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二章 還你一鍋泥鰍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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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嗤啦嗤啦!



    細微而森冷的摩擦聲,令人耳膜發顫,壓根發酸。



    鏡麵一般閃爍著妖異光澤的氣機湖泊驟然崩碎,倏然綻發的鋒利劍氣隆隆炸響,鋪天蓋地地朝著姬正騰轟然壓來。



    姬正騰被這麵崩碎的湖泊生生壓得倒退,他的雙手卻不停地在身前攪動。



    那攪動的動作,像是揉麵,像是擦桌,像是攏螞蚱,但更像是在攪一鍋湯。



    因為他手裏有“鏟子”。



    那當然不是真正的鏟子,那是來自天地之間的浩沛氣機化形凝聚而得,蘊藏著森森劍意。



    攮劍術——攪湯!



    這一招,確實是很俗氣的名字,因為教姬正騰這手攮劍術的他那名曾經的朋友,其身世來曆很是卑微,隻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孩子,父母遭受變故雙亡之後,便進入酒樓裏當了小廝,任勞任怨。



    至於其後來為何成了堂堂天下第一門大自-由-門下捧劍堂的堂主這樣威震八方的人物,這其中的過程姬正騰沒有細問,畢竟,誰能沒有點兒秘密呢?



    但姬正騰想,那段悲苦的日子對自己那位曾經的朋友影響一定很大,所以劍術裏才會帶了那樣俗氣的字眼。



    這又不得不提到那句話,武道來源於生活。



    姬正騰並不懂劍,正如他自己所說,他隻是會兩手,正如他會打拳,也會劈刀,劍術造詣並不比其他武學要高明。



    這手攮劍術,當初也曾苦心孤詣,才學得了有形無意有意無神的一招半式,所以麵對年輕人的製霸一招,那森然淩厲氣勢如虹的森森劍意,令他倍感壓力。



    特別是,對麵那看起來比他還要年輕幾歲的青衫劍客,竟實打實是一位大提督境界的武夫。



    比他如今的境界還要強上一線。



    也是他十二陰陽脈死候功奪天地造化,能夠像饕鬄一般凶狠吞吸天地氣機,才生生扛住了那覆壓而來的滂湃氣湖。



    姬正騰雙手死死橫推而出,指尖精純氣機繚繞,吞吐清冽光芒。



    他硬生生頂住那片驟然炸碎的鏡湖,身形屹立不倒,但其腳下及後背之外的空間和大地,卻驟然被撕爛,扭曲,龐大氣機壓製,使得空氣裏傳來嘎吱嘎吱的摩擦聲。



    姬正騰借助那片鏡湖的覆壓之勢,雙手往上猛地一搓。



    由其雙掌處開始,那些繚繞的精純氣機,帶著攮劍術的劍意,與那崩碎的鏡湖絞殺在一起。



    晶瑩的碎湖,與清冽的精純氣機,攪在了一起,然後變得渾濁起來。



    這是由於有無數的劍意在極其細微的層麵,互相撕扯,切割,撞擊,然後湮滅。



    隨著姬正騰雙手的搓頓,那飽蘊著湮滅氣息的渾濁氣機,緩緩散溢開來。



    就像在清水中倒入了添加了奶汁兒的骨頭湯鍋底。



    乳白色的湯汁兒迅速在清冽鏡湖中擴散。



    倒影在崩碎鏡湖中的血光、月光和兵刃的寒芒,以及那六根草梗,霎時變得像是枸杞、金針菇、黃瓜片以及蒜葉子一般。



    姬正騰雙手攪動,正在攪拌這鍋湯。



    攮劍術——攪湯。



    年輕劍客自草梗之中,抽離出大槍、鐵犁、龍蛇的劍意,謂之製霸。



    而教授姬正騰這手攮劍術的人,也從作小廝時候所嘴饞的一鍋濃湯裏,那些黃瓜片、番茄塊、金針菇以及枸杞之中,抽離出了鋒利不弱於大槍、鐵犁以及龍蛇的劍意。



    即便那鏡湖之中,沒有血光、月光和兵刃的寒芒,以及那六根草梗,這片清冽的鏡湖,也必定會在姬正騰的攪拌之下,變成一鍋乳白色的濃湯。



    隻不過看起來會單調一些。



    但添加了乳汁兒和油鹽的骨頭湯,即便單調,也照樣很好喝,不是嗎?



