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三章 袖裏青蛇膽氣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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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那捕頭提劍大踏步而來,年輕劍客手中木劍也是倏然相向。
姬正騰沒有招引天地氣機大勢,隻是那麽走了過去。
年輕人卻是不敢如此。
在年輕人的家族訓誡之中,一直秉持著某些理念,年輕人一直牢記心中,因為他很聽話,也孝順長輩,最重要的是他覺得那些訓誡簡直對頭到了極點,相當符合他對於劍與劍道的一些認知和看法。
比如——劍是shā rén之兵,劍道卻不是。
如果隻是單純的廝殺,他早就撲了過去。
但他今晚是來淬劍的,是來砥礪劍道的。
劍道是一條很長、很直、很明亮的路,真正能走上這條路的,都是腰間佩戴有鐵條的君子,那鐵條是那條路的征象,卻不能代表那條路。
能代表那條路的,是且隻能是“君子”二字。
所以他的“鐵條”,也可以是“木塊”,隻要它很長、很直、很明亮……
雖為木質,卻很長、很直,不知塗了什麽在上麵,顯得很是明亮的木劍,捏在年輕劍客纖細的五指之間,筆直前伸,直指前敵。
那敵,指的是劍鋒所指之人,當然也指的是年輕人走的那條很長、很直、很明亮的路上,攔阻的十萬大山。
眼前這捕頭,便是那攔路大山中的一座。
因為他真的很像一座山。
隻不過沒有那些翠綠綠的大山漂亮。
然而他的氣勢同樣極其雄渾,山勢同樣十分險峻,那冷硬的眉眼鼻梁,霎時變得像是可以噴濺出刀鋒一樣逼人,在其四周,隱隱間似乎天地氣機都被他那裸露的強橫體魄排擠出去一般,形成一個似有若無的空圈。
這樣的體魄,堪稱恐怖。
猶如金剛。
年輕人感覺,整個困獸台,似乎也隻有那名手中捏著大棒槌的老人家,能有這樣的筋骨。
但是年輕人怡然無懼,他在走出家鄉的時候,不知道以手中劍氣開了多少厚重又堅硬險峻的大山。
這招才是最磨劍的。
……
那人倒提長劍,像是一座真正的大山逼迫而來,氣勢雄偉,一夫當關。
年輕人手中木劍高舉。
熱血沸騰。
青衫袖口中,那隻高舉的手臂之上,青筋霎時如同條條遊走在滿地金黃落葉裏的青蛇般墳起。
霎時,手中劍便成了一個風暴眼,無數天地氣機驟然襲來,凝卷如漩渦一般,聚向那柄筆直油亮的木劍。
袖裏青蛇膽氣粗。
“開蜀!”
年輕人重重揮出一劍。
中正平和,沛然莫禦。
劍鋒割裂夜空,留下一道清晰筆直的線條,這線條很高,直接延伸向了年輕人頭頂之上的夜空深處不知道多遠。
或許有一座大山那麽高。
年輕人的麵前,整片浩大的天地,似乎都被這筆直的一劍給分成了兩半,那根線就立在那裏,看似柔軟微毫,卻無堅不摧,筆直而鋒利。
木劍之上,滂湃匯聚而來的天地氣機,以那條細線為起始,開始朝著兩側的天地排開,滾滾如潮。
細線驟然筆直橫移,無聲無息,朝著阻攔在它麵前的任何事物割去。
……
人家砍出了一劍,你不躲,就太沒內涵了。
姬正騰當然要躲。
他又不是年輕人頭顱裏,那些聳入天穹的翠綠大山。
即便他的氣勢如山嶽一般巍峨。
他會動。
年輕人的這一劍,凝實到了極點,比那什麽寸芒凝實了不知道多少倍,也快了不知道多少倍。
那道直線,在年輕人的劍鋒撕下之後,便倏然出現,然後瞬間破空而至,無視兩人之間的距離,來到了他的身前,要將他整個給切開。
當那一條筆直的豎線清晰得出現在他的眼瞳裏,他就知道,攮劍術的抹布抹不掉它,甚至還能切開他的湯鍋。
那是一條鋒利凝實到了極點的線。
他半吊子的攮劍術,很難將其擊潰。
無論他如何直麵那條線,那條延伸向夜空裏極高處的線,都不是他在刹那時間內可以抹掉的,最終那條線或者會將他切開,或者會將他從頭到腳釘在地上。
所以他隻能選擇避其鋒芒。
就在那條細線生出,然後光芒閃現在他的瞳孔裏的時候,他便已經動了。
他要的是擊殺,不是比拚。
他的雙腳像是大浪中的兩葉小舟,在凹凸不平的沙地之上倏然滑動,身子隨著沙地的高低起伏而起伏,腳掌半點也沒有竄進沙土裏,而是緊緊貼著沙土的表麵。
但因為速度太快的緣故,姬正騰身形所過,黃沙倒衝而起,仿佛瀑布。
趟泥步。
姬正騰的身影頓時殘影簌簌。
筆直的線條沒有絲毫停頓,直接切了過去,凝而不散。
簌簌殘影在狂潮般排開的滂湃衝擊之中,像是一道霧氣被攪爛。
一小蓬血霧被衝散在直線左側天地的狂潮裏,瞬間就消失不見了。
當姬正騰的身影再次出現,他距離那條直線已經三丈之遠,他的右臂之上,指腹般大小的一塊皮膚不知所蹤,那切口紅豔豔,仿佛包裹紅瑪瑙的石皮被切開,露出裏麵的鮮紅的肉。
姬正騰站在地上,看向自己的右臂,那鮮紅可口的切口,凸起了一塊圓潤無暇的紅瑪瑙。
那是流出然後又凝固了的血。
他輕笑了一聲。
下一刻,那圓潤無暇的紅瑪瑙之中,一十二種鮮豔顏色一閃而逝。
隨之一閃而逝的,還有他的身影。
……
年輕人再次劈劍。
又是數道筆直劍光破空而去。
他當然不怕那捕頭閃躲。
開山當然會有落石,而且是鋪天蓋地的落石。
那就劈石。
嗤嗤嗤嗤!
