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兩情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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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屏吸,展臂,仰麵太虛,玉龍飛鬥;遁化無蹤,落雪飛舞!”

    藍夜學著我的樣子,仰臉朝天,不料雪花紛紛落到臉上,化成腐水,疼得他“哎呦”一聲,急忙重又低下頭。

    我哈哈大笑,道:“忘記告訴你最後一句——去九天!”

    他雙手捂臉,這才明白我是有意戲弄他。

    “你用竹籬瓶裏藥水洗洗就會沒事了。”

    他將竹籬瓶掏出,倒出藥水洗麵。

    “但凡一個結界的建立必定會有一個結界點,依著這個點幻化無限虛幻,又以無限虛幻為點,再累加無限虛幻,形成幻境。一般人身處幻境會因為不了解而無大礙,怕就怕你這樣自以為是的人,把它當作實境,無法自拔。這兒的雪並不是真正的雪,是用腐水結冰化成的雪,可它並不可怕,可怕是你剛才認為它有問題的想法,若一味的陷進去,會進入你自己的幻境中,走不出來,那樣你畢生的目標便不是複國奪位,而是日日與這飛雪廝鬥了。”

    “祭門法術果真厲害!”

    “這是巫術,祭門法術中的一種。祭門高階法師並不是通曉全能,像祭老師和巫老師他們二人的法術各有千秋。祭老師專研幻術、星象、占卜,巫老師精研巫術、醫術。你是祭老師的弟子自是學不到巫術了。”

    “真是羨慕你與龍海,通曉各種法術。”

    我“嗬嗬”笑著:“可是你知道紫沙有多少人羨慕你嗎?想你一個異族人竟能讓祭老師收你為徒,他們可都在猜測你的背景及能耐呢?”

    “若無父親的關係,師父怎會理我是誰?”

    “忽然想起一個朋友跟我說的話,說這是因果關係。你父親種下的因,你來得這個果。”

    “說法雖稀奇細想卻不無道理。”

    “祭老師沒對你講過祭門‘今生為善,今生得果’的教規信念?與我的說法可是大相徑庭啊!”

    他沒有接下我的話,而是換了話題道:“這雪越發下得緊了,就沒有辦法讓它停下嗎?”

    我“哼”了一聲,知道他是不想因為這個話題說師父的不是,也不想得罪我。

    “藍夜,我可以教你怎樣讓雪停下來,可是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祭老師教你的幻術你要演練給我看,而且這事不準你對任何人說,包括祭老師。”

    “師父教我的你不是都會嗎?”

    “可是我想看你演練!”

    “好!”

    ————————

    “衣香鬢影雲霞蔚,晴空萬裏!”

    衣袖揮處,積雪消退,先是露出褐禇色的土地,漸漸顯出片片淡黃,夾雜在清綠中間。

    天空的濁氣也慢慢上升變無,陽光透過白雲照射下來,暖意融融。

    “太神奇了。”藍夜道:“我一直以為雪林是幻境,自是以幻術為主。沒想到還有那麽厲害的巫術。”

    “你是在說我還是在說這兒的主人?”我沒回頭問他道,眼神被前麵淡黃的小花吸引過去。

    在未消融的冰雪中,一點點綠萼黃頂的花蕾,悄悄的鑽出凍土,一朵朵像葵花型狀、金錢大小的“金盤”歪著臉綻放。它那金燦燦的花朵如金子般悠然展開,打破了隆冬留給人們的沉寂,是多麽難能可貴。

    “這是什麽花?”

    “雪蓮花!世間隻有雪林才會生出這般傲物,迎風長於冰雪中。”我回頭答他道:“小心腳下,不要踩到了。這花兒生長極慢,要五年左右才能開花。”

    “不枉它蟄伏多年,果真花開驚豔!”

