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心做的羅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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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會來,那日在雪林中,他已講明不會再出現。”
鳳凰之子笑道:“沒關係,我講的從前你不信,那她來講。素雪------”
空寂夜中,楓林紅染。
素雪緩緩走來。繁星燦燦,她在夜下一身雪白襖裙,美麗不可方物。可在我眼中,她似是奪我命的箭,一步步邁近我,窒息我的心。
“素雪,你來告訴她,有關玄的故事。”
素雪走近,靜靜望我半天,才回頭答鳳凰之子:“我是依從前叫你師叔,還是依著袁惜叫你鳳凰之子?”
一聲師叔,我的心陡了一下,噩夢,不是你想遠離就能遠離的了的。
“歲月無情,連最清心的素雪也長大了。”
“袁惜,你不是祭門門主,所以不知我是玄的關門弟子。”素雪終要講起從前了。
“那時師父與鳳族關係很好,鳳凰的下任族長,也就是鳳凰之子的mèi mèi常來找師父談心,至今猶記得她巧笑嫣然地對我說:‘雪兒,叫我姐姐,我不喜歡自己是個已經活了百年的精靈。’我不知道她的名字,隻聽話地喊她鳳姐姐,那時鳳凰之子也常常飛來祭門和師父研討幻術。所有的事都很平靜。直到美月公主回國找師父為她出頭,鳳姐姐不喜公主,常常在師父麵前發脾氣,兩人的關係越來越僵。後來師父決定棄位與公主成婚,鳳姐姐飛回鳳窠,發誓不與師父再來往。果然,即使族長來尋師父親上青桐之峰為鳳族占卜時師父也未見到鳳姐姐。後來公主難產,師父無奈求上青桐,愛情讓人兩難,縱是兩難,鳳姐姐終是舍了精丹救活公主,師父應許此生不娶,魂不入仙籍,為鳳族應劫,還鳳姐姐一個千年之約。一段緣起緣落都讓人心痛的情,最終都逝去。鳳姐姐涅槃,隻留一顆堅如磐石的心化為天羅盤,師父以眉心之血將其封印,並將一身法術都灌入其中允諾千年後以轉世之身打開此物,再續前緣。你四歲時打開天羅盤,驚醒鳳姐姐的心,她便一心要附在你身上,可是你無法術,無法承接鳳族的靈氣,權衡之下你父母求到我,讓我代為保管此物。龍錚便可一心研究我師父的占卜之言。”
“這一切與我何幹?”
素雪麵上一暗,似是難以言表。
“你是玄轉世之身,我mèi mèi定會追尋你來續千年之約。”鳳凰之子道。
“如何續?憑一塊石頭?”
“你真以為她是一塊真石頭?玄以血封印隻是讓我mèi mèi知道他不會忘記這個約定,否定以她剛烈的性格衝破法術,紫沙還不知被鬧到何田地。”
一直不搭腔的小雛鳳突然咯咯道:“姐姐,我明白了。玄當年隻是代鳳族應劫,鳳族的天劫還在,他們需要你再次替他們身死受天雷之刑;可是那位我沒見過的鳳姐姐,她的心,也就是天羅盤還活著,她要衝出結界與你再續前緣。姐姐,你好搶手啊。”
“你說的很明白。”素雪讚道。
“可是,姐姐,受劫之說先擱在一邊,你是女兒身,怎麽與鳳姐姐再續前緣啊?”小雛鳳不解道。
“我會在天羅盤上加印,不讓她衝出來。”鳳凰之子冷冷道。
“你也想袁惜為鳳族應劫?你不是一直反對族長的以凡人之身應劫的作法嗎?”素雪一臉疑問。
鳳凰之子依舊冷冷道:“母親已預感到她過不了涅槃之期,也就是她會灰飛在天劫之日。她要我為鳳族打算,延續這一族的輝煌與榮耀。我已別無選擇。”
時間仿佛靜止,而一切又靜止的那麽可怕。他們口中討論的是我,我的結局隻有一個:如何死。偏偏我連一絲抗拒阻止的能力都沒有。袁惜袁惜,你何苦降在這世上?你的降臨隻為成全這世間。可是這世間欠你的,可會有人去償還?
“我不同意!”小雛鳳清脆的聲音劃破夜空,仿佛一冽清泉注入我心,帶來清涼,她仿佛是我的希望。
“我不同意你這樣決定姐姐的去向。我們是神,她是凡人,咱們無權幹涉凡人生死。咱們神祇是為紫沙祈求hé píng富足,而不是企圖他們的公主。”
素雪麵上一暖,再次讚許道:“不枉你在紫沙受國民膜拜,你的仁慈紫沙會感恩的。”
“你的去留由我來定,眼下你隻要修煉成形即可,其他之事不需你操心。”
“怎會與我無關?第一我借著姐姐精血修煉,本身就是欠著她的情。第二她日日為王上以血續命,體力已大不如前,怎還會有精力為鳳族應劫?第三她如今受著情愛之苦,你還忍心再要她的命?”
