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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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前的黃昏,太陽的最後一絲餘輝把大地照的昏黃。
本應平靜的少林寺今天卻吵吵鬧鬧。什麽人如此大膽,敢在少林寺鬧事?
遠遠望去,黑壓壓一片人頭。少說有四、五十人聚集在少林寺門前。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應俱全。吵吵嚷嚷,交頭接耳,直把少林寺門口當成了菜市場。
看打扮,不像是武林中人,倒像是附近山裏的村民。禮佛時間已過,卻不知他們為何聚集在此。
人群中間是一個少女,看模樣不過十六七歲。臉色蠟黃,滿臉淚痕,卻掩飾不住她姣好的容貌。正跪坐在少林寺門前,懷裏還抱著一個嬰兒,剛滿月的樣子。那孩子虎頭虎腦,不顧眾人的吵鬧和少女的啼哭,兀自睡的正酣。少女身後的人以她為中心畫出一個半圓,看向她的眼神或鄙夷、或同情,不一而足。
“開門開門”“請少林方丈出來”“快點開門啊”。。。。幾個小夥子朝著少林寺大門大聲叫嚷著。
吵吵嚷嚷中,一個老者緩步走出人群。滿臉的皺紋和佝僂的身材述說了他經曆的漫長歲月。
人群一下靜了下來,幾個小夥子也停止了叫喊,大家的目光全部集中在老者身上。看樣子老者在這群人中素有威望。
老者走到大門前,輕輕叩了叩門環。“黃家村村民求見少林方丈,請方丈出門一見。”原來是附近黃家村的村民來了。老者說完大口的喘息著。看來這句話耗費了他不少的力氣。
沒過多久,大門那邊傳來了腳步聲。吱嘎、嘎、嘎。。。少林寺的大門一點點開啟。當先走出一人,五十歲上下,身披紅色袈裟,慈眉善目,正是人送外號慈悲菩薩的少林方丈,惠慈大師。他的師弟、執掌藏經閣的惠恩大師,披一件huáng sè袈裟,立在他右手邊,比惠慈還要高出半個頭。身後一眾和尚站成兩排。
“阿彌陀佛,原來是黃施主,不知找貧僧所為何事?”說話間將在場眾人打量了一番。抱孩子的少女兀自啼哭不休。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方丈臉上,目光中好似帶著不相信,至於他們不相信什麽,卻不是惠慈能猜到的了。
姓黃的老者忙上前一步與方丈見禮。“打擾方丈清修實在過意不去,但此事事關重大,不得已才來麻煩方丈,請方丈恕罪則個”說完又是一陣喘息。“不妨事。黃施主但說無妨。”
老者喘息了一會,看看抱孩子的少女,又看看方丈,似乎一口氣還沒緩過來,又似乎不知如何開口。這時。老者身後走出一人,向方丈抱拳施了一禮:“家父身體有恙,此間情由就由我來向方丈稟明,不知可好?”
此人一身土huáng sè衣服,年紀大概四十左右。正是老者的大兒子:黃發農。這句話雖是著向方丈說,但他的眼神卻在眾鄉親麵前掃過,顯然也是在征求大家的意見。惠慈方丈自然也不急著回答。
老者沒有說話,後退了一步,算是默許了。眾鄉親也沒有人表示反對。“如此甚好”惠慈這才開口答應。
黃發農正了正衣領,向前走上一步,眼睛卻有意無意打量著惠慈,但見惠慈儀態端莊,舉止得體,心裏不禁一陣放鬆,暗想:‘果然是阿芳信口開河。’阿芳正是跪在地上的少女。蠟黃的臉上此時已變得死氣沉沉,充滿了絕望。
“事情還要從一年前說起。”黃發農早有準備,不緊不慢的說起了緣由。
“去年中秋,來了不少外地人,說是去咱們少林寺參加什麽慶典的。幾個人來的晚了,找不到地方住,就尋到了我們村,向我們討個地方歇腳,家父看他們是來參加咱們少林寺慶典的,不是壞人,也就同意了”。
“還不是圖人家給的錢”。人群中不知誰說了一句話。黃發農臉上一紅,看方丈正在等著聽自己繼續說,也顧不得說話的是誰。繼續說道:“那幾個都是少年,一看就是見過大世麵的,人也長的俊。”說著看了跪在地上的阿芳一眼。“他們在村裏住了五天,也沒什麽架子,又給了不少銀子,所以大夥都挺高興。誰知道會發生這種事!唉”!
