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正騰抹了抹臉，站起身來，走出科房。

    司有仙正在埋頭寫文書。

    姬正騰隨便瞟了一眼，發現她盡管人長得五大三粗，字卻是寫得嬌俏可人。

    發現姬正騰出現，司有仙抬起頭來，看著他。

    姬正騰沒有理會她詢問的眼神，自顧自邁步而行，邊走邊說道：“寫完直接送到知州大人那裏去！”

    姬正騰走出熱火朝天的州衙，街邊的槐樹柏樹在午時烈日的照耀下，拚命地蠕動著身軀。

    他竄進樹蔭中，走了一會兒，來到一顆枝條垂地、飽綻青芽的槐樹旁，猛然一個提氣縱橫，往樹梢上拔去，詭異地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等他再次出現，已經來到了城北的一個不知名的巷弄之中。

    聞著四周傳來的蒸騰氣息，那飄香的烤肉夾饃和煮羊骨，令他食指大動，但他想了想，終究沒有坐下來吃飯。

    回來再吃也不遲。

    他舉步，朝著戈壁灘裏走去。

    戈壁灘裏一片燥熱。

    姬正騰吸了吸鼻子，然後選了一個方向，往更深處邁進。

    沒走了多久，姬正騰忽然聞到了一股味道，這股味道，有些熟悉，有些刺鼻，應該是炭火烤青椒，那味道刺得他鼻腔一陣發癢，眼淚水都要出來了。

    姬正騰抬眼看了一下，然後朝著千丈之外的幾顆老-胡楊樹走去。

    這幾顆胡楊，枝幹彎曲虯結，樹皮幹枯炸裂，那模樣，看起來就像是一條條翻滾在地麵上的巨蟒一般。

    馬上就是春至了。

    這幾顆曆經千年風雨倒而不死的千年胡楊身上，一些枝條，都抽出了鮮綠綠的嫩芽，那嫩芽水靈水靈地，一眼看上去特別喜人。

    一股似有若無的炊煙，自幾顆胡楊木盤根錯節交錯而成的內部嫋娜騰起。

    胡楊木紮根大漠，那樹根與砂礫之間的空洞，大可穿人。

    姬正騰走過去，小心翼翼地穿行在那些交錯的枝幹之間，向內部走去。

    不多時，他就看見了她。

    顧清影。

    或者說柳絮。

    又或者說，朱夫人。

    她正盤腿坐在樹幹的陰涼底下，一臉認真。

    在她麵前的空地上，用石塊磊了一個小小的方格，方格裏滿是通紅的炭火，炭火之上，橫放著一塊不知道哪裏找來的、油光鋥亮的鐵板，鐵板之上，有青芽。

    顧清影正專心致致地用兩根木筷子，翻動著那些看起來才從哪裏采摘而來、沾染了油光從而顯得更加嬌翠欲滴的青芽。

    在鐵板的一角，上麵還擺著一個小瓷碗，瓷碗裏，是被搗碎的嫩綠的青椒，青椒表皮上麵，有被炭火烤得焦黃的痕跡。

    炭烤青芽配鹽漬青椒。

    “還沒吃飯吧？”她頭也不抬地問道。

    姬正騰梗著脖子，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感覺喉嚨有些生疼，眼眶也是，說道：“沒呢！”

    她抬起頭來，努了努下巴，朝著她與鐵板的對麵，指了指，“坐吧。”

    姬正騰邁步。

    “走輕點！”她說。

    姬正騰愣了一下，然後別手別腳輕輕走過去，盤腿坐下，沒有帶起半點風沙。

    “我以為你可能會更早一些。”姬正騰說道。

    “我去找春芽菜了，我不知道這裏什麽菜可以吃，這個地方……也很貧瘠，不似江南，所以晚了點！”她說道。

    姬正騰點頭，說道：“沒有必要的。”

    她依舊沒有抬頭，卻點頭，說道：“我知道。”

    姬正騰長長舒了一口氣。

    感覺心好痛。

    “這是你最喜歡的菜！”她用筷子指了指那些綠油油的青芽，它們在滾燙的鐵板上，散發著清香好聞的味道。

    姬正騰抿了抿嘴唇，“我已經……嗯哼……”

