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節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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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棧這邊,趙嶽根本沒把泰安官府當回事。
他太了解本族士大夫官員行事的邏輯和模式。
好欺負的自然是任性胡為,想怎麽來就怎麽來,立馬來,一時也等不得,遇到硬茬子,尤其是能要命的就會對過程和後果腦補分析得盡可能細致周到,不憚以最大惡意考慮對手會采取的惡毒反擊方式,反複掂量好才動手,而且會優先采取公報私仇模式、玩官場規則袖裏乾坤,搞借刀殺人,盡量避免和對手直接結成不死不休不共戴天的私仇。
趙嶽料定泰安官府不敢借捉拿問罪來下毒手,真來了,他也不懼,擂台這種間接方式也不用玩了,直接弄就得。
弄完了,到底誰有理誰違法,這不是事情本身決定的,隻取決於誰難惹,誰對大宋眼下的大局更有價值更重要。
能住到高盛客棧這種高檔酒店的客人沒一個傻子,不用趙嶽一行催促就紛紛匆忙離開這處危機四伏的是非之地。
匆忙到住客連預交的房錢都顧不上要了,趁官府反應之前趕緊離開,生怕被圍困在這多了麻煩甚至災難。
當然,想要回房錢也沒人給算賬結賬。
趙嶽手下在虎視眈眈盯著。無人敢趁著客棧此時無主趁火打劫搶一把。
那些單純的食客沾便宜了,沒人收飯錢,白吃白喝了一頓,走得高興。
但也不是想走就都能走的。
趙嶽此次是當壞蛋搞更大惡名來的,要充分扮演好小惡霸的角色,不講風度,隻講睚眥必報,立馬報。
之前起哄助掌櫃羞辱趙嶽,看熱鬧不怕事大,甚至敢摻和拉偏架的主,有一個算一個被趙嶽和手下記得住全攔下了。
還是那句話:不是什麽事都是可當熱鬧隨便摻和的。心懷惡意,敢摻和沒資格摻和的事就得付出代價。
按這時代的世俗規矩,權貴豪門不是好隨便汙辱挑釁的。敢犯規矩就得按規矩接受教訓。
懲罰先幹活。
把客棧一桌桌殘羹剩飯垃圾和狼籍杯盤代缺失的店小二收拾洗涮幹淨了,把客棧內外的血跡清理掉,把附近的屍體搬開,整理好客棧環境,要不然血腥髒臭蒼蠅亂飛的,俺們家公子爺怎麽在這住下,怎麽能在這吃喝得清爽幹淨?
這些敢跟著踩趙嶽的無良客人此時膽也不大了,露出懦弱不堪本質,搬屍體時,被死得奇形怪狀殘缺恐怖的死屍血腥嚇得不成人色,兩腿猛彈琵琶,牙齒上下打架格格響,有的嘔得淚流滿麵,有的嚇尿了,有的嚇癱嚇暈倒地一時起不來。
就這熊樣也敢摻和搞事?
趙嶽的侍衛們冷冷瞅著一幕幕醜態,心裏清楚,等金軍等異族一殺來,這些人必定聞風喪膽,不但不會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參與民族抗敵大業,而且必定會奮勇爭當漢奸順民幫異族禍害本族,是華夏民族之恥和不好清除的附骨毒瘤。
一想到這一層,侍衛們的心就更冷了,下手無情,劈頭蓋臉一頓馬鞭狠抽。
一吃痛慘叫,這些家夥立馬不哆嗦無力了,不磨蹭不嘔吐了,牙齒不格格響了,癱倒暈倒的也瞬間利索蹦起來了
賣完苦力不算完,沒那麽便宜。
還得按摻和的輕重交罰款。
黑心先前囂張叫得歡的還得剁去一根小指,留點一貫嘴賤心黑的紀念。
沒錢?
沒錢頂災你也敢參與到權貴之間的凶險鬥爭中跟著挑釁敢拉偏架?
少特娘的羅嗦裝可憐。是瞎一隻眼還是去一隻耳朵省得以後辨不明是非,你自己選一項。
不叫你腦袋上少點零件吸取深刻教訓,怕你以後再傻逼胡來結果一得瑟喪了卿卿性命。這是為你長遠好。
你不服?
