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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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爭,絕非史書寥寥幾筆可書。
旦日靳王府便被秘密控製了起來,齊、端王府和宮城皇子寢殿也被納入監視範圍。與此同時,宮城錦衣衛手持密令遊走京城,暗中查探那封信件中的消息是否屬實。
一些敏銳的大臣察覺到其中變故,雖未多說什麽,可旁人從他們的態度中也多少得了些訊息,一時間人心惶惶。
殷承晉被禁足王府,心中甚是驚慌苦悶,求見皇帝數次被拒,他用盡一切手段和辦法,才得到一點消息,此次變故與懷王身死一事有關。
心虛自是不必說,眾人皆認為懷王之死是曾經的三皇子所為,可事實究竟如何,沒有人比殷承晉更清楚。
縱然景昭帝下令封鎖消息,可七日後,懷王身死真相成謎一事還是在京城流傳開來。到了如今眾人才發覺其中確實有蹊蹺,曾經不相信三皇子訴說出的冤屈,現在舊事重提細細思量,便十分耐人尋味了。
殷承晉與門客竭盡全力周旋,卻都被不知名的勢力給擋了回來,想要將暗中勢力使出來力挽狂瀾時,突然驚覺他們手中的勢力不知何事竟被人拔了個幹幹淨淨。
整座王府被鬱氣籠罩,不見往日輝煌模樣。
殷承晉坐在書房閉門不出三日,最終絕望閉上眼睛,咬牙切齒說了三個字。
齊王府。
明白過來,可惜晚了。
一月後,錦衣衛皆回宮城複命,當晚殷承晉便被景昭帝秘密召至禦書房,那晚禦書房的燈火一夜未熄,旦日殷承晉垂頭快步離開,帝王獨自一人頹然坐在書房中,雙目黯淡痛苦。
朝堂眾人等了許久沒見宮城有什麽動靜,也都明白了景昭帝是何用意,這件事逐漸沒人再提。
就在眾人以為此事就要這麽告一段落時,一封無名信件被送到了靜貴妃手中。
靜貴妃捏著信無聲流淚整夜,第二天清晨整裝描眉,一身大紅華袍風華灼灼,抱著血書和一塊玉佩一頭撞死於殿前。
事情一出,懷王身死真凶消息不脛而走,龐太師伏地金鑾殿,六十多歲老人聲淚俱下,懇請景昭帝給自己女兒和外孫一個說法。殿內眾臣垂眸斂聲,老人喊到聲嘶力竭,最終昏厥過去。
景昭帝隔日便閉朝,半個月後看著被遞至案前的萬人書,咬牙下了聖旨。
靳王殷承晉剝去王爵,流放邊遠之地,至死不得回京,其黨羽誅去九族,母族驅逐出京,三代不得入仕。
聖旨下達的次日,龐太師上奏告老還鄉,帝準奏。
殷承晉流放那日顧南前去送了他,曾經肆意融化的皇子卸下一身浮華後也不過是個平凡人,他帶著鐐銬抬眼看顧南,不屑笑一聲:“來看我笑話?”
“來送你。”顧南看著他,眸色淡然。
“送也送了,太傅還是盡早回去吧,我如今戴罪之身,與太傅這般天縱絕豔之人站在一起,實在是太難堪。”
顧南沉默著看他許久,轉過身去。
緊了緊披風剛要離去,卻聽到身後傳來低沉的聲音:“顧知還,你可能不知道,許多年我都在仰望你,可惜我得不到。”
顧南腳步一頓,卻沒回頭。
殷承晉抬眼看著他的背影:“之前我問你為何不願選擇我,當時你沒給我答案,現在能給我麽?”