鳳凰之子不理小雛鳳,轉身麵向素雪:“當年在峽山你求我在飛雪之淵上投放的那粒靈藥被端伽吃了吧?”
“是!”
“那就是說若無靈藥端伽就會應了離宮不歸這話,死在南桓了。”
素雪不諱道:“是。”
鳳凰之子手中又化出一粒丸藥,衝我道:“此藥乃是我自煉,隻為延年,與天理不悖,曾送與你母一粒,這一粒送給你父。此丹藥隻可服一次,延命三年,你也不須再續血延命。依世間之說他們倆人已是死人,能延命三年也是盡了你為人女的孝道。”
我遲疑著。
“接下吧,他不會騙你。”素雪道。
“至於情愛,隻不過重複千年孽緣,哪裏有圓滿之說。你也不必執著強求。小雛鳳借你精血修煉之情我會報答在紫沙國民身上,國公主你看如何?”他在同我討價還價。
我仰起頭,看著在紫沙眼中神聖不可侵犯的神祇,慢慢道:“不是還有三年嗎?三年後且看咱們造化了。”
鳳凰之子哈哈大笑,化身鳳凰展翅翱翔而去。
素雪仔細地看著我,伸手為我拂去掛在腮邊的發絲,她似母親般溫婉:“我一生無子嗣,見到端家人便覺親切異常。你的天真與任性正與我想像中的女兒一般模樣,莫若舍了這兒的一切,隨我修行長生之道吧?”
“前輩以為這樣我就能得自由了?”
“別處不說,將軍雪林的結界是我師父為護我而設,鳳族也無法破解。”
“袁惜若是那種能舍天下的人,也不至累到如今之狀。”
“果真天命難違,師父當年為美月公主所做的一切,演變成今日之局,怕是師父也沒想到。我秉師命決不敢插手此間事,袁惜,你好自為之。”
轉身欲走的素雪又回頭衝著小雛鳳道:“你以為應劫必須要像我師父那樣擁有蓋世法術嗎?我師父違天命去應鳳族的劫,他們雙方都要受天遣,不管你在天涯海角,不管你身份為何,法力多少,到天刑日,一個都逃不了。”言畢,素雪消失在楓林中。
徒留下麵麵相覷的我與小雌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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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沒有靜止,生命沒有結束。
我,還停在原地,想著從前想不明白的問題,思量國家與愛情的不相等。今日的袁惜還是昨日公主,可為何我心是憔悴的?我惰於批閱奏折,疏於練武。此間一切隻在一夜間變得好像與我無關了。連巫老師走近為我搭脈我都沒發覺。
“公主思緒太重了。”他關切道。
望著眼前這位老者,好半天我才恍然他是我其中一位師父。
“是。”我含糊地應著。
“我拜師的時候祭門曾經流行一句話。”我一愣,不知他在說什麽。“祭門人是天之驕子,心是高高在上的。可是我師父授我第一課便告誡我:祭門人的腳步應該是最卑微的,應該做世間最平凡的一粒砂。”我再愣,還是不明白他要說什麽。“從前羨慕祭門高深,努力經營,總想憑一己之力躋身宗師之列,幾十年過去了,說來可笑,才明白所謂宗師,隻不過是個稱謂。而我為這一聲宗師放棄了許多。”
“老師是在教我有舍不一定有得?”
“我是要告訴你,跟著自己的心走,不要走強求的路。舍後得來的不一定是你真正需要的。”
“老師是要我不要應劫?”
“咱們活著哪一日不是在應劫?隻不過劫有大有小,你僧老師曾說過人來世一回便為渡苦而來。人人都有各自的苦,可若無這些苦,咱們活著又有何意義?”
是我變傻了?怎麽巫老師今天說的話我都聽不懂?
“穿過歲月蒼茫,以前並肩的兄弟現今不剩幾個。從前的朋友或為名利或為其他舍了又有多少?如今身邊圍著的隻是幾個後輩,我的人生如今暗淡無光。”
“老師?”
他自嘲地一笑:“你不是也不喜歡我嗎?”
我臉上一紅,不知該如何答對。
“想當年祭門三生的團結,而今各為其心,再不複當年。”
“老師?”
“我與師兄各自授徒,他不喜我鑽研兵法,我又嫌他孤傲。終究不如從前了。”
“老師今日是來為我治病的,還是來授課的?抑或傾訴苦楚?”