惠慈方丈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事,卻也不打斷他,隻在那等著聽他繼續說下去。
“他們走了之後,阿芳就跟以前不一樣了”。說著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女子。“每天魂不守舍,對什麽事都沒興趣似得”。
“都是小虎說的”。旁邊一個中年婦女插了一句,又指了指她身邊的小夥子。應該就是小虎了,看那小虎雙眼通紅,隻盯著那女子看,想來跟阿芳關係非同一般,怪不得別人沒注意的變化他能發現了。
“嗯、是小虎說了,大家才覺出來的。當時也沒當回事”。黃農發繼續說道。“慢慢的大家就很少見到阿芳了,到後來她幹脆不出門了。她父母說是得了病,不能見風。咱們也就信了。誰知道三天前。”黃農發吞了口唾液,繼續說道:“三天前,狗子回來的晚,路過她家的時候聽到有小孩的哭聲。”說著看向了旁邊一個孩子,十幾歲的樣子。
“我挺奇怪,就跟二子他們說了。”小孩很害羞,說了一句話就躲到大人身後去了。“後來這話就傳到了咱這,咱開始也當是小孩亂說。沒想到阿芳的父母晚上就找上了俺爹。要俺爹救救阿芳。咱們這才知道這事居然是真的”。
“真給咱們黃家村丟臉”“不要臉的東西該浸豬籠”一片叫罵聲中,眾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到少女和他懷裏的孩子身上。沒有跟著叫罵的人手上也不住指指點點,一時間喧鬧聲又大了起來。
女子向以貞潔為榮,更是把貞節看的比命還重,女子若失了貞節,斷不會有好下場。看這女子居然未婚先孕,她們母女當真是凶多吉少了。
“阿彌陀佛”惠慈方丈宣了聲佛號。臉上露出慈悲神色。“不知這孩子的父親卻是哪位”?當時對失貞女子的處罰異常嚴厲,被逼致死的女子時有耳聞。但對勾引女子犯錯的男人卻處罰甚輕。唯有這嬰兒的父親站出來承擔責任,才能夠救下這母子性命。這一家三口雖然將遭人唾沫,家鄉不能再呆,之後遠走他鄉,生活艱辛那都是後話了。眼下救這母子性命卻是當務之急。但若個個男人都能負起責任,也不會有那麽多的女子被逼死了。卻不知這女子委身的男人究竟如何了。
“回方丈:我們發現這事後,第一件事也是要問出是哪個畜生,額!哪個人做下這等事。”小黃話到一半把‘畜生’改成了‘人’。“但咱們問了一天,這罪婦竟然一直說不知道,真是豈有此理,孩子都有了,豈有還不知道孩他爹的道理。雖然她不說,但咱大概也能猜到,定是一年前來借宿的那幾個人無疑。她既然不肯說那也怪不得咱們了,按規矩給她和那孽!額、那小子浸了豬籠也算是挽回了咱黃家村的顏麵。誰知道這罪婦到了河邊抱著孩子不住哀求咱們饒了這小子。咱們再問起她男人,她硬是說不知道。她既然不肯說,咱們當然饒她不得。難道留著這小子讓外人來看我們黃家村的笑話?這罪婦眼看沒了希望,居然胡扯起來。”說道這,小黃停下了話頭。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投到了方丈的臉上。“不知她當時如何說法”惠慈問道。
“她說。。”黃農發欲言又止,眼神看向了他父親。似乎在詢問。老者輕輕的點了點頭。小黃咽了口唾沫,挺了挺腰板。“這罪婦走投無路之下說她的男人是。。。”。
惠慈見眾人都看著自己,不禁奇道:“難道貧僧認得這位孩子的父親”
“方丈恕罪,那罪婦說這小、額這孩子的父親正是。。正是方丈您。”
話一出口,小黃如釋重負的長呼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也因覺得不敢相信自己說的是真的而變得慚愧起來。
所有人都屏息靜氣,直直的盯著惠慈方丈,等著他開口否認。
本來一個失貞少女在絕望中胡亂說的話就沒有什麽信服力。她說的又如同天方夜譚,一個是德高望重的少林方丈,一個是未婚先孕的罪婦。沒有人會從心裏相信她的話。大家之所以聚集在少林寺門口,也不過是想親眼看到shǎo fù的謊言被揭穿罷了。
但旁邊的惠恩大師卻如遭雷劈,望向師兄的眼神充滿了焦慮!
