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走，一邊想，沒有任何頭緒。

    姬正騰並不曾記得自己曾經如何得罪過這協律郎，因此他也就隻能靜觀其變。

    “歡迎啊，歡迎啊……”

    “謝謝啦，謝謝啦……”

    兩人相擁在一起，手拉著手，嘴對著嘴兒，彼此滿懷愛意地凝視著，親熱地交談著。

    劉滿刀對姬正騰的到來表示歡迎，為他舍己為公的精神感到感動，並代表全城老百姓對姬正騰的到來表示真摯的歡迎和感謝，最後請他入座。

    姬正騰對劉滿刀的宴會表示感謝，對所有場間賓客的到來感到惶恐不安，並承諾一心為公，絕不辜負百姓的厚愛，然後邁步走向點將台最中心的篝火堆開始入座。

    州衙其他的捕快，則被人引領，自有安排。

    作為協律郎，在這樣的場合，劉滿刀自然已經按照朝廷的規矩，安排妥當。

    點將台中心那一簇最大的篝火堆，旁邊圍繞著的桌子上，能夠入座的，除了姬正騰之外，就是北大荒一些官員、以及德高望重之輩。

    作為炎黃子孫，華夏天朝國民，自當以禮為根，因此龍庭的規矩自然不少，姬正騰不懂這些規矩，但感覺能夠做到主位上及主位旁的，都是一些肥頭大耳的某官員、或者是白發蒼蒼德高望重的耄耋老者、或者是遠近聞名的學士碩儒、以及某個大部落異族的首領等，都是代表了北大荒麵子上的一些人物。

    至於其他的一些商會、幫派成員、某山莊、春樓的主人以及一些士紳名流，則是居於二三線。

    盡管界限並不明顯，但是人人都知道有那麽一些線條，隔出階級與高低。

    普通百姓當然也可以參加，但隻能在最外圍，遠遠看著就好。

    但很少有人願意來看，畢竟天兒冷。

    但還是有一些的。

    他們像是幽靈一般，在冰涼的大地上晃蕩，遠遠看著點將台上一派喧囂熱鬧，眼中射出的光芒像是野獸一般。

    ……

    “來來來，屈捕頭，我給你介紹一下……”劉滿刀攜著姬正騰走向各桌，為他介紹一些人。

    高座在主位之上，但是與周遭人等格格不入，顯得異常孤單的，自然被北大荒明麵上最大的官員，知州李定竹。

    以姬正騰此時的級別，自然還沒資格請到敦煌府的大官前來。

    按照正常情況下，在一個小小捕頭的歡迎宴上，一地知州的到來，已經天大的臉麵。

    “想必兩位，已經見過麵了！”劉滿刀看也不看一眼那滿臉蒼白的李定竹。

    姬正騰向李定竹抱拳，“知州大人！”

    李定竹慌忙從座位上站起，似乎對於劉滿刀帶著姬正騰走到他這裏的行為感到有些不可思議，抱拳怯懦道：“好……好，屈捕頭好！”

    姬正騰點頭致意。

    劉滿刀拉著他，走向下一人。

    姬正騰無視了李定竹那低垂著的、但是卻緊緊盯著他的眼神。

    劉滿刀下一個介紹的，是一名架子極大的老者，這老者是一個異族，留著銅錢頭辮，剃光部分的頭皮上，滿是看不清樣狀的圖騰。

    老者皮膚黝黑，身著異服，身上掛滿了銀飾，坐在一個裝有木輪的座椅之中，由身後一名差不多打扮的年輕人推著走，那年輕人裸露的粗壯雙臂之上，紋刻著某種顏色猩紅的紋飾，倒有些像是姬正騰十二陰陽脈死候功發功時候顯現出來的經脈一般。

    “這位是圖阿族族長，也叫做酋長，拓跋庭堂先生。”劉滿刀指著老者，向姬正騰介紹道。

    姬正騰恭敬行禮。

    那老者高高揚著銀白的雙眉，看著姬正騰，臉上的圖騰紋刻一陣顫抖，緩聲說道：“屈捕頭，我代表圖阿族，歡迎你的到來，北地逆亂，以後要多麻煩你了，保一方安寧，這是一個艱苦而光榮的職責，希望你的到來，能讓在這北大荒生活著的人們，更好地感受到龍庭的榮光！”

    老者聲音有氣無力，看起來時日無多。

    姬正騰點頭稱是。

    看來，這圖阿族，在北大荒的勢力，絕對不小。

    北大荒有很多很多異族聚集在這裏，單姬正騰聽說過的，比如眼前的圖阿族，還有莫阿族，黎阿族，苗阿族，匡族等等，但今晚來到這裏，姬正騰所見到端坐主位之上的，就隻有眼前的圖阿族。

    “這是犬子尅，希望屈捕頭日後多多關照，如果有任何違背了龍庭律法以及威嚴的地方，請盡情管教！”老者指著身後那名年輕人，說道。

    “見過屈捕頭！”

    那叫做尅的年輕人走上前來，向姬正騰行禮。

    姬正騰回禮，忙說不敢不敢。

    大家都是走個照麵而已，他難道還真敢說幫人家教訓兒子？

    劉滿刀介紹的下一人，是一名架子更大的老人家，老人家坐在另一個主位上，當一看到那一身複古的著裝，姬正騰就知道那是什麽人了。

    果不其然，劉滿刀向姬正騰介紹道：“屈捕頭，這位是……是無上光榮的古漢軍後裔當代家主，劉震霆老先生。”

