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避冬

字數:7548   加入書籤

A+A-


    沙城一行,無功而返,心中煩悶。

    “前麵是楓之涯,是否停留?”

    “薑嫣搬到城中居住,薑岩此刻怕還在沙城,不必去了。”

    “前輩所說舊友,莫非就是薑岩?”

    “我也猜測是他,他因素雪而來,自是希望素雪助他回鄉。”

    “他所說異域空間真是匪夷所思,令人不敢輕信。”

    “這就是我為何沒有修煉他所說的法術的緣故。隻是素雪言辭與他如出一轍,似又有可信成分。”

    “也難為他一身的本領無處施展。”

    我輕“哼”了聲,“他的心隻在回鄉及小敏身上,其他的都不會放在心上。我倒覺得他活得幹脆,生生地隻為自己,簡單!別人瞧著也簡單!”

    “你眼裏別人都比你活得自在。”

    我幹笑兩聲。

    “天越來越冷,對王後身體不利,是否想過讓王後到一處溫暖之境避寒”

    “來沙城閃祭老師已經安排妥當,咱們回京都後母後的軟駕便會起程去南桓。”

    “王後不在京都過年?”

    “是,隻是我需得力可信之人護送。”

    “我去。”

    “好!本想來沙城一趟找素雪,以為有解。就不必母後辛苦奔波,可惜不如人意。”

    “我會保護好王後的。”

    “隨從全部起用龍騎團。”

    “我明白。”

    “路雖不經藍沙,但想辦法打探一下藍夜的現狀。”

    “好!”

    “經過閔蜀,問候一下徐姑娘,上月她給母後做了兩套新裘。”

    “聽說她與朱將軍的佳期已定?”

    “算著紫沙的氣候,參加完她的婚禮便可順路接母後回宮。”

    “紫沙至南桓需得一個月路程,又臨近年關,朝中事必少不了。要多注意休息。”

    “有父王及兩位老師,還有六部。”

    “你近日武功明顯退步了。”

    “你也感覺到了?”

    “非但如此,從前陪你修煉時你的眼睛都是泛著深紫,最近一段時日隻略有紫色。”

    “沒相到竟差著一個玄層。”

    “你說什麽?”

    “沒事,最近心思太重,思緒不集中。”

    體內雌鳳,青桐上的鳳凰之子,他們的修行幾時可成?

    自從母後準備避冬那天起,父王夜裏總不能寐,又怕被母後知曉,反複幾天又臥床了。

    目送母後走出寢宮時,父王眼裏溢滿淚水。

    母後上車前拉著我的手,好生安慰,讓我照顧父王照顧好自己。唯獨沒說等她回來。

    母後走後父王又將養了半月,能起床時已是祭灶之期。

    依紫沙風俗“女不祭灶”,我便領著宮女們開始“掃塵”“蒸花饃”,希望宮裏的喜慶氣氛能感染到病塌上的父王。

    臘月二十八開始,群臣便不朝,各自歸家、省親。

    二十九早開始宮裏便開始“大儺”儀式,擊鼓驅逐疫厲之鬼;在王廟擺奉“天地桌”。我在偏殿準備著年夜飯,欲與父王“守歲”。

    守夜的內侍跑來告訴我,父王剛剛小憩,喊著母後的小名從夢中驚醒,而且不讓人近前侍候,他隔著暖帳依稀聽著父王似在抽噎哭泣。

    父王偎依在特製的床桌邊,瞅著桌上的長麵,道:“往年守歲的長壽麵都是你母後親自擀製,調製的清漿也與眾不同。”

    “女兒笨拙,沒學到母後的手藝。這是膳房的廚娘仿著母後的製法鹵的汁,您嚐嚐……”

    父王挾起一根長麵放到嘴裏細細嚼著,卻是滿麵悲戚。我大驚:“父王?”

