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相見歡,鐵刀頭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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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鋒入肉的響,並不是來自身側數十步遠的主座,也不是來源於自己的身邊。
而是在篝火圈之外。
顧清影心尖猛地一顫,猛然回頭。
因為她突然回過神來,刀鋒入肉的響聲傳來的方向,正是方才她神遊天外之時,姬正騰與她與他告別,所走向的地方。
在她抬頭的那一刻,那個方向,有人尖叫起來。
諾大的點將台廣場上,人山人海,十分熱鬧,侍女們捧著禮盤端著酒水和食物走來走去,巨大的烤架之上掛著焦黃油光四溢的牛羊,裸露著肚皮、膚白貌美的異域舞女妖嬈地扭動著自己的身姿。
祈福的吉時未到,桌席上,杯盤早已狼藉,堆積如山的肉饃、肉塊、烤得金黃的雞鴨,冒著熱氣的湯、疊加的碗和盤子以及瓜果,有的掉在地上,有的歪歪斜斜。
葡萄粒在地麵上滾動著,被人踩爛,發出劈啪的響。
人們提著酒壺,互相敬酒寒暄,噴吐著唾沫,表現出不同的表情,每個人眼睛的光芒都不一樣。
所以,無論是表象還是內裏,整個點將台此時此刻都十分喧囂熱鬧。
鼎沸的人聲,掩蓋了那一聲沉悶的響。
但緊隨而至的那聲淒厲的尖叫,卻響徹所有人的耳膜。
“啊!”
整個熱鬧的點將台,因為這聲淒厲之極的尖叫聲,在這一刻,安靜了一下。
旋即,人們便聽到了叫罵的聲音,以及杯盤落地碎裂的脆響。
“你們這些下賤的女人,都該死,都該死!”有人怒罵。
刀鋒的寒芒,在顧清影眼中一閃而逝。
有人在舉刀劈砍。
她看到,幾名身穿裹胸侍女服的姑娘,在刀鋒下,爆濺殷紅鮮血,倒地死亡。
“哈哈哈,開心嗎?大家都開心嗎?”
顧清影心思細膩,她看到,劈刀者紅著眼睛,樣狀瘋狂,是一名異族,看其紋飾和刺青,應該是一名莫阿族人。
這名莫阿族凶徒,此時如同一隻瘋狂而獸性大發的野獸。
他一手持刀,另一手——沒有,是斷臂,看起來才斷掉不久,因為其斷臂之上包裹的白布尚自殷紅一片。
此人是誰?
為何突然在宴會上獸性大發持刀行凶?
行凶者不止一人。
在那名莫阿族凶徒身後,還跟著數名持刀著,他們眼神陰冷,從篝火圈之外,冰涼的黃沙中漫步而來,走進點將台,然後開始砍殺。
噗嗤噗嗤噗嗤!
刀鋒入肉的聲音,倏然擴大。
所有人都聽到了這個聲音。
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那裏。
旋即,短暫沉寂的喧囂聲,如同回頭的海浪一般,迅猛撲出,有人驚恐尖叫,然後逃竄,有人起身,大口喝罵,還有人哈哈大笑,情緒異常興奮。
數名凶徒周身,人群擠動,慌散而開。
這時候,有人怒吼道:“布裏托斯,你不要搞事情我跟你講!”
顧清影回頭看去,發現怒罵出聲的人,是在點將台拜將石階高台上站著,準備於吉時祈福的北大荒城協律郎劉滿刀。
原來那莫阿族的斷臂名凶徒,叫布裏托斯。
“我搞你媽!”
那布裏托斯持著一片血紅的刀鋒,指著劉滿刀,怒罵出聲:“管你什麽劉爺不劉爺,協律郎不協律郎的,斷臂之仇我現在就報,不,等一刻鍾就報,老子一定會收拾你,還有那個新來的捕快……”
“現在,他媽媽的,王路常,你他媽給我滾出來!”
“王路常,給老子滾出來!”
“滾出來!!”
凶徒布裏托斯撕心裂肺地大聲吼叫。
他猩紅著雙眼,掃視著周遭,尋找那名叫做王路常的人。
王路常?
顧清影眉頭微皺,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王路常,滾出來!”
“誰敢幫我藏他,我砍死誰!”
布裏托斯吼聲中淒厲到了極點。
人群經曆過最初的慌亂之後,鎮靜下來,並終於明白,這凶徒是尋仇來了。
那叫王路常的人是誰?他在哪裏?
這個疑問很輕易地就得到了解答。
宴會上的人們,無不是以交情為聚,此時經那布裏托斯一喊,頓時,圍在那叫做王路常的人身邊的人們,紛紛後退,這就在人群中造成了小範圍程度的混亂。
顧清影往混亂的地方看去,就看到一個約莫**十歲,白發蒼蒼的老者,瑟縮在那裏,端著酒杯,眼神有些茫然。
“王路常,你他娘,搞我老婆!”凶徒布裏托斯刀鋒指向那名老者,大踏步衝了過去。
人群中傳來哄笑聲。
原來是被人搞了老婆了,而且對方還是一個老人家。
此仇不報,沒有天理啊。
顧清影恍然,感覺有些好笑。
那老者王路常,不就是王記胭脂鋪的王老板嗎?這王老板,把胭脂鋪開得挺好的,有許多分店,因此今晚可能才會受邀出席今晚的歡迎宴會。
她也很愛買胭脂,所以見過幾次這老板,聽說過他的名頭。
沒想到,這**十歲的王老板,竟跟這名叫做布裏托斯的凶徒的老婆搞上了。
“你搞我老婆!”
“你搞我老婆!”