巫老師一笑:“隻是早起時在行宮與你父王母後說起今日是我入祭門宗師銜二十五年整,一時有感觸罷了。”
“那該好好為老師慶賀一番了。”我由衷道。
“白沙綠堤,飛揚紛雪,我的過去已如雲般遊走,有什麽值得慶祝的?”
我深吸口氣,終於問道:“不知老師的白沙綠堤裏想的是誰?”
他饒有深意地看向我:“我並不想瞞你,隻是你母後護我,從不肯讓我告訴你實情。”
“母後用意我從不打探,如今國都重建,我又要施行新政。”
“是。有用到老夫之處,公主但請開口。”
“老師-------”我一頓。
“什麽?”
“天龍騎團的人是將來要做各地守備之將用的,龍海最近又忙,無法授教。”
“你希望我來訓練?”
“母後曾說過此生你是最不會出賣欺騙她的人。母後信你,我自不疑你。”
巫老師麵上一喜:“這事交給我。”
“希望您能夠將辟兵術交授給天龍騎團。”
“好!”他臉上洋溢著得到重用的喜悅。想他一代宗師竟因一點任務而雀躍,我心中也是一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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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後送我璃玉時還送我一塊琉玉,琉玉亦出產於南恒,是僅次於璃玉的上等玉石。我用琉玉鐫刻了十五枚私信,作為我與天龍騎團龍海及十三首騎的信物,將來十三首騎要派往十三省製任駐軍統帥,要與廟堂保持高度聯係,如遇地方急事,他們可以以手中信物為媒,即可行先斬後奏之權,又可就近互派援兵。天龍騎團的特權,天下皆知。十三首騎,從小與我一起長大,各拜祭門宗師,學習精妙法術;大些時又由龍海親身授教,教習辟兵術;再大些時曆各種磨難,完成各種任務,每人身上皆是傷痕,確也收獲名聲。七年前龍海奉命帶領十三首騎保護閔蜀王親闖椋南彩礫山與窮凶極惡的千人山匪血戰三天,全身而退,天龍騎團一戰顯赫。天下人皆知紫沙國公主袁惜有一批少年騎士,可以一擋百。三年前我親率五位首騎手刃紫沙平山南麓蠻族族長,天龍騎團從此所向披靡,再無敗績。想當初父王母後為我挑選天龍騎士時可謂費盡心思,非清白人家子弟不要,非父母雙全者不要,無天賦者不要,獲選的天龍騎士由母後親自推薦入祭門各宗師門。入天龍騎團者除俸祿可觀外合家免各項雜稅,年底有賞,合族不征兵役,不征苦役。所以在紫沙,除每年禳法節外後我的天龍騎團召兵令也是趨之若鶩。天龍騎團罰責也狠,若有騎士犯錯合族罰苦役,若有騎士獲罪,一人身死,滿門禁。伴君如伴虎,自古如是。饒是這般,每年報名入天龍騎團儲備團者數不勝數。在紫沙,公主的天龍騎團風頭早已蓋過紫沙王的鳳羽靈軍。鳳羽靈軍領隊麒麟杉與龍海私交深厚,聚酒時總愛發幾句牢騷,再拳腳比試一番,雖次次敗北,卻每每如是。我有時也參加他們的聚會,看他們彼此交心,一身坦蕩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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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敏這幾日未來找我玩,連薑岩也似躲起來。今日閑下,手裏掂著宮內玉石師父奉命用璃玉角料打造的一朵如絢蓮花,打算送給薑敏。薑岩數次救助我父王母後及我,我卻從未正式謝過他。
信步走出,順著媚河邊兒朝上遊踱步。
媚河如今在王宮人眼中添了些親切。瞧著三三兩兩的宮女在河水汲水時偶爾梳洗一番,別是一段景象。溯之上遊,遠遠地薑敏的身影入了眼簾。
薑敏靜靜地站在岸邊,仰頭望著西邊晚霞。我走近時她也未發覺。
“小敏?”
“晚霞絢爛,明天是個好天吧?”小敏嚴肅的語氣讓我又是一愣。
“天將黑,你一人出外做什麽?”
“我爹沒跟你說我要練功?”丫頭直言道。
“練功?”
“爹要我幫你。”
我一愣,幫我?“你們要幫我什麽?”
“姐姐額上那隻睜開的眼睛會隨時要了你的命,我若不練功,怎麽救你?”
我一笑,上前攬住她的肩頭,不經意間小丫頭長已到我肩頭。“姐姐額上哪有什麽眼睛,你別聽你爹瞎說。”
“我爹還不曾看出你額上的眼睛,是小敏看到的。我來這兒是為還債,是我爹一心念著要回家。姐姐……”她抬頭看著我,“家,姐姐的家才是我的家。”
驚異小敏此時的不同尋常,正思量著要不要找薑岩細說一番。小敏又道:“昨夜姐姐同鳳凰之子的對話我們父女都聽到了。”
“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