衛決戰。”
“既是揚名的機會,父王更不該攔我同行。”
“剿匪是武道、臣道,不是王道。你有你該做的事。”
“可閔蜀王不也親征了嗎?難道他行的不是王道?他可是九聯盟主啊?”
父王望著官道塵土飛揚,嚴肅道:“他行的的確不是王道------所謂九國同盟隻是閔蜀王的遊戲規則,強者的遊戲規則;天下尊的隻是強者,不是製度。一旦他薨亡,同盟間簽定的hé píng之約必廢。”
我仰起頭看向父王,慢慢問道:“父王想創立自己的王道?”
他默認道:“不急------王道不是我個人的,是紫沙的------”父王說完這話,很快地轉了話題,“護衛戰你還觀否?”
“區區小名,我的近身衛都不在乎,我還去觀什麽?不如陪父王飲茶去------”
“那王孫戰公主是否應戰?”
“自是要應戰的。”
“區區小名------”父王調侃道。
“父王不許我涉險博盛名,女兒自是要掙個小名**了------”
“為父倒覺得此季王孫會,你會是最大贏家。”
“那就待女兒為父王掙個天下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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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護衛戰經月古國的侍衛完勝。那位藍沙的王子鍾簡特地跑到我麵前唏噓一陣,趁機在驛館吃喝一頓。我很是懷疑他撒謊了,他一個胖子能是食不裹腹餓出來的?
王孫戰第三日:文試!真正意義上的諸王孫之戰開始了。
校場上各王儲桌前擺著文房四寶,第一天考三篇:文一默寫《聖賢啟蒙篇》;文二以君天下書一則治國篇;文三是某小國一刑事公案,要求寫出斷案所依法度及訴訟是否有lòu dòng及補充。我與文道並不擅長,好在出發前母後將我壓在國文館裏與幾位大師耳濡目染了一月,倒也勉強得到中上。試後我與其他王儲一道被安排參觀閔蜀國文館。閔蜀國建築風格在國文館上體現的淋漓盡致,石砌的圍牆錯落疊放,厚重而無序,偌大的館內時有國士持各自觀點辯駁得麵紅耳赤。我連自家國文館都甚少進入,更何況他國?找個借口偎在國文館偏角一棵古樹下看螞蟻打架。第二日,以“不爭而善勝”入題書文。“不爭而善勝”乃九國聯盟主提出的天下之道。他認為:君子者,不欺不侮,正心誠意,以養己心待天地萬物,於萬法之中遵循無戰和約,此方為不爭而勝。母後曾專為我解讀過此理。她認為,天下君子,可以此五字為治學之道,善與人合作者,善授教者,其心必是本然,未受蔽累的一物不著的狀態,這種立於天地間的清明便是善勝。而處於權勢頂端的人來講,世理天理之存,便是以爭而戰,以爭而勝。母後還說“爭”是權勢者的命,因爭致失清明、眾親離、不入道,卻偏偏隻有權勢者爭來了天下太平,君子才會有機會“不爭”。說實話不管是閔蜀王的“不爭”還是母後的“爭”,我都不太懂,但我還是以母後的論點寫了辯文遞了上去,被裁文的聖學大師判了個中下。賽後,承旨官帶我們參觀了閔蜀國聖賢館。天下獨一的這座聖賢館是閔蜀王為重典及其弟子修建,二十年前一代治世大家重典流曆閔蜀,與新主越碤論法三日,遂成莫逆,重典令門下眾徒尊越碤為主。聽聞自那以後重典遠渡海外尋求天地萬法周而複始的原理,這一去便再無蹤跡。關於這位大家下落坊間流轉許多種版本,有人稱他已葬身海底裹了魚腹;有人言大家已悟死生之道成仙;還有人講這位學者研究學問癡迷成魔;更有甚者竟有人傳這位老人忽一日倦了修學治世之道,辟一世外之所娶妻生子,享受人倫之樂去了------這位名傳天下的大家是我母後推崇的人物,身為人女,我有義務代母行上一禮。禮畢,才發現眾位王子早已跨過後院,各尋樂處去了。我也樂得清靜,隨心漫步館內,時而望天時而執斷枝在路磚上練一番流雲武式,逛來逛去,轉過幾座大殿,拐進一間小院,院內兩間泥草房,院中栽著幾株株不知名的蒼翠大樹,其中一棵樹下有位老者正蹲撿著樹葉。我心以為此處雖無官衙辦公,好歹是一代聖賢曾經呆過的地方,斷不能做出逾矩之事。想到這兒,我便衝著老者背影默施一禮扭身欲離去,身後突有人言問:“何人?”
我停足轉頭,對說話的老者微微點頭示意:“打擾老丈休息,是惜之錯。”
“女娃既來之,何不拾一枚葉再走?”
樹下枯葉厚重,樹上蒼翠濃綠。
“請問老丈有何指教?”我聽話地拾起一葉。
“居至尊之位,思江湖之遠。無指教,隻是想看你是否肯聽黔首之言。”
“老丈知我是誰?”
