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黑袍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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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王府的屋簷之上,躺著一位白衣如雪的少年。



    他是在大約一個月前來到宮王府的。



    來的時候,也是這身白衣,他說要為宮王府降妖去災。



    宮王笑了,王府上下的人也笑了。



    除了幽州葉城降妖塢,沒有人有資格說自己是降妖師,何況是這樣一個少年?



    但是每年來宮王蹭吃蹭喝之人又何止上百?宮王府上下已經習以為常。



    所以少年被留了下來,但他分明從宮王的眼神中看出了蔑視與嘲弄。



    少年隻是笑笑,從來的那天起,他並沒有為宮王做任何事情,更多的時候,他就像今天這樣懶洋洋地躺在東閣的屋簷之上,看著天空閉目沉思。



    果然是個混飯吃的,府中上下雖然少不了拌嘴鬥口,但對少年的看法,卻是出奇地一致。



    隻有這個少年的太虛劍陪伴著少年,可能也隻有它知道自己的這位主人在等待什麽。



    直到五月初五,少年等待的人終於到來了。



    



    



    “快去稟告老爺,快去稟告夫人和xiǎo jiě!黑袍畫師請來啦,真的請來啦!” 



    “真的?趙六,我可告訴你,你平日眼睛就不好使,這次可他媽別再給我看錯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別給我在這廢話了,趕緊去通報,這可是老爺日思夜盼的人貴客啊!”



    剛才還平靜的宮王府仿佛被一條青蛇闖入的鳥巢一般,瞬間炸開了鍋,府中上下人等,不論男女老少,一個個撒腳如飛忙碌起來。



    這一切,都是為了那個將要到來的黑袍畫師。



    



    



    白衣少年聽見了院中的嘈雜,他伸了伸懶腰,雙手依舊背在自己的腦後,靜靜地看著府中的忙碌景象,但他的眼神很快注視到了府門,幾個矯健的身影率先從那裏竄了進來。



    當先的那個壯漢身著綠色開襟衣服,手中提著明晃晃的鋼叉,正是宮王的左護衛趙霽,而隨他進來的四個人,右護衛朱覽與他的三個兒子。



    一個個因為興奮而扭曲的麵孔無疑在向眾人傳達著一個信息。



    黑袍畫師終於來了!



    



    



    



    宮王愛畫,世人皆知。他對畫的愛已經到了癡迷的地步,他的誠心閣中所藏真品,竟然比皇宮內院還要多著數倍。



    當他知道世間竟然突然出了一個黑袍畫師,其技藝勝過當今所有名家之後,他就日思夜念,即便找遍整個中原,也要一睹畫師風采。



    今日他站在府院的一端,終於等來了這個時刻。



    他慶幸,更為自己驕傲,因為舉世無雙的畫師就要來到他的府上,當畫師離去之時,舉世無雙的畫作也必將留在他的府上。



    想到激動處,即便被白發覆蓋雙鬢,因經曆事故而堆疊皺紋的麵孔,都散發出難得的光彩。



    



    “畫師到!”



    隨著府中總管的一聲呼喝,隻見早已敞開的府門外緩緩走進一人。



    九尺的身高,挺拔俊秀,一襲黑袍黑帽之下,唯獨鼻尖與嘴唇露在了陽光之下,即便如此,那細滑雪白的皮膚依然清晰可見,他在門口沒有停留,而是緩緩走向宮王。



    所有人都被他那獨特的氣質所吸引,唯獨那房簷上的白衣少年,卻注視到了令人驚奇又不易察覺的現象。



    畫師經過的地方,草木竟然瞬間為之凋敝!少年按住自己的太虛劍,眼神在這一個月中第一次透露出重視。



    



    “畫師,你讓我等得好苦!不過你終究還是來了!”



    宮王平日習武,所以即便上了年紀,聲音依舊充沛。



    “宮王愛畫,世人皆知,今日山野村民來此,也正為尋找知音。”畫師恭恭敬敬回答。



    宮王滄桑的麵容如同被雨水澆灌過的花朵,瞬間綻放出光彩:“我為伯牙,君當做子期!”



    所有人都站立在兩旁,靜靜地不敢出聲,因為他們比誰都更清楚宮王那喜怒無常的脾氣。



    



    “爹,客人遠道而來,久站豈是待客之禮?不如即刻排擺酒宴,為畫師接風洗塵。”



    說話的女子叫宮羽,今年二十一歲,也是宮王目前唯一的女兒。



    宮王以手扶額道:“正是,正是,怠慢了,還請畫師恕罪!”



    黑衣畫師沒有說任何話,而是垂手而立,似乎一尊雕像一般。



    宮王不是皇上,但在這宮王府中,他的命令就是聖旨。他說排擺酒宴,很快豐盛的菜肴就已經陸續呈上。



    送菜的仆人想要戲謔一下房簷上的白衣少年,在經過時故意將一個饅頭掉在地下,然後他的左腳又“碰巧”踩在上麵。



    “哎,房頂上的,接著!”