    “你母後回不來了。”

    我手裏擎著盛漿的玉碗抖個不停:“父王……父王?……”

    父王深深地歎了口氣:“人生失態,怕也就是心悲之時吧。”

    “母後隻是避冬,等到春暖花開時,她就會回來的。”我勸慰著。

    “我心悲非是因為分別之苦。當年我與她成親,老門主曾以一卜誡告我:端伽生平不得離宮,否則此生不歸。”

    “父王若信,為何還允母後離宮?”

    “她病情加重時的痛苦讓我更痛。她宮裏的炭火日日烤灸,也從未見真正有作用。”

    “父王感懷年夜孤寂,家人不全,所以才想起老門主的卜誡。父王放心,此次隨行皆是龍騎團之人,再說我已讓龍海留在那兒陪侍,待春暖時我親自迎回母後。”

    “把**師也派去吧。”父王接道。

    “可您的身體也需要巫老師在身邊調養。”

    “把他派去!”父王厲聲道。

    “是!”

    “讓他連夜出發!你去辦!”父王命令著。

    “好!”

    ————————

    元日。

    推門而出,碎紅滿地,燦若雲錦。宮裏的宮人們見我起早,便嚷嚷著點燃迎新的爆竹,宮內霎時驚響一片、雲煙繚繞。聽見響聲的宮門依時大開,大臣們各領家眷入門拜年。

    吩咐宮人們將早已準備好的各類彩繩串錢、纓絡珠玉、還有母後自己手編的紫闌竹簡堆放在篾麻盤中,送與各家眷作為“壓歲”禮。

    依慣例父王留諸位大臣飲屠蘇酒。自小輩起挨個排下去,將近晌午眾臣離去,宮內才稍顯安靜。祭老師這時拎著個酒葫蘆邁步進來。

    “每年一聚,三十年了。”父王瞅著酒葫蘆,突然來了興致。

    “我和師兄多喝幾盅,你且去吧。”父王揮手道。

    “公主每年元日必是同龍騎團一同歡暢,所以不知。王後每年此際,必是允我與王上獨處。”祭老師解釋道。

    “是!”

    信步出偏殿,仰頭看冬日高掛,想著母後,心中又添鬱鬱。

    “袁惜!”

    我的公主殿青桐上,展翅昂首的鳳凰之子。冬日光暈裏,風采綽約的他,像從天而降的天神,幻化人形,輕飄地落在我麵前。牽起我手,迎空飛翔。

    白雲在眼前悠閑,北風在耳邊呼嘯,跳躍的心舒散體內鬱積,四肢百骸通透暢快。仿佛飛躍高山峻嶺,仿佛汲過河流湖泊。我在快樂中遊弋,沒有過去、沒有未來,隻有此刻的平和。

    “睜開眼睛!”耳畔溫婉的柔聲如天籟。

    我慢慢睜開眼睛,大地山川美麗如畫。他牽著我一個急速的轉彎,迎風空中站立。烈風吹散我的頭發,在風中亂舞。

    他在空中慢慢靠近我,貼近我的臉頰,吹氣如蘭,當他的嘴唇貼上我的臉頰時,我聽到一絲細弱的呼喚“雌鳳!”

    我一驚!

    睜開眼,我仍站在原地。青桐上空,兩鳳纏綿。

    是我感知了雌鳳,還是她控製了我?

    ————————

    初四日,早朝升。

    朝臣們訴說著城中喜樂融融張燈結彩的喜慶。

    父王一一點頭。我在一旁望著,他眼裏是痛徹心扉的涼,母後的離宮讓他多了幾分蒼老。竟不知父王愛母後如此之深。

    新吏官員被召見後,赴往各省;查看各省上報農耕準備;與有司部查驗較對紫沙四城護城加固事宜;防春夏汛的官員也已陸續安排出巡。

    完成父王交待這些事宜,已是正月十四。薑岩被我火速調入京都,理由很簡單,我出宮迎母的這段時間,我需要他照顧父王。更主要的是我竹籬瓶中所貯鮮血唯他知。

    父王像個稚童,為我準備出行事物。及至出宮時薑宮才對我道:“你父王之脈如今已成楊花散漫之象。”

    “楊花散漫?”