    他潤了潤嗓子，繼續說道：“很久沒有吃過了，很多菜的味道都早已經不熟悉了。”

    她沒有說話。

    一陣青煙被風拂亂。

    青煙掃過她的麵頰，遮住了她那一絲一閃而逝的表情。

    卻遮不住她突然通紅起來的雙眼。

    姬正騰笑道：“哭了？”

    她惱火地摔下筷子，怒道：“煙熏的你看不見嗎？”

    “我看見了。”

    姬正騰撿起她丟掉的筷子，埋頭翻炒那些才從某株可食用的植物身上，采摘來的青芽菜，沒有看她，問道：“方才，你是用清影劍晃我？如果是那樣，真叫我傷心。”

    “不是，手鐲而已。”她說。

    姬正騰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那麽它這一晃，比清影劍更叫我傷心，我從沒有送過你手鐲，那麽就是他送給你的手鐲。”

    “你好狠的心。”

    姬正騰才一說完，就聽見了她的冷笑。

    “好狠的心？”

    “你有資格說這句話嗎？”

    “昨天晚上你怎麽恐嚇我來著？”

    “而且，為什麽不可以是我自己買的手鐲？一定要別人送嗎？”

    姬正騰被炭火和鐵板烘烤得一陣氣悶，感覺自己仿佛要窒息了。

    她受委屈了。

    但他不想低頭，於是問道：“那麽你的手鐲，是你自己買的嗎？”

    他低著頭，翻炒著青芽，語氣很沉重，也有些慌張，或者說害怕。

    他怕什麽呢？

    她當然知道他怕什麽。

    她看著他俯下的身軀，他問話的語氣雖然冰冷，模樣卻叫人心疼。

    她好想摸摸他的頭，將他的頭擺在自己的雙膝，指尖緩緩劃過他的鼻梁和眼眉，輕輕地觸摸他的臉頰，他的發絲，一遍又一遍，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些日子一樣。

    她動了動手臂。

    卻終於地，沒有力氣和勇氣伸出去。

    “你猜！”她說。

    姬正騰抬起頭來，說道：“我不猜。”

    她挑了挑眉，端起一旁的辣椒碗，湊到他的麵前，說道：“菜可以吃了。”

    姬正騰放下筷子，說道：“你以為我吃得下？”

    她看著他，愣了一下。

    旋即她苦笑了一聲。

    然後她輕輕放下瓷碗。

    “我恍惚了，我以為，這還是很多年前，我與你在一起，互相依偎的那些日子中，某一個尋常的午後……”她挽了挽頭發，淚水霎時間滾落下來。

    姬正騰看著她哭，無動於衷。

    她看見姬正騰看著她哭，無動於衷，於是她就揚著下巴，很倔強地止住了哭。

    兩人都沉默下來。

    鐵板上的青芽菜，傳來焦糊的味道。

    “我讓你走，你卻留了下來，還成為了什麽屈捕頭，你想幹什麽？”

    “你一定要殺死我，跟他，還有我全家，對嗎？”她問。

    除了這個理由，她想不到別的。

    姬正騰垂眼，沒有說話。

    不說話就是沉默。

    沉默，沒有代表著承認，也沒有代表否認。

    看見他沉默的樣子，她真的好想再哭一次。

    “我不會讓你這麽做的，我不會！”

    “我不會讓你破壞我的幸福，我不會！”

    “如果你真的那麽幹，我會殺你的！”

    “我真的會殺你的！”

    她終於還是又哭了。

    哭著跑了。

    姬正騰還坐在那裏。

    坐了很久很久。

    鼻尖，她身上繚繞的香味，一點點散去，直至最終，一點也聞不見了。

    地麵，炭火早已經熄滅。

    鐵板上，粒粒春芽菜焦黑一片。

    姬正騰拾起一顆，蘸了蘸青椒，丟進嘴裏，咀嚼了兩下，然後艱難下咽。

    好苦的春芽菜。

    好澀的春芽菜。

    ps：我對於怎麽跟女朋友吵架這種事情，很有研究啊，寫這章的時候，反複看了幾遍，隻是讀，沒有修改，雖然內容覺得比較殘酷粗糙，但是寫得很被自己喜歡……十萬字了，收藏還是個位數，求收藏和推薦！有人嗎？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