出奇的,惠慈方丈立在原地,沒有出言否認,連動都沒動一下,就那樣站著,仿佛呆住了一般。又是一陣寧靜,沒有一絲的聲音。
在所有人好奇的目光中。惠慈方丈身子半轉,麵向少女,慈悲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那對母女的身上。少女絕望的眼神,嬰兒帶著笑意的酣睡映入眼底。
“阿彌陀佛”,惠慈的聲音終於響起。“不知此女子該如何下場”?方丈再次射過來的眼神比剛才多了幾分堅定,似乎剛才的掙紮終於得到了dá àn。
眾人如釋重負,這個問題dá àn已經很明顯。看來方丈是恨級這罪婦侮辱自己清白,明知故問。
“把罪婦和孽種一起下豬籠”眾人的喊聲再次響起。
久未說話的老者向前走了一步。“既然證明方丈於此事無關,這罪婦母子按規矩該當下豬籠。我們這就告辭,打擾之處請方丈多多包涵”。
老者遞上一個眼神,站在前麵的幾個青年走上前去,就要把阿芳和孩子架走。一眾村民也正要轉身離開。
“阿彌陀佛,各位施主請留步”惠慈方丈洪亮的聲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一時間眾人的眼神再次齊刷刷的望向了方丈,等著看他有何話說。
惠慈方丈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最後眼光定格在那老者身上:“貧僧想為這對母子求一條生路,不知可否”?
眾人收住了腳步。疑問的眼神從四麵八方匯集到了惠慈的身上。不相信的眼神裏充滿了疑問,雖然方丈的話清晰響亮。眾人卻都懷疑是否自己聽錯了。
惠慈見狀,又把話重複了一遍:“貧僧想為這對母子求一條生路,不知可否”?這句話聲音雖不大,卻是惠慈以內力發出,字字都清晰的印入了眾人的耳中。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有的人不明所以,等著方丈的下文。有的人認為是方丈慈悲心腸,不忍看著這母女名歸黃泉。但一個念頭卻不受控製的跳了出來“莫非這孩子真的是方丈的!”
雖然大家心中有各種各樣的疑問,但卻無人說話。眾人的目光又望向了黃姓的老者。老者隻得回轉身體,望向方丈:“方丈慈悲,但罪婦既然說不出誰是孩子的爹爹。卻叫我們如何饒得”?
惠慈方丈堅定的眼神掠過眾人,望向了遠方的青山。“既然如此,貧僧願做這嬰兒的父親,如此可能饒了她們母女”?
當真是晴天霹靂!
惠慈如此說話,雖不是直承自己與少女有染,但若不是孩子的爹爹豈能為一對毫不相幹的母女汙了自己一世英名。尋常男子都不願,何況是一個和尚!還是盛名享譽武林的少林方丈!
