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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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刻還是晴朗明日,此刻混沌不清;前一步還是峽山一絕,下一步更是絕,山路突地陡峭,原本巴掌大的陡峭路徑此時已無,取而代之是的泥濘荊棘遍布,而且黑霧繚繞。

    “此地峽山最險!結界中幻境,據我所知,祭門中隻有素雪前輩有這種高深法術。”龍海自語道。

    “會是她?”

    “除了知道她好以結界為引,再設結界外,我對這位長輩並不了解。”

    “不會是她,她腿有疾,最不喜就是陰冷冰凍之所,還有她愛美且愛幹淨,不會設滿路泥濘荊棘與黑霧。她雖避世不喜與人居,待人卻是和善,自不會來此陝境給人增添煩惱。”還有一點,她遊曆天下隻為尋端家後人,我想她不會無聊到遠途到此設一黑暗結界捉弄人的。

    “那世間還有誰有此等高深法術?”

    “你試解過嗎?”我問他道。

    “上次我來時沒遇到這些幻境。”

    “肖良所走之路與我們不同嗎?”

    “據他所說峽山幻境因天因時因人而變,也就是說我們與他雖在同一座山卻未必同一幻境。”

    “世間幻術有施便有解。他方才言之鑿鑿地與我打賭,現在看來有故意的成分在其中。”

    “他又怎會預道此境黑霧、荊棘?”

    “他隻要知道如何發動此境便可以了。”

    “你是說此境可人為控製?”

    “那你以為呢?”我反問道。

    他思索著,一直未語。

    “清風朗月,別有洞天!”我退後幾步,手指盤結打出清彌咒,呼喇喇急雨傾注,與黑霧糾纏,卻漸被黑霧裹緊,我們腳下雨水積多,濕透鞋裏,凍得有些麻木。

    “大雨竟澆不滅這黑霧?”

    我回頭問向為我撐傘的龍海。

    “彌咒無用,便是祭門玄咒。”他拉著我亦退後幾步,擎出背後冷刀,在空中畫出大大的星月圖騰,灌入靈氣,驅入黑霧之中。黑霧突然狂風大作,卷積著荊棘狠狠地砸向我們。我下意識地用胳膊去擋這些荊棘,卻被刺傷多處。再看龍海,被一大抱荊棘砸到頭上,臉上被刮出幾道血印。

    “肖良無德,用這種伎倆。”我氣道。

    “他也未必見識過這個幻境。”

    “若是你那會遁地的兄弟在,或許咱們就不必這麽愁了。”

    “此境高深非比尋常,我們該怎麽辦?”

    “既是祭門幻境,無非真假之分,方才你運用玄咒也無解,那就用破咒除它。”

    “你覺得這是真境?”他不解道。

    “是幻境不假。祭老師曾說過至高之界便真假相融,誤了世人的眼,蒙了學者的心,如今不妨用老師的方法試試,最高之境用最普通的方法去解。”

    “你倒活用。”邊說著邊冷刀歸鞘,左手展開,一簇火焰竄出,右手相助平推前去,所到之處荊棘成灰,煙灰隨著黑霧相融。龍海緊接著雙掌合什攤開時一股冷風掃出,前徑瞬清。

    他高興地回頭讚許。

    “咱們隻是暫時毀了此境,不是解除。”

    “世間法立與破隻在一念間,你太執著了。”他笑道。

    “不知此境之險還會誤了多少人。”我感慨著。

    龍海大步邁前,道:“大江濤浪,總是後浪高於前浪。”

    我點頭一笑。是啊,自會有高手來除這凶險結界,我又何必常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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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峽山。

    雲蒸霞蔚!

    遠眺去,遠山如行舟穿於弱水之間,渺小的襯出我的偉大。偶往下望,感覺大地山川都在我腳下,更甚者、峽山之險如斧,光滑之麵襯映對麵山水之景。正欲開口讚譽,就見山巔轉角處肖良與一侍從渾身濕透地走來,頭上絹巾不知丟到何處,長發綹結還在嘀嗒流水。我見他狼狽之狀止不住笑道:“良王子這是戲得哪出?”

    他倒不覺尷尬,用手絞著衣襟,去除冰水:“公主雖比我強些,卻也是淋了水。”

    我哼笑著道:“若不是你動了某些機關,大家都不致此吧?”

