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ài rén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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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盤膝,打坐。

    睜眼發現千緣直直地看著我,被我發現慌忙低下頭。

    “有事?”

    “稟公主,椋南、椋北、藍沙、經月古國、南桓、沙梁、化棟八國王儲私函在此。”

    我這才注意他手中捧著一摞文書。

    “放到案上吧!”

    除閔蜀國外,凡與紫沙交壤、相鄰、欲染指紫沙者都來了。我冷冷地掃視案上國書,再有幾日,本公主就會讓你們知道什麽才是強者之勢。

    “公主?”

    “何事?”

    “大敵在前,公主當慎之!”

    我笑道:“誠如日前我說過的,離著我近,並不代表升遷地快。同樣,你如此為我著想我也不會多感激你!”

    千緣自嘲地一笑:“我若為升遷而來,就不必累至此,千緣一心為公主,公主不受也無妨。”說罷躬身離去。

    我信手翻看信函,無外乎是想在比武之前與我相見,就目前天下形勢聊一聊。聊什麽?翻手的寒暄,覆手的殺招,把我袁惜當什麽?以為紫沙是什麽?信函另一側,擺著一摞更高的文書,是潛伏各國諜客所報的各國近期動向。母後說的對,本來天下分治沒什麽不可以,可是這些人屯兵之久欲公然挑釁,我豈會坐以待斃?

    坐在玉案前,觸額思慮。較前些時比,此時的袁惜沒了浮躁,反多了沉穩。但對於年少而言,現在的我思之想之的都是家國大事,思量前進與後退對國之根本的影響,是幸?不幸?那種張揚灑脫,狂傲不羈的個性不知還會不會再流露出?現在的我開始羨慕擁有運籌帷幄氣度的人。我變了嗎?

    真的變了嗎?

    這次回宮後,我開始每日早晚向父王母後請安。偕父王手一同入殿,看父王臉上的欣慰。他常在朝堂上讚揚我的觀點,散朝時總是耐心解釋我的疑問。

    我自信老師、父王母後已教會我許多。

    我自負驕傲,一直都是!

    汲岄遣人送信至宮門值侍,再輾轉入我手。

    是啊,她沒有爵位,除國書外,信函是無法送抵我這公主殿的。

    入眼仍是娟秀的書寫:

    十裏香坊,盼再與君聚!

    我嘴角輕揚!換上身緊致玲瓏的粉色長裙,再在裙上套件黑色小短衣,頭戴用羊羔毛製作的黑平絨翻邊白氈帽,織衣寓所說這帽子是龐總管新設計的,夏日戴它既可以防暑又可以避雨。

    十裏香坊,汲岄早早地等候了。

    “公主這身打扮倒是新穎!”

    我笑道:“織衣寓所新研製的款式,拿我來試裝!”

    “真是羨慕紫沙,百姓富美,國家安穩。”

    “公主若喜歡,可搬來與我同處!”

    汲岄苦笑道:“椋南早晚會淪入紫沙及其他同盟國鐵蹄之下,覆巢之下已無完卵,國破城失之時,汲岄必血灑當場,怕是無機會報答公主知遇之情。”

    “悲天憫人怕不是我輩作風!”

    “汲岄早已聞到椋南山川大地一片血腥之味,卻無力可擋,除悲天自苦,還有什麽可做?”

    我怔怔地望著麵前這位公主,她千裏迢迢從椋南而來,為百姓求平安。相比那些隻知貪欲漁利的人而言,她顯得超然脫群。可是,各為其國,將來的事我如何應你?