眾人望向惠慈的眼光中頓時多了一份鄙夷。堂堂少林高僧,居然做出這等事來!少數不相信的人眼睛裏也充滿了迷茫。
惠恩大師聞聽此言,隻是不住口的念經,卻不知心裏作何感想。
黃姓老者聞言,身子一震。心裏不住盤算:‘方丈真的是這孩子的爹爹嗎?方丈話說到如此地步,自己若不答應,難道還要追問方丈是不是這孩子的爹嗎?少林寺雖是佛門聖地,方丈更是慈悲為懷。但誰也難保沒有意外發生。’老者回頭看了看眾鄉親。全村的人差不多都在這了。若是方丈要shā rén滅口,還不是像碾死螞蟻一樣簡單。老者想著想著,後背冷汗不自覺的流了下來。
在眾人的等待中,老者一咬牙,暗下決心,總要把眾鄉親平安帶回去才是。至於方丈是不是這孩子的爹,那可不是自己能管得了的了。
“方丈既如此說了,這罪婦子就有勞方丈安置,也算是對黃家村有了交代。老朽和眾鄉親這就告辭”。老者說完,顧不得喘息,掉頭就走。村裏幾個年輕人兀自想要說些什麽,被老者的厲光一掃,也都低下了頭,轉身離開,不一會,人群消失在了視野之外。
少林寺門前,一眾和尚依然立在門口,茫茫然不知如何是好。少女終於停止了啼哭,眼睛直盯著方丈。剛剛在鬼門關走了一遍,臉上卻不見半分喜色。
“秉方丈,弟子晚課還未做,先回寺一步”卻是一個中年和尚先說話了。看來是個乖覺的,不想在那當燈籠了!有人帶頭眾和尚如夢初醒,紛紛告辭。卻是都忙到一塊了!
“大家先別急著走,我有幾句話說”惠慈穩住眾人,不顧眾人表情尷尬,自顧自說道:“少林門規第三十二條:方丈所作決定不得損害少林寺聲譽。惠寧師弟,我說的可有錯?”惠寧執掌少林戒律院,專管刑罰,所以惠慈有此一問。
“方丈所言,一字不差。”惠寧小心的答了。
“若犯此條,當如何處置?”
“若方丈所作決定有損少林聲譽,免去少林方丈之職。重者逐出寺門!”
“今天我承認是這孩子父親,大損少林聲譽,現在便將方丈之位傳與惠恩。”惠慈轉頭麵對惠恩,雙手托著禪杖遞到惠恩麵前:“願師弟盡心盡力,拋棄私心,破除雜念,務必以發揚少林為己任。惠恩師弟,你可能做到?”
“師兄。這。。。”惠恩沒料到有如此變故,一時不知接還是不接!
“惠恩師弟,你可能做到?”惠慈鼓勵的眼神望向惠恩,語氣中又多了一份堅定。
“惠恩定當不負方丈所托。”猶豫片刻終於將禪杖接過。
“見過方丈。”惠慈當先行了一禮。
“見過方丈。”眾人見狀跟著施禮。
“惠慈作出有辱少林聲譽之事,請方丈責罰。”
眾人一時間都是看向了惠恩,新方丈上任第一件事便是責罰前任方丈,說起來太過不近人情,但形勢如此,卻要看惠恩如何處置了。
“惠慈作出有損我少林聲譽之事,理當逐出寺門,但我少林弟子當以慈悲為懷,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惠慈保住這母子二人性命也是善事一件,念及於此,便從輕發落。杖責五十,並罰你今後在少林菜園種菜,你可服氣?”
“多謝方丈開恩,惠慈絕無怨言。”
“執法僧何在?”惠恩麵色嚴肅的說道。
“在。”兩名拿著刑杖的和尚齊聲答道。
“杖責五十,不可心慈手軟。”
“是!!!”
一陣劈劈啪啪聲音過後,少林寺門口回複了往日的平靜。一眾和尚紛紛告辭,便隻剩下了前任方丈惠慈和新任方丈惠恩兩人。
“師弟。我有一事相求。”惠慈虛弱的聲音緩緩說道。
“師兄請說。”
“如今這對母子無處可去,我想將他們收留在少林寺中如何?”
“這嬰兒倒是無妨,但我少林寺豈能收留女子?”
“那便勞煩師弟將這位女子送回黃家村,老黃看在我少林寺的情分上當不至為難於她。以後咱們每月送她些米麵也便是了。”
“好,此事交給我,師兄放心。”
“多謝。”惠慈掙紮著站起來:“少林寺以後便有勞師弟費心了。”說完一步一屈的朝後山的菜園走去。身後的太陽收起了最後一絲餘輝。大地陷入了無邊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