    他也不避,道:“偏我又自食惡果,落在你後麵。”

    “王子也不懂解法?”龍海認真問道。

    “師父說峽山之幻高深莫測且凶險之極,本是不允我們師兄弟擅使的,這次我求了師兄,強行開啟幻境,卻是功虧一簣。”他指著身邊的侍從道。

    “王子坦白,袁惜也不是那種嚼舌之人。王子若歡允一頓酒宴,我們可以當作無有此事。”

    “果真?”

    “不過我不慣人多的。”

    他哈哈一樂:“明白!”

    “山巔風險,咱們衣衫盡濕,公主還是早些回吧。”龍海道。

    “你曾說峽山三絕,可為何我隻見識過兩絕?”我問肖良道。

    “隻兩絕我便這般狼狽,真不知第三絕會是什麽情況。”

    “你不知?”

    “峽山第三絕:飛雪臨淵”

    “飛雪臨淵?名字倒不錯。”

    “三年前曾隨師父進山見識過一次,但願此次不會被咱們遇上。”肖良話音未落,隻聽耳邊一陣轟響,緊接著狂風作、大雪紛、天地瞬間冰封。我怒視肖良,無奈他已不知被風雪壓在何處,瞧不到我此時憤怒了。

    龍海上前欲抓住我,卻也強不過漫天風雪,一切來得太突然,讓人未料。我還沒來得及以法避之,就被風雪當頭砸下,脖後一疼一緊一涼,人便如墜深淵,失去知覺。

    睜開眼時我躺在床上,麵前圍著許多竊竊私語的陌生人。我欲起身探問,卻發現半邊身子使不上力氣,心下一慌,加緊了力道,不料一個趔趄栽到地上。眾人聽聲音連忙上前,肖女官推開眾人將我抱到床上,怒罵道:“你們眼睛瞎了,沒瞧見公主醒了?”

    我反手抓住她的手,問道:“出什麽事了?我怎麽了?”

    “醫官還在診治……”肖女官話音未落,就瞧見巫老師風塵仆仆地奔到床前,一臉焦急的關切。他的背後,是坐到藤椅上的母後。

    “老師不是在南桓王宮陪王講道嗎?”

    “躺著,別動!”人說著話兒,手已搭在我脈上。“聽聞你們出事,我便急著趕回!”

    “我們?”峽山之巔?龍海?“龍海呢?”

    “他在隔壁,受了些外傷!正有醫官為他救治。”肖女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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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峽山之巔,四人,三傷一亡,肖良的師兄、隨行的侍衛墜山而死。肖良被大雪掩埋,救回後全身皮膚潰爛,正在急救;我被雪球砸昏卷入山下,是龍海躍身死死抱住我,一隻手抓住插入山石的泠刀,一隻手緊貼石壁將我抵在石壁上,堅持到第二日晨援軍至。我半邊身子涼氣入侵麻木地太久,巫老師還在想辦法醫治;龍海抓刀的手聽說還無法伸展。

    母後聽聞此事,急火攻心,我蘇醒那會兒她兩條腿正插滿銀針被施救。

    好一個飛雪臨淵,害我們至此。

    回來的第二天我便高燒不退,第三日夢魘,說著胡話。

    第四日睜眼喝了幾口稀米,好像看到龍海,想要伸手抓他,又暈了過去。

    就是那一眼,入了龍海的境——夢境。

    月下,龍海踞於湖邊石上,嘴裏叼著根青草悠哉地望著天。

    “哥哥好了?”我上前高興道。

    “你覺得我會讓他出事嗎?”

    回過頭,一身白素裙衫的陸醒,長發披散,翠玉的縷空簪花斜插左鬢,嬌俏可愛。

    “我曾居南桓兩年,學到一套救治凍傷的良方。公主若肯放龍郎自由,我願無償奉上。”

    我冷眼望著:“縱使他心不在你身上?”

    “這就不用公主操心了。”

    我一揮手,龍海的景象消失無蹤。陸醒咯咯笑著:“被你瞧出破綻!”

    我向後一步,兩臂向前,擺出祭門式:“咱們之間也許你更看重比試。”

    她側身瞄著我:“不錯,你若死了,他的心就會歸向我。”

    “那就來吧!”

    她將長發向後一甩,順著發際飛出一縷清煙。我翻身躲過,她手中軟劍刺向我的咽喉,我急急閃過,體內血劍化出,迎麵回擊。

    她的劍術遠遠遜於她的毒術,幾十招後已落於下風。撤劍抽身,我不想將她殺死在龍海夢中。

    “陸醒,我不許你再入龍海夢中,以夢蠱控製他。否則我會讓人為他施絕情蠱。”

    “你心中無他卻要霸占他,”她竟委屈道。

    “他是我哥哥,是紫沙未來的大將軍,你根本配不上他。”

    “袁惜,他隻是你手中掬落的水滴,卻是我眉間的寂寞,你為何不能成全我們?”