    因為那是劍意與劍意的碰撞和交鋒。



    這是滋味兒極其美妙的一鍋湯。



    這或許就是那名曾經的朋友,在其曾經身世淒慘的時候,於酒樓的廚房,裏看著掌勺師父做湯,經過了十幾年後,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某一刻,某一個特定的情境中,忽然想念起那鍋喝不到的可口的湯,悟出這手攪湯劍的時候,所存的心態。



    劍道,至尊至貴,神鬼鹹崇。



    不得不說,學劍的人,其立意之奇、之怪,尋常人很難理解。



    筋骨皮膜之下,深藏體內的十二顏色的筋脈之中,氣機滾走。



    憑借著十二陰陽脈功所帶來的浩沛天地氣機,姬正騰扛住了年輕人一身大提督境界的戰力壓迫,然後攪碎了那片氣機鏡湖,將之攪混成了一鍋湯。



    這還不夠。



    姬正騰一攪再攪。



    湯在鍋裏,開始旋轉。



    無數的劍意在極其細微層麵的互相撕扯、切割、撞擊以及湮滅,導致這鍋越來越濃的、世界上最鋒利、最美味的一鍋湯,開始旋轉起來。



    攪湯的那口鐵鍋,橫十三丈、縱七丈麵方圓,而湯汁兒,自然是對戰的兩人憑借如今的武道境界,所能夠牽引而至的橫十三丈、縱七丈麵方圓的所有洶湧滾動的天地氣機。



    就在湯鍋驟成的那一刻,對麵的年輕人忽然開口。



    “起劍!”



    “青龍氣長撼昆侖!”



    “湯鍋”裏,六根帶著匹練般氣機,形似“蒜葉”的草梗,倏然炸碎。



    巍巍劍氣轟然暴漲,仿似六條青龍,自那渾濁的“湯鍋”裏一躍而出。



    那裏,原不是湯鍋。



    是年輕人氣機攏聚而成的“鏡湖”。



    六龍自鏡湖裏一躍而出,撞向那巍巍昆侖。



    鏡湖。



    騰龍。



    昆侖山。



    都是煌煌浩大的意象,果然製霸!



    但真有人見過青龍嗎?



    真有人可以撞倒天地山川龍脈之始,那巍巍昆侖山嗎?



    不一定。



    至少姬正騰是沒有的。



    他猜測,年輕人可能也是沒有的。



    因為他在那年輕人煌煌浩大、霸道無匹的劍意之中,感受到了一種仿似空中樓閣的空虛感,盡管看起來巍峨堂皇,卻好像海市蜃樓一般可見而不可即。



    但有人卻真的見過湯鍋。



    各種各樣可口的湯鍋。



    存在的,便是真實,便是強大,即便隻是一鍋湯,或者一坨曬得幹硬的狗屎,也如山如海一般,不可摧毀。



    不存在的,便是幻想,是虛幻,是抓不住的縹緲,管你是洞天福地還是九千九百九十九重天宮,無論如何美麗堂皇,都是虛的,說沒有就是沒有。



    抓起那團真實的狗屎,一把扔出去,照樣穿破你那虛幻的洞天福地九十九重天宮,砸在你的臉上。



    這就是真實與虛幻的區別。



    此時的境況,到沒有那麽誇張,那隻是姬正騰對於虛與實之間,一種忽然生出的玄之又玄的感悟。



    還是那句話,武道來源於生活。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一個人,最自然的事情是什麽?



    是生活。



    是一生下來就每時每刻每年每月都必須麵對著的各種各樣形形色色的生活。



    為了生活,做什麽,都是理所應當的。



    從那些理所應當的事情裏,因為各種各樣的心境和感悟,擷取到一絲絲迥異於尋常的體驗,這就是道。



    而且是最強的道。



    於武夫來說,那擷取到的東西,當然就是最強的武道。



    六條青龍齊齊騰出,聲勢浩大無匹,氣焰隆隆,飆射向姬正騰全身各處要害,仍舊維持著森嚴的法度,精準而致命。



    在姬正騰的眼裏,場麵卻已經截然不同。



    那片渾濁的氣機,早已經不是年輕人的鏡湖,而是他一手造就的湯鍋。



    六條騰躍而出,仿似匹練般的草梗青龍,在他眼裏,也不過是跳出了湯鍋的泥鰍,或者說——蒜葉。



    “再攪!”



