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五為什麽會碰見紫歆，讓我們從頭說起吧。十二個時辰之前——

    雨淅瀝瀝的下著，一隻背上長了小翅膀的甲殼蟲趴在路旁一棵樹的齒狀綠葉上，本以為能躲過雨滴轟炸的蟲子萬沒料到它頭頂上一片樹葉砸下一滴大水珠，啪的一下，蟲子掉到樹下的黑色堅硬石塊上。

    遠處傳來撲通撲通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一輛印有紫氏商行標誌的馬車駛了過來。駕車的是一個四十來歲，頂著“地中海”型的中年男人。他穿著濕透了的黑長衫，表情無喜無悲。

    “籲——”這個叫王富貴的中年男人拉緊韁繩，馬車隨著馬匹的嘶鳴聲停了下來。“紫夫人，下車吧。”

    一隻纖纖玉手掀開了車簾，紫歆探出腦袋，姣好的麵容上彎眉緊蹙，“這是哪？”

    “厄多瑪火山，這裏有一處安全點。”王富貴把高明扛在肩上跳下馬車，對紫歆伸出手，“紫夫人將就一下，出來得匆忙，沒帶雨具。”

    紫歆斜了他一眼，自行跳下馬車。王富貴略有尷尬地收回手臂，將高明扔在馬背上，然後解開馬車套在馬匹上的繩索。

    紫歆站在雨中冷眼旁觀，卻見王富貴兩手貼在車廂上，整個馬車開始橫向移動，車輪和岩石摩擦，出哢哧哢哧的噪音。大概半分鍾的時間，馬車被王富貴從左邊的懸崖推下去，消失在彌漫山間的霧氣中，連個響聲也沒有。

    王富貴拍了拍手，走回來時臉色有些潮紅，光溜溜的腦門上分不清是虛汗還是雨滴。“讓紫夫人久等了，一級法師力不從心的事還是蠻多的哈。”

    紫歆沒有作聲，視線下垂。王富貴討了個沒趣，牽起馬匹往前走。

    “跟我來。”他說。

    紫歆跟在王富貴後麵沒走多遠，便看到前頭一側的山壁有一個大洞。走進山洞後，紫歆瞧著王富貴把馬匹拴在石柱上，然後扛起高明又往洞外走。

    “不是這裏嗎？”紫歆忍不住問。

    “陰暗潮濕的礦洞可不是安全點。”王富貴的聲音回蕩在山洞內，他回過頭歪了歪脖子，警告紫歆，“紫夫人不要離我太遠，跟上。”

    紫歆一路上都在想怎樣逃跑，可王富貴毫無破綻，而且他還是一名法師，紫歆決定先走一步看一步。

    走出山洞，王富貴領著她又向前走了一小段，然後在右側山壁看到一條羊腸小徑。小徑很陡，馬匹上不去，紫歆幾乎是手腳並用爬上去的，而王富貴走在紫歆後頭，對她有所防範。

    當紫歆撥開最後擋在眼前的最後一叢灌木，她看到了一棟精致的小木屋，屋前頭還有一塊菜地，綠色的菜葉子晶瑩剔透，惹人憐愛。

    若不是臉頰上冰冷的雨水和身後的綁架犯提醒著她，紫歆有那麽一瞬間覺得她回到了索克城的鄉下小鎮。

    “條件簡單了點，紫夫人多多海涵。”王富貴走上前，直接推開沒上鎖的屋門。

    “比礦洞好。”

    紫歆走進屋內，隨意看了看，裏麵隻有簡簡單單的家具：床、桌子、板凳、灶台，灶台上擺放了一對碗筷。紫歆估計這些家具是利用山上的樹木，就地取材打造的。

    “王書辦真不打算改變主意？”紫歆問，“如果你現在離開莫亞，我可以為你提供一筆可觀的價錢，且事後絕不追究。”

    王富貴將昏迷的高明隨意扔在牆角，對紫歆的說辭笑著搖頭：“我說過我隻求財，但財權兩得的好機會總要嚐試嘛。果真大事不成，到時再請紫夫人指教。”

    “王書辦不要賠了夫人又折兵。”紫歆語氣略帶譏諷。

    “不會把紫夫人賠進去的。”王富貴說。

    屋裏有一條四腳長凳，紫歆和王富貴各坐一端，沉默代替了語言。太陽從雲層中間露出一小塊，氣溫又開始回升，但地麵上的積水時不時蕩起的波紋說明外麵飄著蒙蒙的雨絲。

    年輕的治安司巡查員高明歪著脖子背靠牆角，身上隻套著單薄的內衣，坐在冰冷的泥巴地上不省人事。王富貴一手撐下巴，另一手的中指在他光滑的腦殼上畫圈，他思考的時候喜歡保持這種姿勢。紫歆則一直在觀察周圍事物，靈動的眼神表明她在心裏打著某些小算盤。這種奇怪的組合果然不能愉快地談話。