那布裏托斯尖刀鋒銳直指王記胭脂鋪的老板王路常,衝了過去,邊衝邊從背後解下一個包裹來。
那包裹血淋淋。
布裏托斯一把將那包裹朝著一臉茫然的王老板拋去,獰笑道:“哈哈哈,你喜歡搞她,是嗎?現在你搞啊,你搞啊,我看著你搞,上啊……”
血淋淋的包裹,掉在王老板身前,裹布滾動中,從裏麵掉出一顆睜大了眼睛的頭顱來。
啊!
人群中再次有人驚聲尖叫,有人興奮異常。
那是一個女人的頭顱,滿臉青色,四處腫脹,像是被重拳毆打過一般,烏發淩亂,可以想見生前很漂亮,但此時沾滿了泥濘,看起來異常恐怖。
顧清影心中,驀地升騰起一股淒涼的感覺。
想當初,她孤身一人,在大漠黃沙中,沒有方向,沒有ài rén,沒有水,沒有食物,冰冷,害怕,饑餓,疲倦,思念侵襲著她的全身,如果沒有身側的他,那麽她也會成為那個樣子吧。
想到這裏,她內心中,對那個人的怨恨,更加強烈。
他有什麽資格,要對付她與身側的他?
現在,他已經站在了她的對麵。
而不是身側。
她捏了捏拳頭,經脈中,一股不易察覺的氣機,倏然而過。
……
凶徒布裏托斯獰笑著,持刀而衝,衝向那還端坐在座位上,仿佛衰朽的腦子一時沒反應過來,從而看上去有些摸不著頭腦的耄耋老者王老板。
在他身後,數名凶徒緊緊跟隨。
攔在布裏托斯與王老板之間的人群,讓出一條道路。
眾人看去,發現那王老板,此時盯著地上那顆沾染的泥濘的頭顱,眉頭緊鎖,像是在思考人生一般,眼見布裏托斯衝來,他有些焦急地跺了跺腳,顫悠悠說道:“你莫急,你莫急嘛,莫急噻,我搞過那麽多女人,我咋記得起這個看不出容貌咧女人是我搞過咧?如果不是,我冒然承認,我不是虧了嘛?好好好,莫動刀子,你要多少錢,你說嘛……”
布裏托斯紅著眼睛怒吼:“錢?錢是萬能的嗎?”
王老板攤了攤手,說道:“但是沒錢,是萬萬不能的噻!”
布裏托斯哀聲道:“錢能換回我的妻子嗎?能挽回我的家庭嗎?”
王老板笑道:“你這個娃兒啊,我給你錢,你可以再娶一個更漂亮的老婆,再組建一個家庭噻,這都想不通?暴力是不能解決問題的!”
布裏托斯長刀高舉,喝道:“我想通你媽!”
“我堂堂一族之長,為了生活,我可以放下尊嚴,去做工,去養活自己,養活自己的女人和家庭,去承擔那虛無縹緲的複興重擔,但我就算做乞丐,我也他媽不接受任何人的施舍,我也絕不接受有人騎到我的頭上作威作福,絕不!”
“你,還有你,還有你們,你們這些狗日的,絕不!”布裏托斯刀鋒向著四周點了點,然後橫掃了一片。
顧清影順著他的刀鋒,看到了劉滿刀,看到了與一堆身著捕服端著酒杯站在一起的姬正騰,看到了自己,看到了所有人。
“你搞我老婆,毀我家庭,踐踏我尊嚴,我誓必殺你!”
眼見布裏托斯瘋狂衝來,那王老板終於慌了。
他顫悠悠想要站起來,卻沒能站起。
終於地,他將目光投向高台上的劉滿刀,急促道:“劉大人救命啊,我今天沒帶隨從,我不想死,興慶街三間鋪子,給你,我不想死!救命!”
顧清影回頭,她似乎從高台上,那滿臉怒容的劉滿刀臉皮之下,看到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
隻聽得劉滿刀高聲喝喊:“布裏托斯,你這凶徒,還不住手?”
莫阿族悲苦族長布裏托斯自然不予絲毫理會。
“來啊,協律衛何在,速速將這凶徒拿下?”
這個時候,身在點將台四緣的數名協律衛,才迅速行動起來,推開人群,往那布裏托斯與王老板所在的地方擠去。
顧清影搖頭。
這裏麵有古怪。
特別明顯的古怪。
最顯著的一點,就是這些人太慢了,行動速度以及反應能力,都太慢了。
這是在搞什麽?
就算這些協律衛反應速度慢,與那劉滿刀想要借機從那王老板身上獲得好處不無關係,那麽捕快呢?
捕快為什麽沒有行動起來?
她看向姬正騰所在的方向,發現他一臉的笑意,眼神中好像有瘋狂的快意在閃動。
他應是被刺激到了。
被自己,與自己身側的人。
那麽其他人呢?
為什麽其他人也沒有動起來?
她看向他身後那些捕快,在其中,兩名女捕神色糾結,想要上前,卻將目光不時投向那名一臉驚恐的王老板,捏著刀在原地打轉,看來……她們像是想那王老板死?這是怎麽回事?
至於其他人,則更是一臉戲謔,仿佛在看笑話一般。
那憤怒的布裏托斯,以及驚恐的王老板,都像是一出笑話,或許這笑話,開的是男人尊嚴的玩笑。
他們或許也很想那布裏托斯報仇吧,對於奸夫與淫婦,一刀砍了當然才是最爽的結果。
那麽他,也很想砍了自己兩人的腦袋吧?
這恐怖的地方啊。
這逆亂的北大荒。
每一個生活在這裏的人,都擁有很恐怖的內心。
涼意,傳遍顧清影的全身,身邊的他,攬過來的手臂和胸懷,沒有半點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