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瞎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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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大火之後,奇怪的是後半夜就毫無征兆的狂風呼嘯,一場傾盆大雨。水印廣告測試 水印廣告測試
雨水如瀑,順著屋簷往下流,形成了連串的雨線,如注一樣砸在青石板上,發出劈裏啪啦的清脆聲音。
這場雨起的奇怪,去的也奇怪。
大雨正酣,突然驟停。
等第二天一早,人們起床之後,除了被暴雨無情摧殘一地本就要離枝的樹葉,一窪窪積澱雨水,以及清新的泥土氣息,天空如洗,又預示著一個晴朗的天區,不見一絲昨晚狂風驟雨的痕跡。
李玄起得早,先是做早課,然後在院子裏打拳,最後則坐在門檻上閉目養神。
或許是這場雨洗刷了空氣中的汙濁,讓朝陽的紫氣都濃鬱了幾分。
半個時辰後,李玄睜開眼,眼睛漆黑,眼神深邃,整個人氣勢都渾然一變。
回了房,李玄開始書符。
正所謂一日之計在於晨,一年之計在於春,趁著剛吸收過天地紫氣,神意飽滿,現在書符,才能讓符篆更加有“精氣神”。
書過兩張符之後,李玄停筆,不再過於勉強自己,不然不僅書出來的符毫無“生氣”,而且死符一張,毫無用處,純屬無用之功。
以此來磨礪修為境界,沒有半點作用,還不如打坐靜想。
這時候剛好外麵有丫鬟走進了院子,站在門口先對李玄行禮,道:“張老爺帶著禮物前來拜訪,老爺讓我來請道長移步大廳。”
李點點頭,道:“知道了。”
他起身將自己剛書好的符篆放好,然後去竹箱裏重新挑出兩道,放進懷裏,然後才隨丫鬟一起去往大廳。
廳堂裏張老爺和王員外喝茶聊天,王成作陪,見丫鬟帶著李玄進來,張老爺趕忙放下手中茶杯起身拱手,喜氣洋洋道:“多謝道長昨日慷慨援手,今日特意備禮前來感謝。”
他手一揮,立刻一位管家出現,帶著幾人將禮物奉上,然後都打開。
張老爺一一介紹道:“這是我特意去購買的上好黃紙五十頁,和龍虎山、武當山用的出自一處;這是上等朱砂,是產自因專供龍虎山朱砂而得名的朱砂鎮;這是三清老祖的畫像,據說是一位老宮廷畫師早年所畫……”
李玄對黃紙和朱砂了解不多,師傅也沒說過,但是對於那一幅三清祖師的畫像,卻隻是看一眼,就覺得是真好。
三位祖師端坐,神意飽滿,法相莊嚴,“神氣”甚至透出畫卷,真真的大手筆啊。
說過了這些相較比較“高雅”的禮物,接下來就得來點俗的了,這才能做到“雅俗共賞”嘛。
張老爺指著最後的兩個小xiāng zǐ,道:“黃金一百兩,白銀五百兩。”
李玄瞪著眼睛看著在太陽底下金燦燦,明晃晃的金錠銀錠,心中隻有兩個個念頭。
好多錢。
真刺眼啊。
看著李玄的表情,張老爺很是滿意,大手一揮,吩咐道:“都給道長搬到住處去。”
立刻就有王府的家丁帶路,然後張家管家帶著幾人下去。
李玄回過神來,想要阻止,卻發現他們已經走遠,隻好對張老爺道:“禮太重,還是請張老爺帶回去吧。”
確實,太多的錢差點把他砸暈。
張老爺無所謂道:“道長收著就是,等我兒徹底好起來,我再登門重謝。”
李玄吃驚,還重?還要咋重?
王員外清楚張家底蘊,知道這些對張家來說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就對李玄道:“既然是張老爺誠心致謝,李道長還是收著吧。”
“對啊對啊。”王成也道。
禮物估計這會兒已經放到了自己的桌子上了,李玄隻好道:“那就多謝張老爺了,您破費了。”
張老爺笑著道:“道長言重了,什麽破費不破費,一番心意而已。”
半月前連一個銅板都沒有的窮苦道士驟然富貴,這讓李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同時更覺得大富之家的家底之大,送銀子如潑水一般。
要知道有這些錢,都夠他和師傅在那倒懸觀衣食無憂一輩子了,他哪還會為了不被餓死而下山謀生呢。
張老爺這次是特意前來感謝,送完禮之後幾人閑聊了幾句,他就帶著一眾家仆回去了。
將人送到門口,送出昨天答應下來的兩道符篆,一道鎮宅,一道平安符,然後剛要回去,王成卻拉住了他,道:“昨晚不是說了要帶你逛一逛嗎,正好雨後清新,我們出去走走看看。”
李玄點頭,然後隨著王成順著街道走。
雖然太陽升起,但溫度依舊不高,青石板上的水漬都沒徹底幹透,顯得有些濕潤,倒有些江南煙雨的意思。
當然,這都是王成說的,李玄連江南在什麽地方都不知道。
王成指著麵前的五層高樓,道:“這就是我們武功縣最熱鬧的地方了,聽書樓。”
然後他又嗬嗬一笑,道:“當然,是在白天,夜裏那煙柳巷才是最熱鬧快活的地方。”
李玄仰頭看著這座占地比倒懸觀還要大很多的樓,有些咂舌。
王成道:“走吧,裏麵很熱鬧的。有說書先生,也有唱曲的老人,都技藝高超,甚至比那些在勾欄裏憑此吃飯的藝姬還要好。”
隨著王成走入這座對李玄來說“光怪陸離”的聽書樓,李玄好奇不已。
人滿為患,各樣人都有,販夫走卒,平民百姓,亦或者錦衣華服的公子老爺,隻是座次前後,樓層高低不同。
一樓是一位拉二胡的羊胡子老人,不知是什麽曲目,似有金戈鐵馬,氣吞山河的氣勢。
二樓是一位琵琶女,薄紗遮麵,手中叮叮咚咚,大珠小珠落玉盤。
三樓是場大戲,依舊不知名目,隻看台上一男一女棍棒相向,應該不是什麽纏綿悱惻的紅粉故事。
四樓五樓一樣,各有一位說書人拍著醒目將紙上故事娓娓道來。
王成一路上樓來,並沒停頓,隻是到了樓頂,卻皺著眉頭,似乎有什麽疑惑。
他招手叫來一位身穿淺灰布衫的小二,問道:“瞎眼書生呢?這個時候不應該是他的場子嗎?”