    天色漸暗，紫歆有些餓了，午飯沒來得及吃的她正考慮要不要去屋外拔些菜煮著吃。這時外麵傳來異常的響動，王富貴撓頭頂的手放了下來，插在刀鞘裏的匕自動從他的腰間飛到手中。

    “哎呦我去，累死人了。”

    屋外傳來的抱怨聲讓王富貴鬆了口氣，他把匕插回刀鞘，滿麵笑容地迎上去。

    “什麽風把您老吹過來了。”王富貴說。

    “西北風！你瞧你做的好事。我說你抓那個紫歆幹什麽？”回話的是禹州城治安司司長，一個大腹便便的油膩中年男人。他頭戴笠帽，穿著平民式的灰麻衣，和他本人的氣場有些格格不入。司長身後還跟著一個男人，長得人高馬大，是治安司的頭目，也是司長的左膀右臂。

    “人家可是什麽都知道了，不抓她怎麽辦？”王富貴無奈地說。

    治安司司長眉頭一挑，冷著臉走進屋內，看到穩坐在屋裏的紫歆嚇得一愣，隨後他又現被丟在牆角的高明。於是司長飆了，肚子上的肥肉都隨著他的吼叫聲在顫：“王富貴！怎麽人還是活的，趕緊殺了埋掉。”

    “司長稍安勿躁。”王富貴笑著解釋，“紫夫人可是本人在大庭廣眾之下擄來的，她是紫氏商行會長紫慕的女兒，若是這麽死了，紫慕不得找我麻煩。隻要挨過這段時間，把她放了也無關大局。至於這個不聽話的治安司巡查員，我想司長可能還用得著他，畢竟他從治安司裏偷走的寶貴文件還下落不明。”

    “當然，這麽長時間過去也沒捅出簍子，想必那份文件沒其他人知道，殺了他也無妨，司長您自己定奪吧。”

    滿臉肥肉的司長考慮了一小會兒，對身後的跟班說：“你待會兒好好審審，問不出來，殺掉便可。”

    “是，大人。”頭目拱手應下。

    “那行，王書辦，跟本司長回去吧。城主大人還等著你的解釋呢。”司長低頭看看腳上粘的泥巴，他一刻也不想待在這裏了。

    王富貴點點頭，對頭目囑咐道：“照顧好紫夫人，人別跑了就行。明天我會著人帶幹糧送過來……交給你沒問題吧？”

    “大人放心，下官做事向來穩重。”頭目自信地說。

    “嗯。”王富貴又想了想，沒什麽要交代的，便與治安司司長離開了此地，頭目一個人留了下來。

    黃昏的時光最是短暫，一眨眼的功夫，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頭目把門關上，從灶台那邊拿出一根蠟燭，用火折子點燃後固定在桌子上。他將頭上的雨笠摘下，對紫歆猥瑣一笑，把紫歆笑得心裏起毛。

    “紫夫人，接下來生的事可能會讓你感到不適，我這裏先賠罪了。”頭目說完，朝高明走去。

    紫歆鬆了口氣，剛才還以為那個壯漢要對她做什麽。隻見頭目從衣袖的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瓷瓶，他拔下瓶口的軟木塞子，遞到高明的鼻子下麵晃了晃。

    幾秒鍾後，在一陣咳嗽聲當中，高明清醒過來。

    “咳咳咳。”高明一手捂鼻，眼角流下清淚，一副被惡心到的表情。原本坐在地上的他嚐試站起來，可腿腳無力，身體一歪，一下子又坐回地上。

    “這是哪？”高明抬起頭，年輕的臉龐蒼白且無血色，眼神中帶著狐疑。頭目他是認識的，可現在的情形讓他摸不著頭腦，他的記憶還停留在那天與劉隊長在破廟前打了一架。

    “醒啦。”頭目蹲下身和高明麵對麵，臉上不帶表情，“我就直接了當的說了，你從治安司偷走的文件藏在哪兒了？”

    高明愣神，假裝聽不懂：“你說什麽？什麽文件？”

    噌！鋒利的匕抽出刀鞘，刀刃的寒光印在高明的眼簾，尖刃插在他臉側的牆壁上，細小的木屑飛濺開來。頭目湊上前，惡狠狠地說：“你是在侮辱我的智商嗎？實話告訴你，說了我給你個痛快，不說，嗬嗬，治安司的手段你應該知道。”

    高明撇過頭去，不屑的哼了一聲。

    “行，你有種。”

    剛說完，頭目揮起匕向下直刺，喀啦一聲脆響，高明左手的小拇指被匕切掉一半，一縷鮮血激射而出。

    “啊——”高明疼得大喊，右手握拳朝頭目揍過去，可惜輕飄飄地拳頭很輕易被頭目接住，接著反手一巴掌將高明打趴下。

    紫歆酥拳緊握，雖然理智告訴她自己沒有生命危險，但說不害怕還是假的。頭目站起來，又朝高明肚子上踢了一腳，高明悶哼一聲。他的皮靴踩在高明身上，居高臨下地威脅道：“這地方雖然簡陋，但老子還有十幾種折磨人的法子，你是想都試一遍嗎？啊！”