    原來拒絕更讓人心難。

    走出十裏香坊,身後傳來悲切的歌聲:

    滿坡長滿古老榆樹的山嶺,

    就是我出嫁時路過的地方。

    我的媽媽,

    兩鬢斑白,

    日漸衰老,

    女兒回門,再把你來探望

    ……

    長在曠野中的那棵獨根樹,

    有著那孤苦無奈的壞運氣。

    嫁到遠方,

    一路悲歎,

    一路落淚,

    是我從母腹中帶來的命運。

    ……

    長在那坨崗之上的六棵樹,是根據它前世的習性所定。

    陌生無肋,

    相隔六旗,

    將我許配,

    那是我上輩子就沒有修行。

    (抄自《蒙古族婚禮歌》套曲第十七首《河邊的柳樹》,是蒙古新娘在即將出嫁前,唱給母親的歌。)

    我注目回首,望汲岄流淚的臉……

    車轎內,我抱膝團坐,兩肘相疊,以額觸之。

    莫名的悲傷溢滿心頭。

    忽覺身邊呼吸聲響,心中警覺,抬頭看去。藍夜蒼桑的麵龐映入眼前,我眼裏噙淚,伸手摸向他瘦削疲憊的臉。哽咽著,“是你!你終於來了!”

    他握住我的手,輕輕試去我流淌的淚,將我擁入懷中。聽著他同樣激動的心跳,我澎湃的心終抵不住相思,仰麵對視,正碰上他灼熱的眼神。他慢慢俯身,兩唇相依,便再也沒有分開。全身血液似凝固在心尖,隻為跳躍的愛情,隻為久別的重逢,隻為我愛的人。我們彼此吻著,忘卻天地;彼此緊擁,生怕下一刻別離的到來。

    可是,別離就那樣快地來到……

    “公主!”轎外,車夫低聲探問。“到宮門口了,公主要換軟轎了!”

    藍夜望我的眼中不盡悲哀,我亦悲從心生,從懷中將公主信物掏出,遞到車外,“送我去治川!”

    車轎調轉頭,緩行在大街上。我閉目依偎在藍夜懷中,口中輕聲念著:唯見相思,遺落一地。

    “自我記事起,母親就帶著我和弟弟輾轉山間,弟弟心智殘缺,母親便將複國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所以小惜,等我!等我功成身退,我會陪你一生一世!”

    我起身吃驚地望向他。他愛撫我的臉龐:“別離,世間最殘忍的愛情,我能感覺到你的心卻抓不住你的手,日裏夜裏眼前出現的都是你。我像是中蠱的病人,一想到要與你分離,便心痛難忍。隻要能握住你的手,我願放棄一切!別離,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別離!小惜,答應我,等我!不要讓時間改變你的心意。說,你願意等我!”

    淚,如雨下。感動,從心底湧出。

    “藍夜,我怎麽舍得與你別離?我痛時、快樂時,會想藍夜在做什麽?是否同我一樣痛著、快樂著?我孤獨時、修行時,會想藍夜在做什麽?是否同我一樣孤獨、修行?看到別人成親時,我會想以後我嫁藍夜時也是這樣嗎?我看別人分離時,我會哭著問自己,藍夜將來會不會也拋棄我?”

    藍夜忽地擁我入懷,再次吻上我的唇,狠狠地仿佛要將我吸入體內,窒息我的呼吸,他眼中的淚滴落我腮邊,流入我頸窩,我閉上眼睛,享受此刻甜美。

    愛情,是愛情!

    愛情,讓我沉浸在歡喜中。愛情的誓言,讓我愉悅在ài rén懷抱中。藍夜,我的藍夜,我癡戀的藍夜,此刻守在我身邊,對我訴說衷腸。

    我是幸福的袁惜!

    我傻傻地笑著,絲毫沒注意車轎停在治川金店門口已多時。直到旁邊一匹馬車呼嘯而過,我才驚醒。

    從店中取回飾品挑簾入轎,發現藍夜已經坐著睡著了。我挨著他坐下,讓他躺到我腿上。聽著他均勻的呼吸聲,梳理他有些淩亂的頭發,愛戀著。

    車轎在大街上漫無目的緩行著,我們守著短暫的相聚……

    看他疲憊瘦削的身子,可以想像他隻身隱蔽在藍沙王子親隨衛隊中探聽情報的艱辛。他有著高高在上的爵位,卻遭人追殺。他恪守著母親的希冀,遠赴紫沙,卻借兵無望。夾雜在紛繁困苦中,他從未對我講過他的迷惑,即使在將軍雪林中,他也從未對我講過他的絕望。他在我麵前,隱忍著,隻為讓我見到他的快樂,隻想為我帶去快樂。人生得此相愛之人,足矣!