    姬正騰眼角餘光瞟了瞟劉滿刀，發現他神色有些不自然。

    那無上光榮的古漢軍後裔當代家主劉震霆老先生，看也不看劉滿刀，鼻腔裏甚至哼了一聲，晃晃悠悠站起身，向姬正騰作揖，緩聲道：“罪臣之家，見過屈捕頭！”

    古漢軍後裔，已經不可能自稱軍伍，隻能稱臣為家，領導者稱家主，這是龍庭朝的規定。

    “不敢不敢不敢！”姬正騰連忙擺頭，說道：“鐵血大漢雄軍，不知為我中原，獻出了多少血與骨，我如今站立的土地之下，不知掩埋了多少屬於光榮的大漢軍馬革裹屍的大好男兒，他們的鐵衣枯骨，是萬世應當銘記的驕傲，當今天鼎所屬龍庭，明日天鼎又歸誰呢？鹿死誰手，不外乎時局變幻而已，但那些為了中原百姓拋頭顱灑熱血的先烈的榮耀，卻是應該令世人永遠銘記的豐碑，先生絕不可自稱罪臣，真是折煞小人了，折煞小人了……”

    一番話，說得那劉震霆老家夥熱淚盈眶，連連點頭，便是連身側的劉滿刀，都詫異地看了姬正騰一眼。

    但此時姬正騰卻在思索，這劉震霆姓劉，聽說整個漢軍後裔的所有人都姓劉，劉姓是大漢皇姓，漢軍後裔集體更名可以理解，但這劉滿刀也姓劉，而且看劉滿刀見到漢軍後裔之人時表現的模樣，這其中的聯係，似乎已經昭然若揭了。

    卻想不到，他會是這樣一個人。

    要知道，漢軍後裔，是沒有動兵戈的權利的，而這劉滿刀，根據這些日子裏的所見所聞，白癡都知道，他手底下何止是兵戈……

    如被朝廷知曉，這或許將會導致這些古漢軍後裔的滅族之禍。

    而這也就可以理解，為何那些漢軍後裔族人，見到劉滿刀，都是一幅幅吹鼻子瞪眼睛卻又無可奈何的模樣。

    那劉震霆老先生，揩著眼淚坐下。

    劉滿刀側頭，看了看天色，說道：“距吉時還早，再介紹一些人，給屈捕頭認識認識，加深一下印象，以後也好辦事兒……”

    姬正騰轉過頭來，看著他。

    劉滿刀扭頭。

    兩人親切地互相凝視著。

    姬正騰說道：“那就有勞協律郎大人了！”

    劉滿刀擺手，說道：“不麻煩不麻煩。”

    兩人牛頭不對馬嘴，偏生硬擠在一起。

    這之後，劉滿刀又介紹了一些人給姬正騰認識，姬正騰一一記下，等到主座上的人幾乎都寒暄客套完畢，劉滿刀說道：“吉時就要到了，我要去主持一下，屈捕頭今晚不必拘謹，這整個歡迎宴都是為你準備的，絕對符合禮製，你大可放心，盡情搞事！”

    姬正騰道：“你去你去！”

    姬正騰道：“謝謝謝謝！”

    姬正騰道：“好的好的！”

    姬正騰道：“我會我會！”

    劉滿刀自去主持會議不說。

    姬正騰端了一壺酒，捏著酒杯四處轉悠，他也很想看看這北大荒究竟掌握在一群什麽樣的人物手裏，盡管這裏看不到幕後的大老板，但是先有個印象總是好的。

    姬正騰不大會說話，但是今晚他必須表現得像是一名浸淫guān chǎng多年、一直屈居人下不得誌、卻突然受到朝廷誥命、來到這北大荒、夢想著一飛衝天的中年捕頭卑賤又張揚的模樣，因此，一見人就與之幹杯，喝得個熱火朝天。

    其實，還有深一些的原因是，他心裏苦，但他沒人訴說。

    他渴望見到那個疏影橫斜的影子，卻又害怕見到她。

    但她好像真的沒來。

    因此還有些失落。

    各種情緒，使得他內心極度複雜。

    所以喝酒的動作就較平時大口和豪放了一些。

    ……

    此時此刻，點將台上，喧囂人群的另一邊，朱青玄指著那個背影，對身邊的女人說道：“就是他，在那裏！”

    “咱們過去，說兩句就走！”

    顧清影被牽著手，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她的額頭上，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微微露出汗珠。

    朱青玄沒有看到。

    也沒有人知道，其實自她從朱青玄口中，聽到那柄“蟬翼”一般鳴叫的刀的時候，心就已經提了起來。

    隨著距離點將台越來越近，她的心糾結得越發緊，幾乎都快使她不能呼吸。

    現在，她快要窒息了。

    她看著遠處，人影之中的那道背影，微微張開嘴巴。

    好像，真的好像……

    但……

    那道背影豪邁舉杯與人對飲的情形，卻又與那人根本不一樣。

    他不會那麽去跟人喝酒。

    但……

    那人的身形體魄，看起來卻又好像，真的好像……

    然而，他的頭發不是那樣子的，他的衣著從來不會那麽得體。

    而且，他的行事風格，也不會是那個樣子。

    她略微心安。

    她已經跟著手中的他來到了那道身影背後。

    顧清影此時心都在滴血。

    聲音，也好像……

    她拳頭捏得緊緊地，目不轉睛。

    朱青玄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然後，顧清影就看到了那張帶著吟吟笑意卻虛假得一塌糊塗的臉。

    “哦呀，朱大訟師，又見麵了，你好你好！”

    “哦呀，想必這就是朱夫人了，真是沉魚落雁啊，你好，朱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