他的聲音很輕,其中的希冀和等待卻十分厚重。
可顧南到底是沒能給他答案。
“我隻能說,若承安為明君,我便是賢能,若承安為昏君,我願為佞臣。”
聞言,殷承晉愣了愣,再抬頭時便隻看見一個漸行漸遠的淡色身影。
他頹然鬆開木欄,捂住眼睛。
昔日門客無數,如今送行隻有求而不得一人。
殷承晉,你看看你自己,多麽失敗。
向前走了沒多久便看到了城門,眉目淡漠的少年站在石像旁看他:“回來了。”
顧南嗯一聲,看著後者上前將他的手握住:“你似乎有些不開心。”
說罷,他對上顧南稍稍帶著愕然的眼睛:“太傅,我沒有讓殷承晉活著到邊關的打算。”
這一點顧南自然知道,曾經殷承安登基後,殷承晉就是死在了流放途中。
他笑笑:“我明了。”
殷承安的神色稍稍變緩,握著顧南的手力氣更大了些:“那……就回去吧。”
背後清風徐徐,城樓之上,身著玄色衣袍的景昭帝站在上方靜默注視下麵遠去的囚車,表情麻木。
他垂下頭看著手中的雕花木盒,伸手細細摩挲上方的花紋,突然響起從前的一個春天,顧敬之抱著盒子站在他眼前,輕聲微笑:“我走了,若是哪一天你覺得熬不下去,就打開盒子看看吧。”
言猶在耳,幾十年歲月回憶起來猶如昨天。
殷胥半閉上眼睛,想著這些年來經曆過的林林總總,最終愴然一笑。
熬不下去的這天,終於是到了,敬之。
他凝視盒子上的花紋許久,眸光一閃,伸手打開了盒子。
裏麵隻有一張梨白宣紙,上方墨色雋秀優雅,是凝固在殷胥生命中幾十年的模樣。
眸中暖色一閃而過,殷胥垂眸將紙張上的墨痕收入眼底,眼底的暖光逐漸被血色代替。
顧敬之,顧敬之。
三個字從殷胥口中不斷泄出,到最後,隱隱成崩潰之勢。
-
自上一次禦書房交談,顧南便知道景昭帝快要撐不下去了。
這一天,到來的很早。
顧南站在禦書房外抬頭看著那扇朱紅色的大門,裴冷秋看到他,低聲道:“顧太傅,陛下在裏麵……您進去吧。”
朱紅色的門緩緩推開,景昭帝正站在窗邊遠眺外麵的景色,顧南走至中央躬身拱手:“陛下。”
殷胥轉過身來,隻一眼便讓顧南心頭一跳,那雙原本深沉睿智的眼睛中被赤色侵占,慢慢的全是憤怒和絕望。隻是愣怔幾秒,那抹明黃的身影便來到他的眼前,顧南回神,便看到景昭帝凝視著他的雙眼,沉聲問:“顧知還,你告訴我,顧敬之是不是死了?!”
顧南瞳孔一縮,視線一偏看到桌上被打開的雕花木盒,心中頓時明了。
他抬眸看向眼前隱隱崩潰的帝王,艱澀開口:“……是。”
很多時候擊垮一個人隻需要一個字,景昭帝後退幾步頹然靠在牆上,半晌,竟捂住眼睛喑啞笑起來。
死了。
顧敬之。
那個曾彎著眉眼說我想輔佐之人隻有殷胥的少年。
那個曾站在桃花樹上微笑著遞給他曆世書的少年。
那個曾在深夜抱著他對他說我會永遠陪你的少年。
那個曾遞給他雕花木盒說我會一直等著你的少年。
死了。
“顧敬之是這世上最為心狠之人。”殷胥開口,聲音竟有些哽咽:“你把我拋於深宮三十多年,他讓我抱著一個執妄過了三十多年,他讓我在悔恨煎熬之中過了三十多年!”
“他不願落下舍棄無雙穀的罪名,所以他舍棄了他自己和我,你知道嗎,你知道嗎?!就連那條欽天監的卦文都是他算計好了的!”
“無雙穀顧敬之,天縱絕豔,翻雲覆雨手。”殷胥沙啞笑著:“世人評價果然不假,須臾間便將無數人玩弄股掌三十多年,三十多年!”
聲聲泣血。
殷胥緩緩放下捂著眼睛的手,眸中一片赤紅。
從顧敬之第一次出現在他眼前到現在,這麽些年的回憶從腦海走馬觀花般閃過,最終回到最開始的地方,他一身襤褸垂頭卑微站在禦書房內,一身白衣灼灼風華的少年從容緩步而來,笑意溫柔牽起他帶著泥汙的手,堅定道。
——我選殷胥。
四個字,八年,兩千多個日日夜夜,一筆一劃,以最淩厲的力量將顧敬之三個字刻在了他的心上。
然後到現在變成最誅心的刀子。
多麽好。
顧敬之。
你一抔黃土隱於山穀,一生不負無雙之名。
多麽好。
顧敬之。
從此獨留我煎熬掙紮,空守執妄一夢三十多年。
殷胥緊緊攢住拳頭,刻在他心裏幾十年的名字在他心中不停撞擊,一下一下,直到心髒最柔軟的地方疼到麻木。
顧敬之!顧敬之!顧敬之!
三個字不停在心中纏繞,一下一下,隻覺著心髒快要被撕扯開,殷胥低頭看著梨花信箋末尾的小字,隻覺著一股血氣從心頭蔓延上來,血線沿著他的唇角源源不斷滴落下來,又突然洶湧。
他卻恍然未覺一般,任憑血液染紅他胸前,隻是看著雕花木盒沙啞的笑。
顧南看著他嘴角的紅色,隻覺著從身到心一片陰冷,一時間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動作。
知道眼前抱著木盒的明黃身影倒了下去,顧南才如夢初醒一般上前扶住殷胥,回頭顫抖著聲音喊起來:““裴冷秋!宣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