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對麵和身側,她與他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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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嗡的一聲。



    當看清那人的臉頰的一瞬間,顧清影如遭雷擊,整個人都愣住了。



    霎時間,她的腦子一片空白,隻感覺自己來到了河海峰中,那天垂天而落的天河彼岸,神遊天外,對於周身的一切,什麽都感覺不到了……



    是他,真的是他!



    真的是他……



    八年以來,她日思夜想從未忘記的熟悉輪廓,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梁,他的唇……甚至還有那一絲絲夢中繚繞著的熟悉氣味……



    真的是他……



    她不可能忘記,因為五天之前,她才在夜晚中見過他。



    她知道他真的來了。



    她也知道,眼前這人,絕不可能是與那叫做姬正騰的男子長相相似之人,她確定他就是他。



    曾經刻骨銘心的愛戀與依靠,他們互相依偎,互相嬉笑,她對他太熟悉了。



    熟悉到永生永世將他的模樣,深深烙印在骨子裏,然後用血與骨掩埋起來,不見世人。



    他真的來了。



    一些掩埋在血與骨之下的記憶,開始緩緩複蘇……



    曾經的美好,在她眼中浮現。



    她的眼神變得迷離,嘴角帶著淺笑。



    但僅僅隻是一瞬間,她就清明。



    腦子裏,那些美好但是無比模糊的記憶一閃而逝,真正清晰而明朗起來的記憶,是痛苦。



    她記得百斷山裂天崖前離別時候的那種撕心裂肺的怕,她記得大漠黃沙中等待時候的那種刻骨銘心的痛,她記得孤月高懸大槐綻綠飽含思念時候的那種深入骨髓的苦,她記得夜深人靜青燈為伴形單影隻時候的那種愁腸百斷的怨……



    她真的好愛他。



    所以她真的好恨他。



    ……



    “柳絮?柳絮?你怎麽了?”



    身體一陣搖晃,她感覺自己站立不穩,渾身筋骨幾乎散架。



    回過神來,發現身側,那名被自己喚作“丈夫”的人,正在輕輕搖晃她。



    “沒……沒事……”她勉強開口,眼睛卻對上了對麵的人。



    他眉目飽含著帶有距離的關切。



    但她知道,這是他的表象。



    任何一名青芽,都是百麵人,而眼前這人,曾經是所有青芽的頭領,被全天下有著赫赫殺名的、江湖人士聞之莫不聞風喪膽的青芽們,喚作大哥。



    青芽堂裏有青芽。



    青芽是大自由-門下,最令江湖恐懼的一批shā shǒu。



    天下之大,無處不青芽。



    所以天下之大,無處沒有大自由-門下青芽堂的shā shǒu。



    這些shā shǒu,可以是耄耋老者,也可能是三歲稚童,可以是裹腳村婦,也可以是皇宮裏的嬪妃,他們所有人,都是刺殺一道的最精銳者。



    對於情緒以及心理的掩飾,青芽堂下,有很多人比眼前這名叫做姬正騰的男子,做得更好,因為他那個時候,已經不需要依靠掩飾自己的心理以及情緒來做事了。



    他是青芽堂的首領,手底下人才濟濟。



    唯一需要他親自動手的,隻有那一次——孤山寺竊盜春神遺蛻。



    但他唯一的一次依靠掩藏情緒以及心理huó dòng的行動,卻被那個自己應該稱作父親的人,識破得真真切切,於是,她與他美好的未來,就在那一夜,徹底葬送。



    現在,他又開始了。



    因為她在他看似關切的眼神深處,看到了濃重的殺機,以及……悲痛……



    他曾經,不必對任何一個大自由-門下的人,掩飾自己,因為大自由-門裏,有他的師長,有他的兄弟,還有他的女人——也就是她。



    他在大自由-門裏,張狂,嬉笑怒罵,把自己一切的一切,表露給所有人……



    後來,在他不知如何,得知自己全家滅門之禍的根由之後,他就變了。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曾在她的麵前,有過半點遮掩。



    然而現在,他在她的麵前,正在掩飾自己。



    他表現得很關切,但這樣的關切帶著陌生人與陌生人初次見麵的距離,十分得體。



    她卻感覺到,他關切的表情眼神之後,那抹濃重的殺機以及悲憤,仿佛像一柄刀,時時刻刻紮在她的心裏。



    “朱夫人,身體不適嗎?”他說道。



    聲音裏,她聽出了咬牙切齒的恨。



    “我……我沒事。”



    怎麽可能沒事?



    “屈……屈捕頭,你好,初次見麵,幸會幸會!”



    “幸會幸會!”他持著酒壺與酒杯,抱拳,向她與身側的他。



    那拳頭衝起來,幾乎就像是要砸碎她與他的頭顱一般。



    “柳絮,這就是我跟你講的,今日偶遇到的屈直屈捕頭……”



    她身側的他,開始向她介紹她對麵的他。



    身側,與對麵。



    曾經,與現在。



    她與他。



    她與他。



    他與他。



    他與她與他。



    她與他與他。



    他與她與他。



    事情,變得好像一個令人痛苦的漩渦。



    她感覺天旋地轉。



    直到身側的他,介紹完對麵的他,現在的他,介紹完曾經的他,她咬著牙,說道:“屈捕頭為民請命,實乃大荒之福!”



    “謬讚了謬讚了,此乃在下作為公差職責之所在,不足掛齒不足掛齒。”對麵的他說道,像是真把自己當成了官差。



    他想幹什麽?



    他為何會成為這名叫做屈直的捕頭?



    他要殺了她與他嗎?



    沒有人發現他是一個冒名頂替的官差嗎?



    那位屈直捕頭去了哪裏?



    誰在幫他做這件事情?



    紫菀?



    還是他那些兄弟?



    他的目的是什麽?



    她心念急轉。



    “今日幸逢兩位,真是緣分,朱訟師一表人才,辯才珠璣,朱夫人月貌花容,賢良淑德,兩位攜手而至,仿佛神仙眷侶,真是令人心生羨慕!”



    “哈哈哈,不敢當不敢當,到是屈捕頭,一臉英武,心懷芥眾,令人仰慕!”



    身側的他,與對麵的他,寒暄起來。



    她不記得他與他是什麽時候寒暄完畢的,又是什麽時候走的。



    她隻記得,他走的時候,看了她與他一眼,說了一句“咱們後會有期”。



    他是青芽,是shā shǒu,是囚徒,是她曾經的ài rén,曾經的。



    而現在,他還是青芽,還是shā shǒu,還是囚徒,卻已經不是她的ài rén。



    所以,他是要對付她與他嗎?



    她迷惘的眼神漸漸冰冷。



    “你沒事吧柳絮?”



    身側的他,關切地攬了攬她。



    “我沒事!”



    她揚起頭顱和下巴,像是一顆倔強的小草,又像是一柄高揚的大刀。



    “咱們要不要……先回去?”



    她正要點頭。



    “吉時到……”有人在主座旁的高台上喊。



    是協律郎劉滿刀的聲音。



    人群哄鬧起來。



    然後,在喧囂鼎沸的人聲中,另一道微不可聞的聲音,突然傳進她的耳朵裏。



    噗嗤!



    那是刀鋒入肉的響。



    她悚然一驚,慌忙抬頭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