    “哥哥心若在你身上,我二話不說,成全你們。可事實不是。在將軍雪林,他拚死護著的人是我、在峽山絕境他隻手擎刀護我周全,累他雙手至今未愈。他為讓我吃上新鮮的椋南絲棗,寧願挨師父罵,親守半年;他為了訓練一支天下無雙的護衛,親自挑選、斟查、訓練,才有今天我的親隨天龍騎團。試問他對你可會如此?他既不是我眉間的寂寞,也不是我手中掬落的水滴,對我而言,他與紫沙王廟的天羅盤同樣重要。”

    “袁惜,你不要後悔,你不讓我得到他,我也不會讓你得到你的心上人。”陸醒咬牙怒視,轉身欲走。突然我體內雌鳳展翅飛出,迎麵掃向陸醒。陸醒大驚,急忙用劍抵擋,仍被鳳尾掃到左臉頰。陸醒捂著臉,摔出幾顆煙彈逃離。

    我站在原地望著雌鳳,笑意連連:“來,到我肩上來!”雌鳳聽話地飛到我頭上,爪尖輕輕地觸我的肩頭。她的羽毛青翠鮮豔,撫摸上去,滑順舒服。不知為何,我對她生出親切之情。那感情仿佛隔了生生世世終又相見的激動;又似久不相見的姐妹,重逢於回眸瞬間。雌鳳似是感覺到我的情緒,以頭輕輕觸碰我的臉,我嗬嗬地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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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藥熏的濃重之味嗆鼻地很。偶爾笑著要巫老師找些清香的草藥為我藥浴。肖女官說我是大好了才有心情開這些話兒。有時龍海坐在院子裏的竹椅上與母後長久地下一盤古棋,巫老師間或指點雙方一些,我是不好這些,索性閉著眼睛想著心事,算著離宮與回宮的日子。

    南桓王與國師有心,來瞧過我兩次,從談話中得知敷上巫老師的藥後,肖良也大好。

    待我起床自如時,已是春暖三月。

    正確地說三月十一。

    離我的生日還有五天。

    今年的生辰要在南桓度過了。

    父王的家書撂在母後床頭,已有三寸之厚,母後每每撫摸都有一股淡淡思情在,愈加讓我想起父王提及的當年那則“母後出宮不歸”的卦文。

    思緒飛得太遠,子裳端著茶壺走近時我竟沒發覺。

    “惜兒的心飛到哪裏去了?”我臥床這段時間裏,她照顧地我勤,與我交談也親,漸漸便以“惜兒”稱代替公主稱。

    她用手輕輕在我麵前上下晃動,我回神報以歉意。

    “我采了初三日的桃花,陰幹後吹去浮塵,今日咱們好好嚐嚐早春的妙品。”

    “小敏呢?”

    “有侍衛保護,她說想念城北的糖人了。”她微笑地拈起三五枚放入瓷白茶壺,緩緩倒入沸水。

    “桃花雖妙,食多了對女兒家倒是不妥,每次隻三五枚,既入味,又無苦澀。我今年備的很多,以烈酒浸泡,四十九日後便可服用,最是養顏。”

    “可惜我等不到那時。”我惋惜道。

    “紫沙與南桓路途雖遠,倒也不是不相往來之邦,區區幾壇花酒,快馬趕著不會讓公主久等。”

    我一抿嘴:“你倒了解我的愛好。”

    “是我聽龍將軍偶爾談及的。不過,烈酒傷身,你還是少飲為妥。”

    “因為頭疾已經克製許多了。酒能傳情亦能抒情,且與人最親,若要我棄之卻是萬萬不可的。”

    “我也好飲,不過王宮規矩牽絆,每年佳釀多埋地下,你若喝得慣我釀的酒我每年都多備些送你。”

    “承謝!”

    “喜歡陳釀的人越來越少了,應該我多謝你!”

    “聽姐姐似是多有感慨,是否這陳釀觸動了你的心事?”

    “深宮漫漫,縱有心事也會被消磨,何必提及?”

    “要是旁人說起深宮漫漫我還聽得進,你出入自由,又深得南桓王與肖良喜愛,此話矯情些了。”

    她細細地呷了口茶,道:“王家逼婚,也是矯情?”

    “什麽?”

    “肖家人的無德,外人豈會看穿?”

    我一愣,抬頭凝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