    仆人低聲說著,偷偷將饅頭往空中一拋,然後迅速又恢複了低矮的身形,快步端著菜肴走開。



    饅頭在白衣少年的手中,少年當然沒有吃這個饅頭,但他的臉上也絲毫沒有憤恨的意思,隻是淡淡一笑,繼續注視著宮王與那個黑袍畫師的對話。



    “畫師的大名是如雷貫耳,但是畫師的畫作卻是還未曾有幸一睹,今日畫師肯屈尊前來,想必一定不吝筆墨,將會讓我府中上下一略風采。”寒暄過後,宮王引入正題,此時的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看這個近日突然冒出的畫壇後起之秀會拿出怎樣的手筆。



    黑袍畫師的眼睛依然在那片袍帽的陰影之下,但他那薄薄的嘴角卻是微微一笑。



    “鄙人前來,也正有此意,隻不過若要作畫,還需宮王相助。”



    “畫師盡管說來,但能做到,宮某無有不從。”



    眾人聽到此處,都放下手中碗筷,靜靜聽著,想看看這個畫師會提出怎樣的要求。



    黑袍畫師並沒有遲鈍,而是緩緩道:“鄙人作畫有一怪處,若非能親臨其境,便難以畫出上乘之作,即便憑借想象勉強作畫,也必定流於俗套,所以” 



    “所以,如何?”宮王欠身問道。



    “所以,宮王即求所畫,必示其真境。”畫師說完,就像剛才那尊雕像一般,又靜靜地,一動不動了。



    宮王聽罷仰天大笑道:“我以為什麽要求,原來如此簡單,畫師但說無妨?”



    “鄙人不才,善於畫飛禽走獸,例如虎豹相爭之流,想必也十分契合宮王英雄氣概。”黑袍畫師道。



    “哼,這未免小瞧我宮某,才欲出此難題,你豈知道我宮王府珍奇異寶之多,不亞於皇宮內院呢?”



    宮王心中暗想,畫師一定是故意為難於他,別說一般尋常人家,就算宮廷官吏,又豈能在府中飼養虎豹猛獸。



    但宮王卻偏偏例外,在他的府中,就有虎豹。



    



    “來人!將西域三年前進獻的猛虎與豹子牽來,以供畫師作畫!”宮王咳嗽一聲吩咐道。



    不一會兒功夫,府中的馴獸師就將虎豹牽了出來。



    未見真容,已聞其聲,那沉悶的嘶吼聲讓在座的人無不膽戰心驚,唯獨宮王與黑袍畫師卻是談笑自若,仿佛並沒有什麽虎豹在側一般。



    白衣少年在上麵靜靜地看著,隻見好一隻斑斕猛虎,幽暗深邃的眼中透露出讓人不寒而栗的殺氣,步伐中帶著不可一世的神態,不停晃動的腦袋似乎在挑釁眾生一般。



    再看那隻豹子又何嚐相讓?渾身黃褐色的毛發緊貼著皮膚,兩隻向兩邊翹起的眼睛中沒有絲毫懼意,雖然並沒有對麵的對手那樣凶猛的身材,但卻矯健中透露出靈巧。



    隻聽得“嘩楞”一聲脆響,繞在兩隻猛獸脖子上的鐵鏈被解開了,即便是馴獸師心中也難免有些擔驚受怕,連忙帶著鐵鏈跳到了一邊。



    兩隻沒有了束縛的猛獸此時就站在眾人的跟前,在坐者誰還有心思用餐,一個個身體如同被嵌入了一塊木板,筆直的,目光不錯地盯著這兩隻猛獸,生怕它們一躍而起,向自己撲來。



    但是也許是互相忌憚,亦或者是並無鬥誌,隻見兩頭猛獸隻是凝視著對方在原地轉圈,並不曾撲上相鬥。



    宮王有些難堪,連忙向馴獸師使眼色,但馴獸師隻知道讓猛獸聽話,竟然不曾學得如何讓猛獸相爭,在一旁局促不安地,用眼神傳遞著無奈的神情。



    突然間,隻見那畫師黑色的長袖一揮,再看時,他微微用力往坐在自己左側的一個胖食客背上一碰,那食客竟然如同一隻斷了線的風箏一般從座位上飛起,正好落在了虎豹中間。



    “天啊!”



    眾人不由得齊聲尖叫起來,就連宮王這樣沉穩老辣之人也是為之一驚,沒想到畫師竟然會如此。



    她一旁的女兒宮雨也是眉頭一皺,然後向那黑袍畫師看去。



    隻見這時畫師端坐與案前,右手一揚,細長的手掌從黑色的長袍中露出,在他的手中還拿著一隻褐色的畫筆。



    頓時之間,隻見天空烏雲密布,滾雷陣陣,一團黑雲竟然刹那間籠罩在了宮王府的上空。



    屋簷上的白衣少年離烏雲最近,此時的他也早已收起了剛才懶散的模樣,屏氣凝神看著自己的上空。



    眾人但見烏雲在天空盤旋,漸漸分裂開來,烏雲中間竟然有小湖泊大小的墨綠色的水在打著漩渦,水流的速度越來越快,但並不落下,慢慢仿佛成了一個倒錐子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