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一個不好笑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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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牆青瓦,亭台樓閣,清水淙淙。



    寬闊而迂回的院落中,甚至有著巨大的清水池子,那閃爍著白銀一般亮光的水池,似乎掬一捧水,就抓住了富貴。



    但布裏托斯卻是知道,在北大荒這種蠻荒之地內,那顯得異常奢侈的莫大水池,隻是那個人用來遊水嬉戲的地方。



    他跪在打磨得光滑到了極點的大理石地麵上,眼角餘光不停地掃視著周遭的一切,那些金黃的檀木家具,那些琉璃窗以及開始散發瑩瑩光輝的明珠……



    這裏比宮殿還要奢華明亮。



    這裏就是北大荒豪強劉滿刀的家。



    布裏托斯現在緊張到了極點,一動也不敢動。



    那個男人在吃飯,動作慢條斯理。



    布裏托斯剛剛進來的時候,發現那rén miàn前的餐桌上,擺放的食物果蔬,樣式多到難以想象。



    他現在,腹中攪動不已,十分饑餓。



    但他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誰都知道,這協律郎劉滿刀,手掌財富無數,刀定生殺予奪,喘口氣,這北大荒都要顫三顫,跺跺腳,那就是地裂山崩。



    對於這樣的人物,他小小一個異族dì pǐ,能見到就已經很榮幸了。



    更不用說,自己今天還……



    想到這裏,他的心髒霎時再次揪緊,渾身冷汗直冒,整個人身形搖晃,就要支撐不住摔倒在地。



    傳言中,這劉滿刀,與那些古漢軍後裔,是有些什麽關係的。



    但至於是什麽關係,很少有人知道。



    而現在,自己惹到了那些令人作嘔的家夥,劉滿刀會不會因此……



    他更加害怕。



    每時每刻,都在承受煎熬。



    因為他知道,眼前這男人,殺他就像踩死一隻螞蟻,盡管自己還有一些族群內的兄弟,但是跟眼前之人比起來,那點力量顯得微渺到了極點,而此時,自己有很大可能會死。



    但他真的不想死。



    他還有漂亮的妻子,還有孩子,還有前途,還有雄起的野心……



    這一切,仿佛都在時間裏消弭。



    過了不知道多久,那人終於緩緩開口,“知道我今日找你來,是為了什麽嗎?你這個……下賤的……你叫什麽?”



    布裏托斯沒有抬頭,戰戰兢兢說道:“回劉爺,小的……小的……布裏托斯!”



    “很好,下賤的莫阿雜種,布裏托斯。”



    “我……這這……劉爺,這隻是一件小事啊……”布裏托斯心髒都要停止跳動了。



    但或許骨子裏,還有一絲絲莫阿族先祖縱橫草原、揮刀逐鹿的血,他鼓起勇氣,表達自己的看法。



    今日之事,在他看來,隻是一件小事而已。



    因為在這北大荒,什麽時候沒有這種打架毆打的事情呢?



    “唔……唔……”那個人在吃什麽汁兒多肉甜的水果,聲音清脆而響亮。



    布裏托斯豎起耳朵,盡可能地集中自己的注意力。



    “確實……確實是一件小事……”劉滿刀語音含糊,“但是呢,你卻惹到了你不該招惹的人。”



    看來真的是那些迂腐的古軍後裔!



    這回要糟。



    布裏托斯嘴唇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說道:“對……對不起,劉爺,我並不知道那些人……與您的關係,我……”



    “你抬起頭來!”



    布裏托斯依言抬頭,隻感覺自己的脖子裏麵像是有絞索在勒緊一般。



    他頓時便看到了那個高座在餐桌主位上、麵目威嚴的老人。



    老人周身,諾大的餐桌,空無一人。



    在他身後,站立著那個恐怖的白衣年輕人。



    這一幕畫麵,令布裏托斯感覺自己像是一隻兔子,在麵對著恐怖的洪荒惡獸,被掌控、被驅使、被羞辱、被奴役……



    “你還算是一個以勇猛著稱的莫阿族人嗎?竟連與人對視的勇氣都沒有了嗎?我真是替你的先輩們感到悲哀,為有你這樣的後人……”



    布裏托斯惶恐的眼神中,閃爍過一絲寒芒——這不是他心生怒火,而是高座上那人手中多了一柄bǐ shǒu。



    那柄bǐ shǒu,鋒利雪亮到如同琉璃一般,像是捏在手中的一彎明月。



    “這是你們莫阿族的族長佩刀吧?”



    看見那柄刀,布裏托斯莫名地生出了一絲勇氣。



    “是的!”他回答。



    “所以你現在,算是你們莫阿族的族長?”



    “是的!”布裏托斯咬了咬牙。



    白日裏,他滿口的牙,有的被那幾個巴掌打斷,有的鬆動起來,整個口腔裏滿是鮮血以及疼痛。



    但那些血與牙,都被他咽了下去。



    現在,隨著他的再次咬牙,頓時血腥味便充斥了他的口鼻。



    “堂堂莫阿族,逐鹿草原,曾經幾可問鼎天下,卻想不到如今落魄到了這樣的境地,一族之長,成了跪在別rén miàn前,祈求饒恕的可憐蟲,真是心痛!”