    我探手輕輕扒開冰雪,選擇幾株地上莖較多的植株,截成段,取出絲帕,將它慢慢包裹後放入懷中。又摘取一些雪蓮花的花瓣放入隨身香包內,知道接下來會用得上。

    “祭老師的占卜書中曾記載這種花,它的花占卜為:放開胸懷,快樂地活;忘記不愉快,創造美好的未來!可惜,紫沙冰冬季太短,不適宜它生長,今天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真花!”

    “所以你想采一株回去自己栽培?”

    “是!”我剛要再說話,就見鋪天蓋地的雪浪翻湧地朝我們撲來。猝不及防的兩人被雪浪壓在下麵,剛想起身喘口氣,就聽見轟轟的聲音像是有人驅趕般急促地奔來,我還沒來及時瞧清,就被又一波雪浪重重地壓跪在地,嗆了一嘴的冰雪。好不容易等到雪浪停止,掙紮著用手掃開頭上的雪睜開眼,這才發現我被堅雪圍住,雪沒及肩,已是拔不出身了。

    “藍夜!”我定著身子勉強半轉著頭高聲喊道。

    “我在這兒!”他的聲音從麵前傳來。仔細辨過去,才發現他露出半個腦袋對我呲牙笑著。再看四周,雪積成山,淹沒大地。太陽還高傲地掛在上麵,溫暖地照耀大地,卻融不化這片雪海。除了我身處之地積雪稍淺外四周已似山川連綿起伏,被一望無際耀眼的白覆蓋著,天空大地靜地可怕。

    “原來我從前到這兒來是有人給我留了情麵,現在才是真正危險的開始了。”

    藍夜使勁掙紮甩著頭,奈何雪積厚重,任他如何用力終是擺脫不開。費了半天的力氣,終於失敗無奈道:“小惜,要什麽辦法才能解脫?”

    不經意的一句“小惜”,聽在心裏,有說不出的高興,總覺透著親近

    “對不起,一時情急,口誤了!”

    “我喜歡朋友叫我‘小惜’。”

    “可有辦法擺脫這厚重的積雪?”

    “辦法是有,可是我擔心的是打通積雪的結咒是下一個結界的啟點。”

    “什麽意思?”

    “這雪林到底有多大多恐怖我們誰也不知。我雖不了解這兒的主人,但你想一個活了千年的高手,平生不得外出,那她唯一的興趣愛好便是在雪林中擺弄她的法術了,隨時間流轉,法術會日臻完美,結界也會越來越可怕。我曾聽祭老師對曆屆祭門門主做過評價。這位素雪門主擅長將法術結界做連環陣來使用,我方才化解飛雪,就啟動了雪浪,那麽如果我們化解了雪浪便會開啟另一個結界,無窮盡地連環,直到最後一關。”我黯然一笑,接著道:“我沒有勇氣,更沒有能力去挑戰這位絕頂高手。”

    “你是說如今咱們是騎虎難下了?不動就要被凍死,動就要麵臨更大的困難?”

    “雪林雖是禁地,可關於它藏有珍寶及法術秘籍的傳聞卻吸引大批高手每年來闖,卻大多都葬身於此,這一路走來你可曾見過死人屍首骸骨?”

    “沒有!”

    “等著吧,馬上雪蟲就會湧出,蠶食咱們的血肉骨骼,一點渣兒都不會留下。”

    他雖隻露出半個頭,我卻能明顯看到他臉色驟變慘白。

    “怕了?”早先我與龍海同闖雪林,遭遇積雪壓頂雪蟲來襲,我曾以這個話題問過他。當時龍海一臉的慌亂,我正要取笑他告訴他我有解救之法時。龍海已強行運功打開雪浪結界,將我推出結界外大喊讓我不要回頭順來路往回跑。他則孤身力戰雪蟲,雪蟲侵體時他痛苦的表情曾讓我整整做了七天惡夢。

    “如果不是我,你就不會遇到這種難事。”藍夜突然道。

    “什麽?”思緒還在龍海那兒,沒反應過來。

    “一會兒我會強行衝破結界,你找機會脫離出去,不要回頭,順原路返回,不要管我。”

    一樣的表情,一樣的話,一樣的執拗。這是怎樣的感情?是龍海對我動了兒女情,還是我誤解了藍夜的用心?

