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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死之人,無藥可醫。

    景昭帝在深宮獨自煎熬三十多年,從始至終靠顧敬之三個字撐著,如今心中最柔軟的地方鮮血淋漓,景昭帝的身子也徹底敗落下去。

    昏迷三日後帝王醒來,第一件事是召見顧南。

    顧南在床邊跪下看病榻上的景昭帝,帝王臉色蒼白看著他,眼眸深處盡是疲憊:“顧知還,朕撐不下去了。”

    眼睛一時間有些熱,顧南狼狽垂下眼,卻聽到後者低聲笑了笑:“這是好事,敬之在等著我,我知道。”

    說著,殷胥伸手在顧南手上拍了拍:“敬之為人冷清,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如此執拗的性子,若我不前去陪他,恐怕他在黃泉路上也隻能是一個人……我舍不得。”

    “慧極必傷,情深不壽。”帝王的聲音清清淡淡:“前者隨了敬之,後者跟了我,多麽般配。”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朕這一輩子生生嚐了個遍。”

    殷胥淺淺閉上眼睛:“顧知還,曾經朕好奇待承安登基時他會如何,可是現在知曉了一些從前不知道的事情,朕好奇你會如何。”

    話問了出來卻沒想知道答案,殷胥淡淡道:“無論如何,朕都希望你和承安不會和我和敬之走同樣的路……那太苦了。”

    顧南沉默一會兒,艱澀開口:“哪怕隻有十年?”

    “哪怕隻有十年。”景昭帝肯定說,唇角竟隱隱帶了笑意:“沒人比朕更了解承安的性子……顧知還,殷家人都是一樣,而承安的執念和勇氣,要比朕好得多。”

    “……”顧南沒說話。

    殷胥也不在乎,疲憊歎了口氣:“算了,你出去吧……把承安喊進來。”

    顧南垂眸看看帝王的容顏,良久,起身退後一步以最莊重的姿態伏地行禮,而後顫抖著聲音開了口:“……好。”

    退出門,眾皇子嬪妃與重臣跪了一地,見顧南出來,榮貴妃先開了口:“顧太傅,陛下如何?”

    顧南眸色晦暗看她一眼,在後者驚愕失望的表情中回頭麵向殷承安:“承安,陛下召你進去。”

    那雙墨色深沉的眸子在顧南身上停留一下,殷承安站起身來,推門走了進去。

    一扇門隔去了所有聲音,顧南頹然閉上眼睛,耳邊聽到陣陣被抑製的哭聲。

    氣氛沉默的有些壓抑,不知多久,那扇朱紅色的木門被推開,神色淡漠的青年出現在眾人麵前,輕聲道:“先皇,駕崩了。”

    先前被壓抑的哭聲驟然變大,眾人伏地叩首,許久未起。

    顧南愣愣看著那扇被合上的木門,心中有些恍然,這位大啟在位三十四年的帝王,終於是帶著滿身疲憊在這年春天走完了一生。

    殷承安跪在他身邊沉默著,在顧南看不見的地方悄悄將一塊梨白宣紙藏入袖中。

    大啟天佑三十四年一月十七,帝崩,景昭帝二十登基,在位三十四年,勵精圖治,事必躬親。少年征戰平四方擴充疆域,政治清明百姓安樂。屬纊七日後殯,葬於皇陵,廟號景宗。

    天下縞素。

    一月二十五,新皇登基,帝號昭德。

    宣讀遺詔,通告天下,著袞冕升禦座,玉璽於案,禮樂齊之。

    百官常服搢笏跪拜,四方遣書禮朝賀。

    是日告廟封禪,祭告宗廟萬民,改元天寧,大赦天下。

    大啟天寧元年二月,新帝居九龍座詔令嘉賞,加封親王於端清兩王留京,未冕皇子封以南北廣帝,擇月舉家出京。

    是月廣察卷宗平舊案,數十陳年冤案昭雪,昔日寧遠將軍府赫然其列。

    朝堂井然。

    這年殷承安十七。

    顧南二十。

    晚上,昭德帝夜宴群臣。

    顧南居於下方首位,執酒杯看上方的年輕帝王,彎起眼睛笑。

    這麽些年一步步走來,他看著昔日梅樹下單薄倔強少年成為如今尊貴無匹的帝王,心中自然十分歡喜。

    心中愉悅便忍不住多喝幾杯,等到宴會將歇之時,顧南意識已是模糊一片。

    午夜,群臣散去,殷承修喝的醉醺醺被大太監送了回去。

    旁邊伺候的宮人想送顧南回去,卻被年輕的帝王揮手製止,親自上前扶著醉酒的青年,眉眼間滿是柔和。

    宮人行禮後退去,殷承安抱起顧南前往太極殿,低頭看著懷中人微紅的臉頰,輕聲道:“不是說酒易使人迷醉麽?怎麽喝這麽多。”

    “我高興。”顧南低聲笑起來:“終於能看到你登上至尊之位……我特別高興。”

    殷承安的眼眸更加柔軟,唇角勾起,聲音輕柔道:“這麽些年,還好有你。”

    顧南迷迷糊糊的笑。

    一路行至太極殿,殷承安屏退宮人抱著顧南走進去,輕柔把醉的迷迷糊糊的人放在床上,殷承安輕輕撫摸他的臉頰:“可是你還能陪我多少年呢……”