他微微一笑:“不知!”
我四下觀望一番,眼前並不承旨官跟隨,確定本公主此時言行並不在考核之列,遂卸下故作的端莊,對老人道:“老人家您有所不知,我隻是一名隨從,無意誤闖了此地,擾了您的修行,在此告罪。若無事,可否允小女離去?”
他未接我話,繼續問我道:“今日議題‘不爭而善勝’,你如何答辯?”
“爭都未必勝,不爭豈非什麽都得不到?”我胡亂答著。
“那些大家給你判了幾等?”
“中下吧。”
“你是哪國人?”
“紫沙。”
“原來不是椋南的女娃。”
“既然我不是您要等的人,就此別過。”我轉身欲離去。
這老者也不攔我,隻是自語一句:“我應了越碤授那女娃治天下之策,斷不能毀約。可我與你更投緣,便送一位治天下的良臣給你,可好?”
我未答言,徑自離去。
文試第三日九國王孫抽簽分兩組,擲筒選出今年辯論的題目:蒼生與社稷。紫沙與南桓、藍沙、經月古國、椋南公主抽至立方,餘下化棟、沙梁、閔蜀及椋南椋北王子為破方。私下問過才知道,那位我瞧著端莊清秀的女孩原來是椋南公主汲岄,乃閔蜀王特批參加文試。我於文道粗通,於治國之道更是一知半解,所幸眾王子與我相仿,倒顯不出我的拙笨。反觀是椋南公主,引經據典,見解獨到,比如她說天下當以百姓為先,再循聖賢之道,敬師之禮。她又道國家當以百姓為本,應削弱貴族之道,揚士族風氣。她還說天下法術各派各門雜亂無章無序,各國應學紫沙隻尊祭門,民心齊不生悖離。治國之道我不懂,武道我卻懂些。她所說之法並非宣揚法術,而是將法術融入治國之中,這是我不讚成的。
“武者,或為強身或為衛國,成全的是武道,若入治國一論,那麽算武道還是王道?若還是武道,那就該存本心,不染政治;若論王道,武者該做什麽?以手中wǔ qì法術shā rén裂土?”
“紫沙公主一身錦袍襲王,將來必是高坐王位,與天下論政治之人。可聽聞公主已入祭門高階。請問公主這兩者如何分界?是現今不習王道之術,稱王後不論武道?還是說公主對紫沙尊祭門有異議?”她起身與我成對峙之勢。
我定下心,看著麵前這位思路清晰,論道精辟,語出驚人的公主,緩緩道:“天下道,非隻王道武道兩家之分。那九國聯盟主一身劍術浩氣淩天下,也沒有要求國民全部修行劍宗。紫沙修習祭門乃千年習慣,卻也並非人人皆習。須知天下法術武功各有千秋,各國若隻尊一門,難免有抑武道之嫌,成獨大之說。不過我倒是讚成椋南公主方才一言:民心齊不生悖離。”
椋南公主思索片刻正要再言,看台上南桓王笑道:“本以蒼生與社稷入題,兩位同陣公主卻辯出王道武道一說。這叫咱們怎麽評判?”說罷看向父王。
化棟王也笑著接道:“兩位公主一鳴驚人,越顯得眾位王子才疏學淺了。尤其我那王子,回國定要深加教導。隻是椋南王,紫沙公主是天下皆知的王儲,才學絕豔自是應該,你那公主才能冠絕,壓得椋南王子不隻一頭,莫非王兄也想學紫沙王以公主立國?”
化棟王聲音不高,聽入耳中卻分外刺耳。
“公主立國又怎麽了,誰說公主不能立國?這天下合該是男子的天下?”我轉頭高聲向看台。
“袁兄,看來你家公主誤會我的意思了,”化棟王並未惱。
“不過小兒一家之言,本就登不了大堂當不得真,各位何必在這上較個高下?眾位王家許是不知,聯盟主甚喜這位椋南公主,已經決定收她為徒,隻等王孫會後宣布了。”父王開口道。
椋南王難看的臉色放出晴來,正身傲然道:“我還道此事保密無人知,原來紫沙王亦知。”
校場上一場文試惹得看台上起硝煙,我失望道:“原來文試也無趣。”
“後悔沒跟去剿匪?”身旁落座的汲岄柔聲笑道。
“馬上殺伐,利索幹脆。你瞧台上,各家遠近都藏在稱呼裏,怕旁人不知似的。”
“連你都聽出這差異來,偏我父王還不知這天下早以紫沙馬首是瞻。”
午時日中,驕陽正盛,我抬頭看向台上,果然眾家王果都聚在父王身邊。再看身邊汲岄,仍舊秀美端莊,優雅大氣。
王孫會第七日:武戰。
頭一日抽簽戰:紫沙對經月古國,化棟對南桓,沙梁對閔蜀,椋南對椋北,藍沙棄權。
對於藍沙這位胖胖的王子,我實在無語,他每日不離吃食且隻要不是休眠必是黏著我不放。言語必稱“小惜你來啊,小惜你看啊,小惜你吃啊--------”他那個“啊”帶著長音,像是喪歌的前調,每聞必激起我一身寒顫,無奈我躲到哪裏,都能被他找到。今日他道要為我觀敵瞭陣,我嗤笑他自己都不懂法術還大言不慚地要我出招,將他趕回自家桌前。一身紫色武士束服準備應戰。
說句心裏話,私下我認為能成為王儲者其身必有可取者,比如我,武道卓絕。可麵前這位經月王子,一身束服,前襟長的都踩到腳底了,弓著腰一步三晃地走上台,對我揖禮,言稱“萬望公主手下留情”。關鍵是我隻是剛祭出劍,他便被劍氣掃飛至台下,著實讓我不知該如何留情。回至坐旁,看著笑臉迎我的藍沙王子鍾簡道,“相比之下,你倒比他聰明。這等會現眼,他老爹竟不知?”
