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守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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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關說到就到,讓整日悶在客棧房間參悟《大鯨吞水》和書寫符篆的李玄有點措手不及。
雖然倒懸觀清貧,日子艱難,但每到過年,老道士還是會去武功縣采購一番,不說給自己買些好酒好菜,那高台之上的三位可是得好好供奉的啊。所以小小的道觀中還是有些年味的,尤其是老道士會在門上掛一盞大紅燈籠,然後上麵再寫上平安兩個歪歪扭扭的字,雖然李玄總是嘴上說太醜,太難看,但心裏卻覺得已經不錯了。
比之現在他一個人冷清的坐在客棧門口,要好太多了。
少年聽著街道上不時傳來的劈裏啪啦的爆竹聲,有些眼澀。
不知道師傅這時候在幹嘛呢?
應該是在勾搭哪家苦守婦道的寡婦吧。
想到這裏,李玄嘴角露出笑意。
突然,他想起了老道士給他說過的“守歲”一事了。
是去年過年的時候說的,估計那時候老道士就計劃好了要丟下他一人,雲遊四海去了吧。
李玄起身去櫃台拿了兩壺酒,又用袍子兜了一些花生回來,然後坐在門檻上,將一壺酒放在自己右腳邊,開始打算枯坐到天亮。
老道士當初是這樣對的:我年事已高,再也熬不住這守歲的活兒了,你也該接手了,順便,我也把道觀傳給你吧。記住,你以後就是大人了,不管如何,都不要讓我們倒懸觀斷了苗啊。
李玄當時以為是老道士的懶病犯了,發牢騷呢,便沒當一回事,還罵了兩句。
老道士那夜沒有暴起給他一個板栗,隻是笑了笑,沒說什麽。
李玄現在想起,替老道士覺得有些心酸。
和他不同,老道士從小在山下長大,見識過外麵的花花世界,能在山上後守住這破落道觀幾十年不棄,實為不易。所以李玄現在已經不像之前那麽生氣老道士丟下他獨自離開了。
過了今夜,就已經滿十六了,也該擔起一些擔子了,師傅老了,也該享享清福,鬆一口氣了,如果王寡婦願意的話,其實李玄是肯叫她一聲師娘的。
老道士陪了道觀幾十年,陪了他十幾年,到頭來想找一個體己的婦人,有何不可?也不過分。
他覺得師傅已經做得夠好了,要是讓他苦守一座破道觀幾十年,麵對的除了道籍和三尊不會說話的泥塑神像,便是一座毫無景色的小山,他是待不住的。
不知為何,少年此刻突然想了很多。
或許是太過冷清,為了不讓自己覺得無聊,又或者是真的想師傅了吧。
不過他應該不會承認後者的。
撫州城一派喜慶,炮竹聲此起彼伏,久久不斷。
家家都掛起了喜慶的紅燈籠,希望來年能討一個好彩頭,日子越過越好,尤其是清貧人家,更是注重,哪怕是少吃幾兩肉,也要買一盞精美一些的燈籠,要是實在沒有那多餘的幾個銅板,也會自己動手做一盞出來,然後掛在大門口,看著就讓人心中歡喜。
李玄其實早就留好了幾個銅板打算買一盞的,不必太精美,隻要自己看著喜歡就行了。可是到頭來,還是給錯過了,這讓他有些後悔。
師傅沒在,連燈籠都沒了。
真是有些孤苦伶仃啊。
李玄喝了一口酒,滿嘴辛辣。
客棧裏已經沒幾位客人了,大多都算好路程趕回家去了,不說在這諾大的江湖闖沒闖得出名堂,過年回家還是必須的,不說其他,家裏的婆姨和孩子可是掛記了很久了的。
所以本來熱鬧非凡的兄弟樓此時也冷冷清清,雖然門口也掛了大紅燈籠。
劉三這時候下了樓,看到李玄一個人坐在門檻上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酒,便走了過去坐下,嘴裏問道:“想家了?”