    顧南含糊不清嗯了一聲。

    殷承安垂眸凝視他的睡顏,無語良久,輕聲歎氣:“顧知還,你是個騙子。”

    之後便是一陣沉默。

    殿裏地龍燒得很旺,角落炭爐也擺了許多,顧南逐漸覺著有些熱,不滿意哼幾聲後伸手撕扯著自己的衣服。片刻撕扯衣服的手被另一雙更加火熱的手按住,殷承安聲音低沉:“別動,會著涼,一會兒就不熱了。”

    顧南的手停止幾秒,繼續撕扯,裏衣被扯開隱隱露出裏麵染上微粉的肌膚,殷承安眼眸一暗,沉默著瞥開視線,卻聽到下方人沙啞的聲音:“承安……”

    按著顧南雙手的手一滯,失去禁錮,顧南很快將裏衣拉了開來,美好顏色盡數收入眼中,殷承安這次沒有躲閃,稍稍俯下身對上顧南不甚清明的眼睛:“你會後悔的,顧知還。”

    “後悔?”顧南茫然看上方,笑起來:“無雙穀之人,從不後悔。”

    一句話讓後者的眼眸更暗了些,他低下頭在顧南眼眸上方輕輕一吻,沉聲笑起來。

    “也好,這樣的話……你也不會離開了。”

    “顧知還,你答應過我從此苦楚歡喜陪我一起過,不能食言。”

    “不能……”

    他的聲音很輕,卻有些無與倫比的堅決。醉糊塗了的小傻子不耐煩的哼哼兩聲,伸手揮上去,手腕卻在下一秒被握住了。

    殷承安將他的雙手撐至上方,烏黑的眸子凝視顧南良久,俯下了身。

    一夜春光。

    -

    顧南從來沒有想過,他的菊花君會有一天悄無聲息的離他而去。

    醒來後察覺不適,顧南腦海出現首先出現的是殷承安的年齡。

    十七歲。

    未成年。

    顧南麵無表情,完了,猥褻未成年這麽徹底,這下子真要牢底坐穿了。

    ……貌似這次是未成年先猥褻我,是不是可以不追究責任。

    好像哪裏不對。

    等顧南終於明白哪裏不對時,殷承安恰好端著粥進來,看見在床上發呆的顧南笑了笑:“餓了麽?”

    顧南沉默看著他。

    後者表情未變在床邊桌下,舀了粥送到他嘴邊:“先喝些粥吧。”

    鼻尖盡是想起,顧南無聲一會兒,張口。

    一碗粥很快見了底,顧南滿足摸摸肚子,抬眼看殷承安。方才還是從容模樣的青年表情此時突然有些無措,握著碗的手不停抖動,看上去有些脆弱。

    這樣的殷承安太戳顧南軟肋。

    顧南在心裏默默歎氣:“算了,我想洗澡。”

    殷承安頓了頓,伸出手臂,見顧南沒有抵觸的意思後放心將他攔腰抱起,走進了偏殿後麵的浴池。

    再出來已經是半個時辰以後。

    顧南隻穿了裏衣慵懶靠在床上,殷承安拿著布巾在他身後動作細致為他擦頭發,神情認真。

    顧南默默醞釀語言:“昨晚……”

    剛說兩個字,上方便傳來少年略微低沉的聲音:“從前我問你,讓我為你擦一輩子頭發好不好,你答應了。”

    “……”顧南啞然。

    年輕的帝王手上動作細致,語氣卻十分堅定:“昨晚我問你會不會後悔,你說你不會後悔。”

    “……”

    “顧知還,你不能騙我。”

    “……”

    顧知還,你不能騙我。

    可是顧南已經騙了殷承安許多年。

    上方為自己擦頭發的手依舊溫柔細致,顧南垂眸看著眼前的緞麵,最終輕聲道。

    “好。”

    三月,丞相府落成。

    此前顧南一直住在太極殿,本覺得無須大興土木建造府邸,殷承安隻用一句話便讓他撤去了話語。

    ——宮城太冷清,我想為我們建造一個家。

    丞相府裏有桃花和石桌,是顧南喜歡的模樣,落成後的第七日顧南便搬了進去。

    跟他一起搬進去的是懷王遺孤兩位小世子,不過現在,曾經的懷王府小世子已經變成了皇子,殷承安一心與顧南相守,宴會的第二天便在朝堂立了大皇子殷子觀為太子。

    不說私心與否,寬容之名獲得不少。

    殷子觀和殷子望間,顧南最心疼殷子望。懷王妃懷孕時遭受打擊身體過於虛弱,小皇子出世便體弱,早夭之相。

    眾人都十分疼惜小皇子,小皇子也乖巧,最喜歡彎著眼睛笑著看別人,萌化了一眾狼血沸騰的心。

    這日哄兩個娃娃睡著後,顧南吩咐奶娘照看著,悄聲退了出去。

    殷承安今日忙著清楚靳王餘黨,早前便讓大太監傳了消息說今晚不來,顧南閑著無聊,披了外衣坐在樹下看花。

    不知看了許久,大管事走了進來,俯身行禮:“大人,無雙穀來信。”

    顧南手指一顫,沉默著接過信封打開,上方隻寫了兩個字。

    ——待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