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九章 桁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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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正騰提著手中烏沉古樸的大刀,確實在認真思索著老人的提議。



    無論從什麽角度去看,他都沒有拒絕老人的理由。



    苟有德那邊的形式,越來越複雜,已經有高手想要衝擊他,卻被數十個一品二品的武夫聯合圍殺,暫時止住了衝擊的勢頭。



    其餘的十餘名提督境的大高手,還在亂戰廝殺著,主要以困獸台的三名執事殺得最厲害,仿佛純粹為了shā rén,按理說困獸台這麽做不應該的,沒有理由,這相當於砸自己的招牌,很徹底的那種,然而事實就擺在眼前,三名殺力極強的困獸台高手,互相配合著,截殺那些衝擊向前的江湖高手,已經有數名提督境界的好手死在他們手中。



    毫無來由的亂戰之中,人人殺得眼紅不已,似乎苟有德和他的馬車,在那種見人就砍的、無差別的、舍己之外全是敵手的殺伐中,都顯得不那麽重要了。



    州衙其餘幾名捕快的身影,姬正騰至今沒有見到。



    李木華仙和那個小光頭,也不知境況如何,但想來遠離了廝殺場,他們應該還能應付,所以姬正騰現在完全是孑然一身,孤立無援。



    他也不需要援助。



    但倘若樹敵太多,今晚那苟有德就要被人瓜分掉的,姬正騰能不能分到點什麽,很難說,如果負了一身傷,出了那麽大力氣,卻半顆銅板兒都沒撈著,很明顯得不償失。



    姬正騰眼神看似專注思考這扛著大棒槌的精壯老者槌人氏的提議,但警覺卻一刻也不曾放鬆。



    槌人氏似乎吃準了他,也不催促,一動不動,站在那裏,好整以暇。



    老人體內那似有若無的煌煌氣勢,好似一座巍峨的大山,隨時要傾覆過來。



    忽然,沉默的姬正騰吸了吸鼻子,微微抬了抬眼簾。



    苟有德的馬車那裏,如火如荼。



    鐵鑿戰車艱難行駛著,拉車的那僅剩的一匹戰馬,口鼻之中噴吐著粗壯的白氣,渾身大汗淋漓,很多地方都出現了血口和碗口般巨大的血洞,如果仔細看去,就能發現那滿嘴皮都抹著厚厚一層麻黃粉的戰馬,七竅都已經溢出了血絲,堅持不了多久了。



    兩匹被人轟死的戰馬殘屍掛在車橫上,血肉淋漓。



    無數江湖蠅狗,**在車尾數十步遠的地方,像是一堆劇毒的蛇,彼此互相砍殺,又都想衝向馬車,卻被渾身鮮血淋漓搖搖欲墜的苟有德,不時扔出來的一顆鐵菠蘿給轟炸得花枝招展。



    苟有德在艱難支撐著。



    他撐不了多久了。



    但他卻根本沒能掏出無數江湖蠅狗的圍困範圍,隻是堪堪遠離了困獸台四大站台的地界。



    戰車一路行去,滿地殘屍,一地猩紅。



    苟有德逃不了,今夜被人分屍轟碎或許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就在姬正騰心念一動,抽了抽鼻子,抬眼看向那邊的時候,他忽然看到了一個才見過一麵的人。



    姬正騰啞然失笑。



    那是一個小姑娘,圓臉,紮著馬尾辮,身材纖細修長,兩隻烏黑大眼睛滴溜溜亂轉,懷裏抱著一盆花。



    一盆傾瀉如同鳳尾的璀璨紫菀,鮮豔奪目。



    小姑娘有意無意地朝姬正騰這裏看了一眼,旋即扭過頭去,捧著花盆,遠遠避開那些砍殺在一起的蠅狗,裝模作樣漫不經心地吊著苟有德和他的馬車。



    姬正騰長長呼出一口氣。



    平複了一下加快節拍跳動的心髒。



    他們果然在。



    姬正騰放心了,今晚再不用擔心分身乏術,拿不下那苟有德。



    如今他要做的,就是不讓別人染指那苟有德,然後逃命。



    格殺是萬萬不可能做到,但隻要他能攔下那些高手武夫們的步伐,那麽自會有人將這苟有德裝進口袋裏。



    那自小生活貧苦,卻不幸染了女人疾、公主病的妖豔賤貨,為了錢砍起人來,是相當可怕的。



    姬正騰旋即扭頭看向眼神變得有些陰翳的持槌老人,這老家夥直接躍過苟有德那一步,將主意打到了本人身上了。



    姬正騰將太盤刀鋒豎格在手臂之上,看著老人,說道:“老先生,我的法,你學不會。”



    肩扛大棒槌的老者抬起頭來,眼神陰翳,看著姬正騰,沉聲道:“屈捕頭這便做出了決斷了麽?不再考慮一下?年輕人做事,可要量力而行啊……”



    姬正騰道:“屈某確實量力而行過了的。”



    老人長長呼出一口氣,伸手摩挲著手中饑渴大棒,說道:“你有多少力?能與今夜困獸台內想打你主意的人量力?”



    姬正騰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力,不過……可堪一試!”



    姬正騰說的是實話,除了在初到北大荒的那一夜,對上那恐怖的老僧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外,他已經很久沒有全力一殺了,究竟十二陰陽脈死候功比起原本的河海峰那條武道,戰力究竟如何,確實未曾真正檢驗過。



    老人橫持大棒槌,說道:“那便先試試老夫手中的棒槌,如何?”



