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經來到了這裏，秦竹玖又怎麽會不知道他要麵對的是什麽。

    南方的空氣潮濕的很，兩人之間夾著雨霧，她站在高處低頭看著他，就好像他從前那樣。他總是掌握全局的那個人，唯有這件事，沈之嫿掌控著他沈之嫿轉身繼續往上走，秦竹玖的黑色皮鞋踩在一些石子上，發出咯吱咯吱的怪聲。他們走了十幾分鍾，秦竹玖才見沈之嫿在他麵前停住。

    沈之嫿麵前的是一塊冰冷的黑色墓碑，雨水蒙在了墓碑前的烤瓷相片上，沈之嫿抬手極為小心的擦去墓碑上的雨水。

    她揚起嘴角笑了笑，輕聲說道：“姐姐，我帶他來看你了。”

    沈之嫿讓開身，映入秦竹玖眼底的就是梅語湘的墓碑。墓碑上的兩句話一字不落的落進秦竹玖眼底。

    故姊梅語湘之墓，親妹沈之嫿敬立。

    秦竹玖說：“她是你姐姐？”怎麽會呢？他從不知道梅語湘有一個妹妹。

    沈之嫿說：“母親在我三歲那年改嫁了，我的生父帶著姐姐在山東生活，母親則帶著我嫁給了繼父。繼父送我去留學的那一年，父親也送姐姐去了蘇黎世。那是我們分隔十幾年後第一次相見。”

    她們去了同一個學校，進修了一樣的經濟學，而這些，都是家裏的安排。家裏人希望她們姐妹，能夠在一起。她和姐姐相處的很好，直到那時候日寇進軍山東，姐姐急忙休學回了上海。

    後來，就是一切不幸的開始。

    沈家在商場上遭到白孝行算計，又出了葛鎮這樣一件事情。那時候在葛鎮，沈之嫿的繼父和母親其實是被活活逼死。她離開了葛鎮，便想要去山東。

    她想見一見多年未見的父親，但是當她趕到的時候，卻是和梅語湘一起目睹了父親被槍殺的場麵。在混亂之中，她和姐姐一起逃出了山東。

    姐姐告訴她，父親會被殺害，是因為父親手上的一份特密情報。沈之嫿知道這樣重大又危險的消息以後，便要帶著梅語湘一起逃走。但日軍好像是知道了梅語湘身上帶著情報，極力搜捕她們。

    索性梅家的仆人都是信義之人，知道梅語湘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就算有再多的人去向他們打聽梅語湘的消息，他們都守口如瓶。

    那時候她們一路顛沛流離，甚至還被人販子抓進過窯子裏。姐姐和她不一樣，姐姐性格軟弱，遇到這樣的事情，幾乎要一頭撞死。沈之嫿知道她要堅強，如果她不堅強，姐姐該怎麽辦？

    為了姐姐，她什麽都願意做的。於是她答應老鴇，她願意接客，但是要放了她的姐姐。所幸沈之嫿靠著一位副官的搭救，從窯子裏逃了出來，並沒有失身。

    就這樣一路輾轉，她們好不容易來到了上海。這個戰火包圍之中依然安然，夜夜笙歌的不夜城。

    但是她們聽到的第一個消息是什麽呢？是孟天嬌手下的丫鬟秀玉說的秦竹玖要去山東退親，要娶孟天嬌的消息。

    而秦竹玖是那時候幾乎要精神崩潰的梅語湘最後的希望了。

    秦竹玖說：“湘湘她…”

    沈之嫿擷去眼角的淚珠說：“姐姐在蘇黎世的時候，告訴過我，家裏為她定下了一門娃娃親，是上海秦家的三少爺。姐姐說，家裏給她寄來了未婚夫的照片，她把照片夾在經濟學的八十七頁，因為她未婚夫的生日是八月七。”

    秦竹玖張了張嘴，竟然說不出一個字。

    雖然那時候秦竹玖和姐姐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但姐姐知道秦竹玖喜歡的所有的東西，秦竹玖喜歡的姐姐都盡力去做。

    姐姐知道秦竹玖喜歡月桂的香味，姐姐洗發時，會用月桂香的精油塗抹。姐姐知道秦竹玖喜歡什麽口味的咖啡，用了兩個月的時間，學會了怎麽泡咖啡。姐姐和秦竹玖一樣，喜歡洋甘菊。

    她遇見秦竹玖以後，所做的一切，便都是按照姐姐當時做過的來做而已。如果姐姐還在，秦竹玖，該是愛著姐姐的。她現在得到的、擁有的，本來都是屬於姐姐的。想到這裏，沈之嫿心裏一陣難過。

    沈之嫿說：“秦竹玖，你本應該是姐姐最後的依靠。可是在她來尋找你之前，你已經選擇了保護孟天嬌。你曾問我為什麽你不可以成為我的未婚夫，因為你曾是姐姐的未婚夫，因為那時，我恨著你。”

    因為那時，我恨著你。

    這句話狠狠的在秦竹玖心口上剜出一道口子。血淋淋的。

    秦竹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那麽，你又為什麽要嫁給我呢？”

    “因為比起你，我更恨孟天嬌啊。”沈之嫿說。

    秦竹玖深邃的眸子映著沈之嫿的容顏，“為什麽？”

    “姐姐來秦公館找你的時候，我和姐姐在一起。姐姐會進孟公館，是因為那時候我病了，姐姐想要尋求幫助。那時候邀請姐姐進孟公館的人，你以為是孟長匈嗎？”

    秦竹玖一陣沉默。

    沈之嫿說：“你想知道在孟公館裏發生了什麽嗎？”

    沈之嫿說：“我們從山東來上海的時候，有一次被人賣到窯子裏，姐姐為了保住清白寧可觸柱自盡，你猜在孟公館裏到底發生了什麽，才會讓姐姐跳下了黃浦江。”

    沈之嫿說：“那麽寒冷的冬夜，姐姐該要有多絕望，才會丟下唯一的妹妹，一個人跳進冰冷的江裏。”

    沈之嫿說：“那時候姐姐被救上來，還存著一口氣。可是姐姐受寒太重，大病一場，我跑去找醫生徐西嶺，甚而跪下磕頭求他救救姐姐，而徐西嶺沒有救姐姐，他去了孟公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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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之嫿說的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紮在秦竹玖心上。

    原來，是這樣麽。

    他走到墓碑麵前，手指觸摸著墓碑上冰涼的照片，梅語湘笑的很甜，很甜很甜，和他在梅語湘幼時照片上見過無數次的笑容一樣，甜進人心裏去，但現在他的心裏，卻好像嚐到了澀澀的苦。

    他沉沉的聲音傳入沈之嫿耳裏，“你告訴過我，語湘過的很好。這又是為了什麽？”

    為了什麽，為了不想你像現在這樣難過。

    沈之嫿說：“如果那時，我說孟天嬌害死了姐姐，你便會相信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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