    高明的斷指處還在淌血，他憤憤地瞪向頭目，“呸。”一口帶血絲的口水吐到頭目的臉上。

    “哈哈哈，好，好得很。”頭目一邊擦拭臉頰一邊邪笑，“我不會再問你第二遍。”

    頭目抬起握凶器的右手，正待有所動作，門外突兀地傳來“砰”的一聲輕響，屋內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門口。

    這所簡陋的木屋是四麵封閉、不帶窗戶的。頭目把匕收起，謹慎地拔出細長的腰刀。他緩緩靠近屋門的一側，左手輕輕把門推開。

    “吱啦啦——”

    簡陋的門軸處出的摩擦聲，在安靜的夜晚異常刺耳。

    今天的夜空看不到星辰，頭目探出一點腦袋往外瞧，隻見屋外一片漆黑，除了蟲鳴聲，仿佛剛才聽到聲響是大腦擅自混進去的錯覺。不過身強體壯、心細如絲的頭目從不相信錯覺。他又仔細觀察了一番，現門檻處有一異物，隨即探出身蹲下一瞧——

    石頭？有人拿石頭砸門？不好！頭目心中閃過警覺，正此時，弓箭離弦的聲音伴隨奪命的箭簇向他襲來。說時遲那時快，頭目一個鐵板橋，向後仰天斜倚，箭矢掠麵而過，釘在木牆上。

    躲過一擊的頭目順勢一個驢打滾，藏到牆後，第二箭正好射過來，釘在地上。

    “哪路的朋友？報上名來。”頭目靠著木牆，高聲喊話。可漆黑的屋外無人應聲，殺機四伏。他眼珠一轉，看向高明，又喊道：“你若不露麵，我便拿屋裏的人開刀了！”

    頭目可不是說著玩的，他走近高明，手拿長刀刺進高明的一條小腿。高明吃痛，忍不住慘叫，嚎聲傳出老遠，驚飛遠處林間的一群夜鳥。

    頭目握緊滴血的長刀，側耳傾聽，屋外卻是沒有動靜。

    沒有反應？是我猜錯了嗎？敵人難道是衝我來的？頭目心思急轉，還沒想好下一步怎麽辦，異變突生。

    一個巴掌大的瓦罐從門外扔進來，摔碎在地上，一股白色煙霧瞬時充斥著小小的房間。頭目兩手握刀，側放身前，兩腳呈紮馬步的姿態，全神貫注應對襲擊。

    “嗵嗵嗵……”極靠近的腳步聲讓頭目神情一震，尖刀透過煙霧向頭目的胸口刺過來。

    “鏘！”兩刀交戈，頭目蕩開刺來的長刀，一個身穿夜行衣的黑衣人從煙幕中顯露身形。

    頭目麵露狠辣之色，刀刃從左向右往黑衣人脖頸砍去。黑衣人仰麵躲過，但遮臉的麵罩卻被削下。

    交手還沒結束，黑衣人右腳力，身形瞬間止住，被蕩開的長刀橫向往頭目的腰間切去。可惜除了第一擊對頭目稍有威脅，側斬被頭目輕易用刀擋住。

    頭目右手握刀把，左手放刀背使力。他感覺黑衣人的力氣不如他。煙幕來得快去得也快，當頭目看到黑衣人的廬山真麵目時忍不住小聲驚呼：“是你？！”

    來人正是高明出事前的頂頭上司，禹州城治安司巡察官劉隊長。他之前出勤解英家的凶殺案，現了高明的製服，大感意外。一個月之前他便放跑了高明，為什麽高明的衣物會出現在這裏。隨後頭目將製服收走還不準他往下查，讓劉隊長決定暗中跟蹤頭目，這才找到這裏來。

    倆人相互角力還不到一秒，劉隊長突然左手從刀把上鬆開，衣袖對準頭目的麵部，一隻袖箭“噌”的一聲往頭目的麵門射去。

    這一招令頭目始料未及，袖箭劃開頭目的右臉頰，插在他臉上。

    “哇啊啊……”頭目疼的狂叫，急退好幾步，長刀來回揮舞，防止劉隊長靠近。

    劉隊長並未追擊，一個箭步竄到高明身邊，將目瞪口呆的高明扛在肩上，然後撒腿就跑。

    頭目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他直接拔掉插在臉上的袖箭，血肉在他臉上翻開，通紅的鮮血糊了頭目一臉，使他倍顯猙獰。

    “納命來！”頭目怒吼，大叫著追了出去。

    紫歆呆呆地坐在四腳板凳上，她眨了眨眼睛，看著空無一人的房間和大開的屋門，在思考了四分之一秒後，她離開凳子，向門口走去。

    沒錯，紫歆決定逃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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