李玄轉頭看了他一眼,然後繼續望向空無一人的冷清街道,道:“沒有。”
劉三笑了笑,道:“裝啥裝,想家就想家唄,說出來也不丟人,我就想家了,恨不得馬上禦劍千萬裏回家陪我爹娘一起吃年夜飯。”
他話匣子一打開,就關不上了,“我爹是木匠,手藝很好,村裏人家有什麽喜事需要全新的家具,都會找我爹打。我娘針線活很好的,繡的那些荷包繡帕每次趕集都能賣完,而且我娘做的飯也好吃,我最喜歡吃她做的紅燒肉,嘖嘖,能饞死人……”
他滔滔不絕,李玄聽進去的卻沒幾句,心裏莫名其妙的總能想起在倒懸觀裏的點滴。
劉三也不管李玄到底有沒有在聽,隻是一個勁兒的說,說他爹娘,說他們那個連名字都沒有的小村,再說他為什麽會出來闖蕩,不是什麽多麽遠大的理想,也沒想過要登頂江湖,躋身十大宗師之列,就像簡簡單單的想看看天下到底有多大。
他聽村裏一個外出過幾年的叔伯說東麵有一片汪洋,大到沒邊,他就想去看看,僅此而已。
什麽想要成為劍仙,娶一個江湖仙子做婆姨,都是他胡吹的,他劉三幾斤幾兩,自己清楚。
不過他最後說,既然燕赤霞收他為徒了,他還是得好好練劍的,不說給師傅臉上添光,但起碼不能丟人啊,不然算怎麽回事呢。
一通話說完,劉三覺得有些口渴,便伸手去拿李玄腳邊的酒壺。
啪。
還沒碰到酒壺,就被李玄一巴掌拍開了,道:“自己去拿去。”
“小氣!”
劉三瞪了一眼,起身去拿了一壺酒回來,然後繼續與李玄並肩而坐。
“哎,”
李玄突然道:“你們那邊有守歲的習俗嗎?”
劉三剛喝完一口酒,吐出一口熱氣,道:“咋能沒有呢,我之前每年都陪我爹一起的。”
他突然歎息一聲,情緒低落道:“可是這幾年,隻有他老人家一個人守著了,我娘身子不好,肯定是陪不住的。”
突然間,少年就紅了眼眶,他趕緊提起酒壺狠狠的灌了幾大口。
李玄沒有轉頭去嘲笑劉三,隻是從袍子裏拿出一個個的花生剝開了喂進嘴裏,也不說話。
劉三趁著擦嘴角酒漬的時候抹了一下眼睛,然後轉頭問李玄,“你真的就不想家?”
李玄道:“道觀裏除了三尊神像,空無一人,有啥好想的。”
劉三又問道:“那你不想你師傅?”
就算是剛拜師,劉三這時候還真有點想燕赤霞了。
李玄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道:“不想,隻要他過得比在道觀裏舒心就好了。”
少年明顯心口不一。
劉三本來是想開口罵兩句的,但是想了想,還是沒開口。
因為大年夜罵人不吉利,被罵的人在接下來的一整年裏都會倒黴的。
李玄抬頭看了一眼夜空,滿天繁星,月大如盤。
好天氣。
他低頭看了看腳邊的那瓶酒,心想老道士應該今晚有酒喝吧……
京城。
一樣的普天同慶。
老道士沒有去前廳和那些高人道友一起高談闊論,喝酒聊天,一個人坐在主人家供給他居住的清幽院子裏,抬頭看著夜空,滿臉孤寂。
老人麵前有兩壺酒,一壺已經過半,一壺沒有開封。
老道士低頭看著麵前的兩個酒壺,歎了口氣,小聲呢喃道:“這個臭小子也不知怎麽樣了,今晚有沒有酒喝,有沒有年夜飯吃,真是愁人啊……”
他伸手拿起酒壺喝了一口,不是主人家送的美酒,是他自己在街邊酒肆買的小燒,沒什麽醇美味道,隻是夠辛辣。
他放下酒壺,再次歎了口氣,覺得有些索然無味。
“這麽多年都有人陪著,今年一下子隻剩下我這個黃土快要埋到頭頂的人,還真不適應呢……”
老人呆坐著,一下一下的喝著酒,想著他那個徒弟,不時嘴角泛起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