    “藍夜!”我輕撫他的額頭,“藍夜!複國的路艱辛萬苦,不過,你有我。無論何時,記著有我。”

    他睜開雙眼,微笑著看我。

    “何時醒的?”

    “剛剛!本想享受這一刻溫柔,可是又怕分離在即,與你訴不盡相思。”

    “你隻身入敵,凡事小心!如果需要幫手……”

    “我愛你,隻想讓這愛單純些。不願讓你牽涉複國之事。”

    我點頭。

    “我在將軍雪林中施陰暗結界之事,你可曾對人提起?”

    “沒有!”

    “怎麽了?”

    “我的誅遊絲被人下蠱!”

    “什麽?”他驚訝地坐起身,撩起我衣袖查看。

    “現在沒事了。”

    “小惜,八國王孫比試,你要小心。”

    “不是有你保護我嗎?”我眨著眼睛問道。

    “你的法術天下無雙,哪裏用得著我?隻是怕此戰背後隱藏可怕的秘密,我曾見藍沙王子與經月古國的國主、沙梁國國主私下密會。若不是我早就潛伏在藍沙王子親隊中,這次我也不會有隨行機會。”

    “我知道,你也要多加小心!”

    黃昏時分,車轎才回到宮門口,換乘軟轎時才發現藍陵珍珠還在懷中。不免搖頭自歎。

    正好迎上龍海下晚朝。

    “眉眼俱笑,有什麽喜事?”

    我嘻笑著從懷中掏出一枚鑲嵌珍珠,藍色光澤下晶瑩剔透的珍珠鑲在紫金圓環中,尾墜長穗小粒珠石。

    “送給哥哥的陪罪之物。”

    “什麽?”

    “雪鬆琥珀還在母後那兒,哥哥若不允我取回,我哪敢啊!”

    龍海接過珍珠,笑道:“所以想出這招來huì lù我?”

    我抿嘴笑著:“哥哥的泠刀不是缺一枚掛飾嗎?”

    “能將藍陵珍珠入墜做飾的,天下怕隻有你了。”

    “那哥哥歡喜嗎?”

    “歡喜自是歡喜,不過你今日怎麽這麽興奮?”

    “有嗎?是你自己高興吧?”

    “那臣就謝公主賞賜了。”他退後兩步,躬身謝賞。

    我亦退後兩步,低身福道:“那mèi mèi可就去母後那兒領回雪鬆琥珀了。”

    還好,趕得上父王母後的晚膳。

    低頭喝粥時,自己不自覺地老是偷笑。父王母後對視,心照不宣。

    “母後,您在治川餘下的兩顆珍珠被女兒用了。”

    “要送人?”

    “是!”

    “龍海與藍夜?”

    “母後真是厲害,一猜就中。”

    “女兒家的心思還用猜嗎?不是都寫在臉上了嗎?”父王揄揶道。

    “小惜,那藍夜是藍沙國通緝之人,你與他交好,藍沙會以此為契口,對紫沙發難。”

    “母後,藍沙背後使的那些詭計,母後知曉的比女兒多的多。咱們紫沙有一句古諺:留著尖牙的鷹,不如將它扼殺在巢卵中。藍沙蓄謀紫沙已久,母後覺得還有必要留著嗎?”

    “所以你要幫著藍夜?”

    “父王當朝,自然是聽從父王安排。”

    父王哈哈一笑:“公主如今修為精進,對著父王也用起權術了。”

    “女兒哪敢在父王母後麵前賣弄?隻不過句句肺腑。”

    母後輕“哼”:“你父王十幾歲繼位,至今已二十餘年,你覺得這些伎倆入得了你父王眼嗎?”

    我會心一笑:“母後會說女兒此招太稚嫩,但父王不會這樣覺得。我是他的女兒,將來是要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當然要從小著眼,從小處學起。”

    父王母後不約而同地又笑起來。

    “女兒越來越像你了。”父王對著母後打著哈哈,母後點頭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