    布魯托斯再次低下頭來。



    隻聽得劉滿刀繼續說道:“莫阿族的骨氣與血性呢?想曾經,一個名叫布裏托斯-弗萊迪的古人,曾經在北莽蠻子手中,七進七出,殺得敵人丟盔棄甲,救了大漢世宗皇帝的性命,做到了護國將軍的位置,整個莫阿族輝煌到了極點,但是現在,他的後人……他的這位後人,同樣頂著‘布裏托斯’的姓氏,卻連自己的族長佩刀都保不住,如果今日,你違背我的話,手中一直捏著你莫阿族的尊嚴,而不把這柄象征著榮耀與傳續的寶刀丟掉,或許我還會高看你兩眼,但是現在……嗬嗬,你就是一個恥辱……”



    劉滿刀搖頭頓首,說道:“我真是心痛到了極點。”



    “世事變遷,如今的莫阿族人與漢軍後裔,竟狗咬狗一般丟人現眼。”



    “還記得那個笑話嗎?咱北大荒的人都說啊,‘老子出門買包五石散,都能遇見十個以上操過的莫阿族女人。’”



    劉滿刀自顧自笑著。



    餐桌下首,布裏托斯捏緊了自己的雙拳,眼睛裏猩紅一片。



    他劉滿刀,不是再侮辱他布裏托斯一個人,而是整個莫阿族,一個文明。



    猶記得,小時候,父親每每諄諄教誨,一舉一動,甚至精確到了一個表情,一個動作,都在將他當成莫阿族長來培養,可是自己長大後,那些無處不在的殘酷現實,卻使得自己沒有能成長為父親希望的模樣,沒能帶著整個莫阿族,成長為很多族人希望的模樣。



    當一個族群的族長,都要去作坊裏作功,以維持生計,這樣的族群,還能指望他們再次雄霸天下?



    幾千號莫阿族人,如今每人都在奔波著,放棄了馬與刀,還有大片的草原,出賣著尊嚴,以換幾塊堪堪能糊口的銅子兒。



    或許再過不久,就沒有人記得莫阿族了。



    悲從心來,布裏托斯淚流滿麵。



    劉滿刀繼續說道:“我知道,你欺負那些脫不下古老甲胄的漢軍後裔,是有自己的怨念的,這種怨念的存在,可以理解,因為你們族群曾經依附於他們,你們曾經如同親兄弟一般互相尊敬與愛戴。”



    “所以即便我與某位他們的族人有舊,我也不會因此而遷就於你,所以現在,我給你一個機會,你想拿回你的族長佩刀嗎?你想拿回屬於你自己的尊嚴嗎?你想拿回你的莫阿族榮耀嗎?”



    布裏托斯抬起頭來,重重地點了點頭。



    但他的胸腔內,仍舊是充斥著難以想象的怨毒和悲哀——自己個人於族群的尊嚴,竟都在那人手中,隻有祈求他,才能獲得,這算是拿回了尊嚴嗎?



    拿,尊嚴是可以拿的嗎?



    尊嚴,不應該是殺、奪出來的嗎?



    “很好,但是你犯了我劉滿刀,我自然不可能這麽容易讓你拿回這一切!”



    啪嗒一聲。



    那柄象征著威嚴與傳承的、鋒利的刀,被那人隨手丟棄在布裏托斯麵前,上麵的紋飾光潔如新。



    布裏托斯仿佛看到了一個被人qiáng bào了的女人。



    一個屬於自己的、被人qiáng bào了的女人。



    而施暴者,就在眼前。



    “留下一隻手,拿著你的刀,滾!”



    “如果你連這點勇氣都沒有,那麽就去死吧!”



    那人冷冷地說道。



    布裏托斯沒有半點猶豫,一把抓起地上的刀,猛然抽出,怒喝道:“我有!”



    他真的受夠了。



    唰的一聲。



    那隻白天就已經被那個捕快敲斷的斷手落地。



    鮮血爆衝而起。



    布裏托斯感覺到了絲絲強烈的快意,自整齊截斷的左手手掌處傳來,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個獨自在大漠中行走了很久很久的人,脫水到了極點,饑餓到了極點,疲倦到了極點,這個時候,忽然有人澆了一桶冰水在他的身上。



    布裏托斯艱難站起,捏著刀,轉身邁步而走。



    “是個男人,就應該做點男人做的事情!”劉滿刀看著他的背影,說道。



    許久之後,看著地麵上,一條狹窄花道一般,淋漓的血路,劉滿刀轉過身,看向身邊一語不發的年輕人,問道:“怎麽樣?”



    年輕人點頭,說道:“很好啊。”



    “去你的吧,狗-娘養的!”劉滿刀笑罵了一句,歎息道:“唉,無論如何,就是學不會那些隱士高人或者官員,講話高深莫測雲裏霧裏,卻又讓人覺得飽含深意……這布裏托斯,會理解我的話吧?”



    年輕人歪著頭遲疑了一下,說道:“按照他的腦子,看起來……應該不會!”



    劉滿刀懊惱地抹了抹臉,問道:“這家夥,有老婆嗎?”



    “有!”



    “那麽……有上過他老婆的人嗎?”



    年輕人冷冷地笑了一聲,說道:“這北大荒,便是連母豬母牛母騾子母馬,都天天有人在上,更何況是一個女人!”



    劉滿刀手一揮,說道:“那麽再加一把火,委婉地告訴這布裏托斯,某某某上過你的老婆!”



    “至於這某某某是某某某,你自己去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