    “藍夜,你愛過我嗎?”

    正要運功的藍夜聽到這話,愣愣地看著我:“公主,你我身份……”

    “我隻想聽愛或者不愛,不要講其他!”

    我仰著頭,真誠地望著他,一如望著我的心。原來早前許諾的放手竟是沒有舍得的,愛情,其實一直都在,它在我心裏生根發芽,卻自我壓抑。待我發覺時它已枝繁,任是誰也剪不斷的了。即便此時藍夜對我說他不愛我,它也不會枯萎,而會仍然成長,不再改變。

    就在我愣神思慮的當口,一排排通體血紅指甲大小的雪蟲快速地從地底湧出,紛紛爬行。兩隻前須相互磋磋,成千上萬的蟲子開始肆意地啃噬白雪,發出刺耳的“吃吃”聲。剛剛還白雪皚皚的大地瞬間被它們吃得已漸露光禿的褐色土地。喝下雪水的雪蟲身體漸漸漲至巴掌大,前須化鉗,後麵四隻須子也跟著暴漲。藍夜見狀大吼一聲,運力衝出雪圍打散趴在我身上的雪蟲,將我拉至他身邊,抱在懷中,隨即用力地向遠送出,大喊著:“快跑,快跑啊!”緊跟著他席地而坐,默念咒語,將自己與雪蟲圈在一處,結界裏頓時鮮血四濺,藍夜猙獰的臉扭曲地貼在結界圈內,結界漸失,身體慢慢墜落,望著我的眼神竟是訣別的眷戀。

    我的淚傾如雨下,我竟讓同樣的悲劇上演了兩次,我害了龍海還不夠,我還害了藍夜。

    “漫天花雨,血化彌冷。”我取出雪蓮花瓣灑向空中,huáng sè雪蓮花在空中變成粉末灑向雪蟲,覆蓋大地。血紅的雪蟲被雪蓮花粉末衝洗,頃刻間消失無蹤。

    我快步奔上前去,將傷痕累累地藍夜緊緊抱住,哭道:“藍夜,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對不起,我錯了!我以為我能控製住雪蟲,所以才故意試探你的。”

    他伸出滿是鮮血的手抓住我的手,強撐著笑道:“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藍夜!”

    我輕輕拭去他嘴角的血,拿出雪蓮花的根莖道:“快服下!這是療傷的解藥。”說著我便欲將藍夜扶起。

    “沒用了,來不及了!”我這才發現,他的左手按住小腹傷口的地方,血正汩汩流出,上麵貼滿奄奄一息的未被花葬的雪蟲卵。

    “這些蟲子孵化極快,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它們就侵蝕我的傷口、產卵。”

    我嚇得傻在那兒說不出話來,當初我與龍海私闖雪林。臨行前,肖女官曾偷著告訴我克製雪蟲的方法,便是以雪蓮花清洗雪蟲,就可將它們趕回地下,但是謹記的是不要讓雪蟲在傷口上產卵,否則雪蟲卵的劇毒會迅速遍布全身,無藥可醫。

    “藍夜,藍夜!”我慌亂地不知所措。當我救下滿身是血的龍海時,他沒有怪我為何不早先講明解救之法,而是安慰已經嚇傻淚流滿麵的我。剛剛藍夜亦說出同樣的話。但龍海被救下了,藍夜卻毒遍全身。我以為我能控製住雪蟲,至少我知道它們的克星,了解它們的習性及毒性。可是我人為地讓不幸發生了。我自私地試探竟讓無辜的藍夜中毒,舊傷新毒,他氣息微喘地躲在我的懷裏,我卻沒有辦法救他。