不服的結果就不是少個不影響生活的零件了。
這些無良客人心中再不滿再憤恨,沒本事翻天,在皮鞭毒打下隻能老實交錢認罰。
要報複,要找回損失也得先脫離客棧才能報官。
此地縣衙和專門應對打擂治安的駐軍反應很慢,一直沒出現。高盛客棧外的近百具屍體就那麽橫七豎八鋪在那沒人管。
先前被王赤殺得倉皇逃散的圍觀者這會又有不少的探頭探腦出現,並慢慢聚攏過來指指點點。
為看個熱鬧就敢冒仍然隨時會降臨的未知卻要命的凶險,也不知是膽子真大,還是瞧熱鬧的興趣比小命還重要。
要是戰場殺敵,抵禦外辱能有這種積極性、冒險精神和勇敢就好了。哪怕隻有五分之一這種勁頭,曆史上又怎麽可能一再發生一個有億萬人口的泱泱大國隨隨便便就被草草崛起的異族小族滅亡的悲劇。
店內客人呼隆隆散得卻快,不多時就由人頭湧動變得空蕩蕩。
但也不是所有客人都走了,還剩下兩桌。
其中一桌是九個人,平民打扮,但都帶著家夥,隨便溜一眼也知道是夥不好惹的,發生了這麽多嚇人事卻仍能穩坐吃喝。
這夥人自始至終都安安靜靜吃喝著冷眼旁觀,不起哄摻和事,對客棧外發生的異變血案興趣也不大,隻是看了幾眼就完了,出門在外似乎怕事不想多事,可又滯留這是非險惡之地沒離開的意思,有點奇怪。
另一桌是盧俊義主仆幾人。
盧俊義不走。
他不怕刺客什麽的危險麻煩,也不想到其它條件差的客棧湊合住。
他看著趙嶽手下凶橫霸道對摻和事的客人玩強行驅使和敲詐,起初很看不順眼,但漸漸地目光軟和下來,若有所思,凝眉沉思了一會兒,最終收回目光,發出一聲輕輕歎惜。
“小乙,咱們回房吧。趕了一路來這也累了,早早歇一下。”
燕青乖巧應了聲,卻故意低聲問:“主人,咱們不換個地方住?”
盧俊義摸摸胡子,淡然道:“為什麽要換?”
語氣中自有一股當世巨富強者高人不怕事的自信。
燕青嘻嘻一笑道:“還是主人英雄有膽。”
盧俊義也笑了,“英雄什麽?沒見還有桌不怕事的?”
燕青是玩間諜的,還是頭子,人本就精明機靈,曆練到如今早越發成熟精幹老道了,也早把那桌客人瞅清做了判斷。
他們主仆起身時看到趙嶽的一個侍衛和應該是客棧廚娘的兩女人以及一個年少小夥計端著熱騰騰的飯菜出現了。
都不禁愕然。
這個趙嶽鬧了這麽大的事,闖了大禍;外麵事變突起,殺得詭異恐怖,清平世界卻死傷眾多,令人無不驚駭詫異,可趙嶽一行居然還一點沒忘吃喝小事?居然能有心思從容安然布置飯菜的事!
怪不得一解脫了客棧夥計的圍困威脅,人就轉眼不見了,原來趙嶽的侍衛們去了廚房監督催促飯菜的事了。
趙嶽這心得有多大!
他部下的膽得有多壯!
這難道就是在險惡邊關成長磨練出來的和內地人不同的素質?
盧俊義情不自禁感歎一聲,
再瞅瞅吊兒郞當高坐在櫃台上的趙嶽,瞅瞅那身雪白聖潔服飾,瞅瞅那高大挺拔健美身形和過人的英武剛正相貌,再瞅瞅趙嶽刺眼的沙彌頭,盧俊義好笑地微搖頭,其實心裏是哭笑不得。
趙嶽的家族背景、出塵形象和冷血行為太矛盾,對比太鮮明,太不和諧了,
讓人無法理解,也一時很難順利適應和接受。
盧俊義有種強烈的感覺。
趙嶽這個人似正似邪,你喜歡也不是,厭惡也不是,想接近吧又不願意真接近,但無論如何你都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有些人天生就是招眼的,
無論是貧賤還是富貴,無論丟在哪種人堆裏,他總會讓人感覺與眾不同,總會被人很快注意上。
這個貌似荒唐的趙二指定有不尋常之處,受長輩縱容寵愛不是沒有道理。
滄趙家族有趙公廉這樣的奇才,又有趙嶽這樣的非同尋常的子孫,厚德載物,奇正結合,在凶險邊關迅速崛起,能從競爭凶險激烈不下於邊關廝殺的大宋官場出頭,並力壓一眾高官和老牌名門顯貴一躍成為當世頂級豪門也不是沒有道理。
此時日頭早過午了。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小劉通不經餓早餓壞了,一見飯菜來了頓時招手歡快叫道:“四哥,四哥,快,吃飯啦。”
叫著就跑去打水給趙嶽洗臉淨手,自己也洗洗。
盧俊義神色複雜地經過櫃台邊準備上樓。
燕青故意停下對剛跳下櫃台的趙嶽行了一禮,“小可燕青見過二公子。”
趙嶽道:“你是?”