    姬正騰道:“請!”



    槌人氏森冷一笑,雪亮雙眸不帶絲毫情緒,看著姬正騰,仿佛看著一個即將落入陷阱的山貨。



    老人手中的棒槌,長約莫三尺,遠處看來黑糊糊,上頭細來下頭粗,如把棒槌倒過來,下頭細來上頭粗,橫在那裏,像是一座山脈。



    槌身之上,似乎以某種生硬的筆畫,刻畫著一些模糊不清的圖景,姬正騰不經意間看見了一些山川鳥獸之類的東西,整根大棒槌像是一截某種虯枝鐵幹的枯樹樹根一般,極其粗獷,捏在老人手裏,流轉出一股說不出道不明的韻味,給人以無盡古樸與滄桑的大氣感覺。



    轟!



    姬正騰說完“請”字,下一刻,身材瘦小精壯的老人,一瞬間氣勢勃發,滂湃的氣機滾動霎時間如同一座大山轟然降落在此,將四周的空氣壓得嘎吱作響。



    “敬酒不吃吃罰酒,那麽老子親自來取!”



    “來吧!”



    姬正騰自然不會退縮。



    小提督境界,在江湖中,並不少見,因此在一眾眼高手低的江湖看客們眼中,並不算多麽高強,然而一旦真正廝殺起來,就絕對沒人敢於小覷,至少拚了命一氣鎮殺十數名一品二品的武人綽綽有餘。



    姬正騰一人一竹竿,殺進困獸台來,在看熱鬧的蠅狗們口中,被貶到了塵埃裏,認為其自不量力,但如今整個困獸台亂做一團,成千上萬名互相亂戰廝殺的江湖武人之中,提督境界的武夫,其高強的殺力便瞬間顯現了出來,像是浪潮中的礁石一般,令人不敢無視。



    姬正騰與槌人氏兩人,同為提督境界的高手,目前兩人沒有逼近苟有德與他的馬車,因此沒有遇到浪潮一般湧聚的江湖武人,如今兩人站在距離苟有德與他的馬車數百丈遠的地方捉對廝殺,兩人透體而出的雄渾氣息震人心魄。



    像是兩頭猛獸忽然降臨在此。



    而年老的一頭,氣勢明顯滂湃。



    因為老人,乃是一名大提督境界的高手。



    武夫體內有命山,命山擁一百零八竅穴,以九品境界為統領,稱九尋橋。



    每十二竅穴通透,乃搭一橋,一橋既搭,便為九品武夫。



    以此疊加,九橋之後,一百零八竅穴盡數貫通,為一品武夫。



    這之後,引領滂湃氣海貫通九橋,搭建根基,是為提督境界。



    一橋十二竅穴,氣海貫通十二竅穴,搭建起登峰神橋,並且穩固,為一品提督,以此逐漸往上,直至九品提督,九品提督之後,立於山巔九橋共舉之處,開始交感天地,為大提督。



    大提督境界,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遙望天河,心有所感,開始搭建去往天河之路,登堂入室。



    老人乃是九品大提督。



    已經遙看天河。



    而姬正騰,因為情況特殊,體內河海峰盡數沉寂,變得像是冰封的石頭一般,卻修習了十二陰陽脈死候功,不能以常理度之。



    他的氣機感應,於外人看來,僅僅不過小提督境界。



    這是因為其體內,六陰六陽十二條正經,如同龍蛇蟄伏在山巔、瀑旁、雪原、林海、淵底……吞吐天地大氣,而倘若龍蛇起陸,十二龍蛇仰天長嘶,屆時又將是另外一番景象。



    比如那貫長虹。



    比如那被他生生撞碎了劍膽的大提督境界的年輕劍客。



    即便受傷,姬正騰也很有信心將槌人氏斬於太盤刀下。



    很明顯,大提督境界的老武夫,也同樣很有信心將他杖斃於槌下。



    舍我其誰,這就是武夫!



    “喝啊!”



    黃沙地頭,炸起一聲如龍清嘯,令人耳膜發顫。



    姬正騰驟然發力,呼嘯衝出,如猛虎下山。



    其奔跑之姿,展現出一種極具動態的美感,被夾雜著血腥霧氣的冷風衝刷過的肌膚內,肌肉規律顫動。



    太盤大刀顫鳴。



    在距離持槌老者還有數步距離時,姬正騰已經一扭腰身,身子旋轉間一氣騰躍而上高空,右手長刀拉至左肩,狠狠斜劈而下。



    “桁架!”



    氣勢巍峨如山的老人,猛然一聲怒吼,聲音仿似天神大擂鼓,直震得四周黃沙地簌簌而顫。



    老人一個踏步橫衝而出,手中棒槌橫格而起。



    “斬!”



    姬正騰一刀力劈而下,刀氣森然,仿似一掛銀河灑落。



    浩然死候氣由全身十二正經內衝起,滾走在皮膚筋膜之下。



    刀落。



    斬在老人橫格的大棒槌之上。



    “鐺!”



    震耳欲聾的炸響,如驚雷降落人間。



    這一刻,姬正騰虎口發麻,渾身劇震。



    “起!”



    持槌老人卻仿佛不受影響,一手持槌,一手推出,手掌撞在自家橫格而起的棒槌前端,將整根棒槌重重往上一推。



    像是撐起傾頹的大山。



    一股大河衝撞般的氣勢湧來,姬正騰身形不及落地,便轟然疾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