    “藍夜,對不起,我不知道事情會變得這麽糟,早知道的話,我提早將雪蟲趕走,就不至累你至此了。”

    他搖著頭:“當這些蟲子爬到我傷口上的時候我就知道此劫難逃,但xìng yùn的是你沒事,我很高興,高興之極。”他稍抬起頭,讓呼吸順暢些,又接著說道:“原本以為我這一生會為家仇國恨奔波,為權勢負累,不會有機會對心儀的女孩表白,沒想到上天卻給了我機會。”

    “藍夜,不要說這些了,咱們快點離開這兒,找地方好好醫治!”

    “不必了,就讓我這樣躺在你懷裏,說一說心裏話吧!”

    “藍夜!”

    他握緊我的手,繼續說道:“小惜,其實見你第一眼,我就被你深深吸引。”

    我反手握住他的手哭泣不已。

    “禳法節上,你的偶然一瞥,我真是心花怒放。感謝上蒼對我的眷顧,讓我再次遇到你。我暗下決心,不管我此次紫沙借兵能否成功,我都要找到你,帶你回藍沙,做我的ài rén。”

    “可是自那之後,你對我卻冷若冰霜。”

    他將頭靠在我肩上,我用絲帕擦去他嘴角溢出的鮮血。

    “在師父的壽辰上,我才得知你的身份。師父與我的三條契約早就訂立。那些忠臣遺孤,我爹娘的舊部,包括藍沙受苦的百姓,都在殷切期盼我此行的成功。國家與愛情,我能選擇什麽?”

    “你若及早言明,我若許能助你一臂之力。”

    他淒然一笑,道:“我既然答應師父,就必須履行契約。可是愛情,異於常理,我越是想離你遠些,心就越不舍得,眼睛隻想隨你動。”

    我吸著鼻子道:“那一夜,我打了你,心痛吧!”

    “你頭疾發作時的痛楚更讓我心痛,那一刻我恨不得替你去痛。”

    “隻是一條契約,竟讓你我生疏至此。權勢富貴,到底有什麽好?”

    “與權勢無關,是清白、尊嚴,藍家的清白,王室的尊嚴。”

    “值得拿命去換?”

    “命值幾何,還不是一抹清風?”

    可是,就是這一抹清風,我也要抓住,不想放手。

    “你知道嗎?那一日你對我說你喜歡我,我的心雀躍地激動。你在夕陽下對我說你會放手時我的心煎熬苦楚,真想拋下一切牽著你的手,從此不放!”

    我雙手握緊他的手:“現在便讓你牽著,從此不放!”

    “現在不想放手也得放手了!”

    他極不情願地闔上雙眼,頭耷在我肩上,意識漸失。

    ————————

    我將藍夜輕放置地上,仰首長呼:“素雪!素雪!”

    空曠天地,隻有我的回聲。

    “素雪,素雪,你快出來啊。救救藍夜吧!”

    “早就對你說過,你會因他受傷,你還對他執著?”

    我不知素雪的聲音從哪裏冒出。我四下旋轉,想找尋她的身影:“素雪,我知道你能救他,隻有你能救他。我求你,求求你啊!”

    “對我來說他與從前來闖雪林的人一樣可惡,這些人身上哪個稱得起你說的國之棟梁?自私貪婪,活該被雪蟲吞噬。”

    “你如何肯救他?”

    “我是不會救他的。你帶他快些離去吧!”

    “如果我不同意呢?”

    “關於如何通過我這將軍雪林結界我想端伽會的都教給你了,當年,我隻讓端伽止步於此,對你亦同。你若不回頭,沒人逼你,隻是前路凶險,你好自為之。”

    我深吸口氣,最後問道:“如何救他?”

    “哼!龍海身上也有傷,為何卻沒中毒?我既然一心要他死,怎麽會告訴你解救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