    隨著姬正騰雙手的再次攪動,渾濁的湯鍋水勢驟然一變,洶湧滂湃。



    “湯”麵之上,乍起氣旋。



    硬生生將六條騰起的青龍給拽回了湯汁兒裏。



    姬正騰咬牙,雙手猛力在“湯鍋”裏一撕,六條青龍炸碎,混入湯裏去。



    雙手猛力掄動,整片湯鍋裏的湯汁兒瘋狂旋轉起來。



    姬正騰麵前,便豎立起來了一鍋瘋狂旋轉的湯。



    “好一手製霸劍,好一劍‘青龍氣長撼昆侖’,我這昆侖你撞不倒,現在我還你一鍋泥鰍湯,你喝得動否?”



    雙臂發力一推,那一鍋湯朝著年輕人隆隆倒撞而回,轟轟如雷霆轟鳴之聲中,所過之處,大地撕裂,沙土衝天乍起。



    嘴上說得好聽,姬正騰看著隆隆滾走的大湯,呼吸一口,胸腹間猶如烈火灼燒,痛入骨髓,看來還是被那叫蓋繼的年輕人透發的浩沛劍氣給傷及了心脈。



    “來得好!”



    對麵,年輕人青衫被淩冽勁風撕刮得獵獵作響。



    年輕人猛然雙手長伸,手掌合拍,並於胸前,像是要遊水前準備跳下水中一般,雙手手掌筆直前戳。



    “拔劍當空,氣雲錯!”



    話音一落,鋒銳劍形氣機,轟然自年輕人體內透發而出,自其雙掌相交的指尖,倏然直刺而出。



    那倏然出現的劍形氣機,寬闊無比,厚重無比,鋒利無比。



    劍鋒出現的一刹那,天地氣機bào dòng,劍鋒四周,空間霎時撕裂,看起來恐怖無比。



    劍鋒迎風暴漲。



    如果說姬正騰甩出去的那“一鍋湯”,除了像一鍋湯,以及一掛旋轉的星河之外,還像是一個鋒利無比、瘋狂旋轉切割的巨大氣輪,直接鋪天蓋地撕砍過去。



    年輕人此時透發的劍形氣機,就好像是一柄劍。



    不,那就是一柄劍。



    一柄寬三尺三分,厚二指,長約十丈的氣劍。



    鏗鏘的氣劍瞬間貫穿並斬破了那個氣輪,那鍋湯,那掛星河。



    轟的一聲,天地劇震。



    無數道洶湧淩亂的空氣湍流,向著四麵八方震蕩開來,夜空裏充斥著空間撕裂的聲音。



    密密麻麻繽紛淩厲的劍氣,如絲如縷,斬落向年輕的間客。



    地麵上,平靜的沙地,瞬間掀起無數波濤。



    沙浪不停起伏,延綿向外。



    平地起波瀾。



    那些震蕩而起、滾動如浪濤的沙土之中,斑駁灑落的淋漓鮮血,瞬間被淩亂肆虐的劍意,直接蒸發出無數嗆鼻的腥臭煙霧。



    煙霧漸散。



    沙浪漸平。



    兩名對峙的劍客身周四側,密實的沙地已然被撕裂了數百丈,裂痕如蛛網密布。



    遠處,慘遭波及的倒黴蠅狗哀嚎聲一片。



    年輕人背上的那柄木劍,不知何時已經落在了他的手裏,他跨在一道巨大的裂縫之上,黑發亂飄,渾身衣衫像是被狗咬過,爛了很多洞,看著有些狼狽。



    姬正騰拔出仍舊穩穩插在地上的清冽長劍,走將過去。



    兩手已經玩完了,是該shā rén了。



    說實話,這種有些講究打法、講究形、意、氣、力、神的戰鬥,真的不很適合他,他比較擅長近身廝殺,刀刀見血、拳拳到肉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