燕青一笑:“小可是北京大名府人,代主行商去滄州和公子家的商務多有交道,也多得到貴方照顧,故而有幸認識公子。”
趙嶽哦一聲,想了想道:“怪不得我老瞧你眼熟,卻想不起認識你。”
嗬嗬一笑又說:“象你這樣的俊秀出眾人才見過一眼就難忘。”
燕青確實人才出眾,這些年不聲不響地低調行事,活幹得極出色,好不容易公開見麵了必須委婉表揚一下。
燕青聽著這似解釋似讚美的話,肚中暗笑:我若不是你家的間諜,我就是再帥,你也看不見更記不住。
客氣一句,燕青趁機把也停下腳步的盧俊義介紹給趙嶽正式認識。
“這位是小可的主人,大名府首富盧員外。”
趙嶽當然早猜到這位戴著大宋傳統員外帽子滿麵富貴與英雄氣的中年男子是盧俊義,也能猜到燕青為什麽來泰安。
他沒按一般人正常情況下那樣會立即客氣地表達什麽,轉過目光先是反複仔細打量了一下盧俊義。
盧俊義長身而立,不卑不亢淡定從容地回視趙嶽,也是在近距離仔細再觀察一番。
雙方這麽做,其實都是種失禮。
趙嶽得到介紹,應該向盧俊義打聲招呼。
盧俊義雖然是賊有錢的巨富,是武藝高強號稱槍棒天下第一的高人,本質卻是草民,社會地位凡凡,在趙嶽這種權貴豪門公子麵前也是沒資格托大的,論理,即使趙嶽不說什麽,他也應該謙卑主動說“小可盧俊義見過趙公子”什麽的。
趙嶽笑眯眯的,實際是很無禮地審視觀察了一番,再次認定了盧俊義正是水滸中那個愚忠又幼稚拙於官場規則的正統武夫,這才抱拳笑道:“原來是大名鼎鼎的玉麒麟當麵。”
沒久仰久仰這個通常的後綴。
盧俊義聽出了趙嶽隻讚一半的態度,心有所思,麵上不動聲色地鄭重抱拳回禮:“不敢當大名鼎鼎。公子才是人中龍鳳,威名天下。”
這麽簡單一接觸,雙方都沒有多交流的意思,沒再說別的就立即分別了。弄得有點小期盼的燕青暗暗歎氣。
盧俊義一行上樓而去。
趙嶽靜靜瞧著盧俊義的背影,目送其徐徐上樓消失,心中歎惜:這個人很迂腐,傳統三觀早成型了而且不是一般的堅定,性子又高傲自大很固執,正是本事越大的人越難改變。
怪不得燕青努力了這麽久使了無數手段,也始終弄不動他改變思想積極主動來投靠。
盧俊義和林衝的性格、行事、思想等情況其實很相似。
都是有文化很傳統的儒將,堅守社會準則和個人操守,仁義正統有英雄傲骨,不能對國家民族有大用,不能出人頭地,也決不做低三下四營營苟苟下作事以搏出位,都安於現狀按部就班生活,對大宋統治很難產生異心,不逼不上梁山。
二者又有鮮明的不同。
林衝痛了,一走上反叛路就毅然決然斬斷了過往,鐵了心和朝廷鬥到底,沒想過回頭路,不肯受招安再重新當大宋的受氣受欺工具官,隻是被義氣和殘酷現實拘得逼得才不得不跟著鐵了心當投降派的宋江走上那條枉死炮灰不歸路。
而盧俊義即使被狗官害得家破人亡了上梁山落了草,那心也始終是大宋順民的心,
雖然不熱衷功名利祿,但也是把能為朝廷效力視為唯一正途和人生價值的最高認可,又自負本領,不甘心再做平民浪費一身能耐,當上官了就堅持當官,可謂碰了南牆不回頭,到了黃河心也不死,見了棺材,不躺進去也未必落淚後悔,混大宋官場太幼稚能力太差,隻有糊塗橫死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