淒厲的破空聲不停響起。
黃沙滾滾之中,劍光像是閃電一般遊曳。
空氣裏不停有筆直的線條出現,細微而清晰,鋒利無匹。
沙地裏出現很多道殘影。
每一道殘影都像是瘋了的狗一樣,作出各種各樣撲殺的姿勢,然後被淩亂而筆直的細線攪碎成虛無。
噗嗤一聲。
無數殘影消失。
姬正騰的身影,在距離年輕人數丈之外的沙地裏凝聚,站定。
姬正騰微微皺眉。
他的左肩之上,出現一道不深的傷口。
那年輕人的劍,即便不是那深入高高夜空之中的那筆直一劍,也還是能切開他的護體罡氣。
那道傷口很快就凝固了,開始愈合。
十二陰陽脈死候功,他的每一絲血肉都像是饑餓的饕鬄一般,不停吞噬天地氣機,以致於周身都出現了空洞。
他體內氣機充沛如海,所以他的護體罡氣同樣凝實到了仿若金剛的地步,他也可以不停地躲避下去。
但那年輕人的劍卻十分鋒利。
每一劍都較那“開蜀”一劍,不弱分毫。
年輕人是實打實大提督境界的天才人物,大提督境界的氣機精純程度,自然比之小提督更上一個檔次,那是千錘百煉的繞指柔,所以年輕人砍出來的劍才那般鋒利無匹。
他要撕破這些劍氣,自然唯有不斷壓實自身吞噬而來的氣機,達到大提督乃至於更高境界的氣機精純程度才可以。
如果說小提督境界的他,此時十二陰陽脈死候功吸納而來的天地氣機是棉花,那麽如今他所綻溢出來對敵的氣機,就是消化過的棉花屎,看似一大坨,卻相對而言太過蓬鬆。
而要拉出來的不是棉花屎,是石頭,那麽體內的血肉就必須要運行到某種程度。
某種會暴露十二陰陽脈死候功的程度。
他當然可以拚著受傷也要衝過去將那年輕人頭顱給摘下,但那不知身在何處令他如芒在背的殺機,讓他不敢放鬆警惕。
夜色如水。
遊魚一般的劍氣,在水中飛速遊蕩,然後緩緩消逝開來,重歸於天地。
怎麽辦?
沒得選,當然要幹!
“認輸嗎?”對麵,青衫招搖的年輕人,木劍負在身後,看著他。
“那苟有德的頭,歸你,那些錢,歸我,怎麽樣?說實話,你這捕頭看起來人不錯,捏著根竹竿單槍匹馬就為北大荒的老百姓請命來了,哈哈,雖然很可笑你這做法的不值當,但你這行為卻值得蓋繼敬佩!”
姬正騰搖頭,看著他,說道:“你就這點程度了嗎?”
“什麽?”年輕人歪著頭看著他。
“我沒聽錯吧?”
“善意的提醒一句,我希望你在下一招拚盡全力,否則沒機會了!”姬正騰道。
這年輕人還是可以的,劍道天才,不出幾年,應該又是一個照耀江湖的豪俠人物,在感覺砍中了姬正騰之後,便主動停了劍,這雖然在姬正騰看來是純粹找死的行為,但無疑這是年輕人心性的一種體現。
當然也有可能是年輕人自認強大的自信。
如果是後者,那麽真的就是純粹找死了。
但他主動撤劍的行為,讓姬正騰願意多跟他說上幾句,畢竟姬正騰不是嗜殺成性的人物,否則哪裏來的那麽多願意與他結交的兄弟?
“你有沒有搞錯,捕頭大人,你小小提督境界,我……”
“廝殺這種事情,有些時候,境界並不是決定製勝的唯一因素。”
姬正騰打斷年輕人的話,看了一眼苟有德的方向,那邊的情況有些不妙,時間緊迫。
“我來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他揚起劍。
雙手握柄。
右腳踏向身前的黃沙,力量盡數傳輸到腳底,體內,十二大正經如龍蛇起陸,仰天長嘶。
無數天地氣機如大河濤濤湧聚而來。
砰!
恐怖的力量,瞬間讓地麵裂開數道縫隙,黃沙倒衝而起,姬正騰的身體拖出一道殘影呼嘯而出。
一十二種妖異顏色仿似一貫長虹,一閃而逝。
一劍斬落。
這一刻,高高躍起一劍劈落的姬正騰,後背上腰脊處,像是有無形的毒蛇咬落,刺痛了兩下。
對麵,年輕人臉色驟然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