小二自然識得王家的大公子,也知道王公子這個讀書人卻尤為喜歡聽那位瞎秀才的狐仙鬼怪故事,以往在家,還未求學時,幾乎場場必到。便恭敬道:“那書生已經不說書了,辭去了樓裏的活計,都有半個月了吧。”
“怎麽會?!”
王成先是一驚,然後露出遺憾神色。
李玄不知道瞎眼書生是誰,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便在一邊靜立,順便聽台上那位中年書生的侃侃而談。
中年書生聲情並茂的講述著大宋大將南鐵的一場戰役。
“要說那南大將軍,真真兒的巨靈神轉身啊,麵對敵軍的三百人合力擒殺,一人一戟,大開大合之間就已經殺敵過半,再幾個橫掃,三百敵軍就全軍覆沒了。”
中年書生似乎是位新人,剛入行,且沒有得到前輩老人的點撥,講的尤為平淡,甚至連規規矩矩的敘述都沒能做到,以至於聽眾都興致缺缺。
中年書生似乎是為了提起大家的情緒,突然“啪”的一拍醒木,露出一個笑意,道:“不知大家知否,男大將軍有一女。”
大家似乎就愛聽這些,立刻有人喊“知道”,並且還說出來此女天生麗質,花容月貌,是一位絕色女子。
中年書生微微一笑,道:“那你是隻知其一了。要說這南大將軍的千金,可不隻是容貌脫俗而已,她還是一位巾幗英雄呢,據說十三歲就隨父出征,一身武藝亦是不凡……”
王成突然問道:“李兄能聽得進去這種無聊閑話?”
李玄搖頭笑笑,道:“隨便聽聽而已。”
王成似乎有些無趣,指指台上的中年書生,道:“還聽不?”
李玄搖頭,心道你都說無趣了,我還能再聽下去嗎。
王成歎了口氣,道:“那我帶李兄再去別的地方轉轉吧。”
兩人出了聽書樓,順著街道往前。
王成不複之前的興致,不再說這說那,有些寡言,估計是還在為那位瞎眼秀才的離開而遺憾吧。
李玄也不沒話找話,找些話頭聊天,隻是左右看看,遇著自己沒見過的新鮮事物,還會上去看看,但並不購買。
就在李玄蹲在地上,看攤位上的一個在這北方很少見的五彩海螺的時候,王成閑來無事,左顧右盼,突然眼睛一亮,有些驚喜,對背後一個買筆墨的老人喊道:“老先生!”
老先生先轉頭,李玄後轉頭。
然後這個王成有些惺惺念念的說書秀才就出現在了李玄的眼中。
一身洗的泛白的青色長衫,背微駝,須發灰白,麵容和藹,拄著一根三尺長的竹杖。
一雙眼睛緊閉。
老人雖然眼盲,但耳朵卻極為靈敏,隻是聽到一聲王公子的聲音,就辨別出了他的身份,笑著道:“原來是王公子啊。聽說你去府裏求學了,幾月不見,怕是文采增長不少吧。”
王成有些尷尬的撓撓頭,自動跳過這個話題,問道:“老先生在聽書樓說書說的好好的,怎麽會突然辭去呢?莫不是……”
王成突然臉色一變,道:“莫不是有人欺負您?”
老人笑意溫和,搖手道:“多謝王公子掛念,沒你想的那麽複雜,就是老朽不想再說罷了。”
王成吃驚問道:“為什麽?”
在他想來,瞎眼秀才的故事說的那麽好,一個月不算書樓的薪酬,就是聽客的打賞,也夠他這個孤寡老人衣食無憂了啊。
可是這麽一份輕鬆差事,老秀才怎麽就不幹了呢?
不知是何時中過秀才的老人歎息一聲,閉著眼遙“望”那座隔街的聽書樓,苦笑道:“歲月蹉跎,如白駒過隙,真是一閃而逝啊。自從回到這裏,我在這座聽書樓說書十年,講完了所見所聞,也說夠了胸中意氣,真是沒什麽可說的了。”
王成有些吃驚,原來他已經認識這位盲眼的老秀才這麽久了。
“再說了,老朽雖說有著秀才頭銜,卻落了下乘,沒能寫出什麽像樣的詩詞文章來,現在想來,也真是愧對那位對我寄予厚望的先生了。”
說完,老人對王成有些似教誨的真切道:“王公子可要好好學學問啊,莫要像老朽一樣,老了連先生的名諱都不敢提。”
王成懵懵懂懂,看著這個本來就不算熟悉的老人,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老人突然將“目光”轉向已經起身的李玄。
“這位小道士應該是城外倒懸觀春木道人的徒弟吧?”
李玄立刻行禮,尊敬道:“小道李玄,見過先生。”
瞎秀才忙擺手,笑嗬嗬道:“不用不用,我也就是和你師傅算半個棋友,閑聊時聽他說過你幾次。”
王成聽的糊塗,莫名其妙,心中疑惑。
您能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