他靦腆一笑,似害羞半低了頭。
滿心歡喜期盼的武戰竟是如此鬆垮,遂失了興致,稟報了父王提前離場,專等明日對戰沙梁王子,爭奪決賽權。
王孫會第八日,武戰第二日,三場第二場:紫沙公主對戰沙梁王子。
我出身天下武學大家祭門,身負絕學,來王孫會便是想一戰成名,譽滿天下。所以一出手便是祭門高階術,右手擎空,化劍在手,直刺向沙梁王子。沙梁王子以劍擋過,我右手虛晃一記斜刺,幻劍順勢拋出半空,右手接劍,一記半旋劍搭沙梁王子脖頸:“對不起,你輸了。”
我回至座位時,鍾簡樂顛顛地欲為我解劍。我白了他一眼,化劍入右臂,他瞪大雙眼張大著嘴半天沒“啊”出音。瞧他好笑的模樣,我拍拍他的肩膀:“收回你的口水,你崇拜我也不用表現的這麽明顯。”他雖恢複常態卻仍是不相信的神情問我道,“祭門化劍術?這就是傳說中的化劍術?我也想學!”我細細品著侍從送上的淡茶,沒搭理他。
“袁惜,我也想學化劍術,你教我?”
“我從不教無能之輩,你若管教得了那日訓你的奴才,我就考慮考慮------”
“一言為定?”他欣喜道。
“我袁惜什麽時候說話不算數?”
“你明日和誰比試?”
“我不知。管他是誰,總不會是我對手。”
“我聽那些王子私下議論,聽說袁惜你四歲啟蒙開始學習祭門術,受教三位宗師,以十二齡入高階?”
“是。”
“那------那------袁惜,我長大娶你可好?”
我一口茶水噴出,愣愣地看著他:“娶我?我是紫沙掌殿公主,日後要繼承王位掌管紫沙。你拿什麽聘我?”
這下換他發愣不語。
校場上響鑼起,宣布進入決賽者:紫沙袁惜,南桓肖良。未料那肖良以師門有訓,不與祭門人鬥為由棄了比賽。
九日王孫會八日便宣告結束。文試汲岄勝出,武試袁惜勝出。
我正無趣著,尋思要不要私下找肖良再行比過。此時校場外馬蹄聲響起,緊跟著沙土揚,十餘匹馬騎飛奔至校場內,馬嘶長鳴,九國聯盟主帶著龍海及十三首騎終歸來。
“眾位,越碤領紫沙龍騎衛椋南彩礫山剿匪完勝而歸,斬匪千眾!”
馬上龍騎衛執兵器歡呼,校場上一眾諸侯起身慶賀,天龍騎團一戰顯赫。
“天下王儲當效紫沙,如今英雄當屬他們!紫沙掌殿公主當為天下之國公主!”
天下驚動!
諸位王侯紛紛近前祝賀,我卻高興不起來。說好的藝驚天下呢?說好的炫耀武道呢?如今人家隻會說:賀喜國公主,賀喜龍騎團。沒有人說賀喜祭門高階士袁惜。
回到驛館,我悶悶不樂地默坐長塌,擺弄著腰間玉墜。
父王一旁開解道:“還不開心?”
“有什麽值得開心?是他們打了勝仗,又不是我。”
侍立的龍海笑道:“現在誰不知龍騎團是紫沙掌殿公主的近身衛?”
我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說好了是來比武的,可你瞧,哪有個像樣的對手?我苦練多年入了高階就等著以武道揚名天下。可是,父王,女兒連這小小的願望都沒達成。”我委屈道。
父王也是一樂:“別想著拿這點委屈求什麽恩典。”
“那父王就代女兒求求母後,別那麽早接我回宮。”
父王笑著搖頭不語。我求向龍海,他亦搖頭不語。我氣憤地將他二人推出房門,在屋內大喊道:“什麽破王孫會,我再也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