    “脈浮散無根,輕按有分散零亂之感,中按漸空,重按則無。今元氣離散,胃氣衰敗,氣血消亡,精氣將絕,病情已危。”

    “上次你來為我父王診脈時就已說過了。”

    “你以血養,終不是長久之事。況日日失血,於你身體損害極大。”

    “他是我父,若以命抵我也願意。此事隻你我知曉,絕不可被第三人知。此去南桓路途遙遠且日久,父王這兒你要多費心。”

    “袁惜,除了我,朝中你竟無可信之人,真是可悲。”

    我“哼”了一聲:“我還以為你改了調侃我的興趣,朝中人事口雜,總不及你簡單。父王若有恙必傷國本。我總不敢犯險讓群臣知道他的現狀。再說你不是說過,天下醫術你最至高嗎?”

    他“嘿嘿”兩聲複了原態,又道:“帶上小敏!”

    “路遠……”

    “她不會礙你事的。”

    輕乘而行的山野暖處,偶爾能見幾朵小花。

    小敏低頭邊編綴纓絡邊訴著:“又是一年花開季,花開花落色不同。”

    我一愣:“小丫頭,你也知人間草色?”

    她依舊低頭編綴:“那回春的柔草,如此靠近姐姐眼前,似枝頭熟悉的粉花。”

    我嗤笑道:“你才幾歲就懂這些,是跟你爹學的吧?”

    她這才抬起頭,對我道:“姐姐以為我小是因為年紀關係,我笑姐姐癡戀是因為情愛。”

    “你又懂了?”我摟過她,在她粉嘟小臉上輕啄一口。她麵上喜笑,道:“昨夜我看著天象,午時後有雨,你若想雨中趕路,需得用苫布遮住車頂。”

    “你在開玩笑吧?”

    “姐姐還不知吧,我是天生的通靈。隻不過爹爹不允我在人前顯露。”

    我有心逗她:“那你用通靈的神眼瞧瞧我。”

    她忽又低下頭,道:“姐姐頭上有雙眼睛,我害怕!”

    自語了她一句“胡說”,便打住話頭,閉目養神,不再言語。

    午時剛過,春雷轟響,細雨如絲。

    小敏躺在我懷中,早已睡去,唯恐春雷嚇醒她,忙用手輕捂她雙耳,她睡中順勢抱著我腰,小臉摩挲,極盡溫情。

    剛出太阡縣,小敏便嘔吐不止。這才想起此行匆忙,未帶醫官。無奈隻好取大道準備入經月國秀城為她診治。

    經秀城時城門盤查森嚴,所幸我隻輕裝,未惹懷疑。隻是入城時聽到守城兵丁偶談一句:有諜客入城。

    經月古國地處九國中央,國雖不富卻物產豐饒。秀城與太阡毗鄰,同樣盛產精粟,粟有五彩,也可釀酒,所以兩城以此物養民,還算殷實。相較兩城,與太阡以一山林之隔的閔蜀國,雖也是幹旱高溫之地,種植出的粟卻產量極少。

    小敏診斷為熱傷風,脾胃又失調,不忍讓她路上顛波,便決定在城中小住一天。秀城城不大,城廓建築布局簡潔大方,多有紫沙之風,城中百姓所穿服飾也仿紫沙。身邊隨從信口道:“公主若收秀城為附屬城,可免了一些風俗變更。”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陡然想起城門兵丁所說諜客入城一事。難道是有諜客入城,竊取軍事情報,才會惹守備盤查?正猜測間,前麵一道護城守衛及守備官役驅前站定。我一愣,身邊隨從呈扇形將我圍護。

    迎麵拓秀闊步走來,一抱拳恭敬道:“偶聽守城官說起似是公主一行,便急著趕來,沒想到真是故友!”

    他麵上與拓言有四五分相似,隻是他身上多些憨厚之感。見他如此熱絡,我趨步上前回禮道:“隻因私事繞行秀城,見著爵爺才記起這是你的封地。”

    “公主既來秀城,斷無不入府之理,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