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火炕溫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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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幽涼似水。
一夜過後,寶玉渾身僵硬,好像在冰窖睡了一宿。他早換了錦花緞子被,加了一層暖裘,要是別人睡在裏麵,哪怕外麵寒冬臘月呢,照樣睡得舒坦。
可他不同,小寶玉留給他的是一副爛透的身體,看似漂亮,實則千瘡百孔。那黃玉一般的皮膚,以及往內的肉脂、血管、經絡,好像不能擋寒一般,稍微涼了一點,就仿佛凍進了骨子裏去。
寶玉甚至覺得——要不是熊熊燃燒的七十三把文火,他是不是已經凍死了?
襲人扶他起身,這一次,他沒拒絕襲人對他穿衣方麵的服侍,不是他不能獨立,而是骨頭僵硬,略微一動,就像冰塊要碎掉一樣。他歎口氣,燃燒才氣引來正氣加身,這才覺得暖和一些。
他略微鍛煉,不等呼吸急促,就是停下。屋裏燒著炭盆,誰知道鍛煉的效果,有沒有炭盆燃燒帶來的危害大?他也明白了一件事情:這副身子,已經不是鍛煉能夠解決問題的了,要休養。
【前些日子的鍛煉,身體反而更差了幾分。看來不隻是身上的肌肉衰弱了,甚至五髒六腑,特別是胃部、腸道,遭到了毀滅性的破壞。】
【鍛煉可以提升血液氧含量,斷裂肌肉纖維,隨後在營養的滋補下更加強壯,可小寶玉的消化係統隻剩維持生命的一絲,強行鍛煉,根本吸收不了營養滋補。這也是為什麽榮國府諸多滋補藥品、藥膳,都不能調養他身體的原因了。】
【隻是不知道,是人為,還是意外?】
寶玉思量著,拿起襲人端來的藍瓷凹花杯,把裏麵的茶水一飲而盡。茶水入腹,一股清香衝上鼻腔,讓他精神許多。
“爺!”襲人驚了一聲。茶是當年的遲豔雪,放在普通人家,也算是好茶,但在榮國府裏,在寶二爺房內,隻能用來漱口。
寶玉笑道:“還沒漱口,自然是能喝的,就算漱過了,到底也是自己的,沒見誰嫌自己髒了。”說著,拿起搓散後又用水泡過的楊柳枝,蘸上些青鹽顆粒,塞嘴裏刷牙。
一股子苦澀衝進味蕾,讓他鼻子眼睛拗成一團,沒辦法,再不刷牙,他覺得嘴裏都要長蟲了,更難受。
晴雯笑他道:“這刷了十年牙了,您還是這般難受,不然到出府的日子,我從外麵拿了人家吃的粗鹽來,讓您嚐嚐鮮?”
寶玉敬謝不敏。粗鹽?礦鹽吧!就算純化過的礦鹽,那也是有毒的。
大周國的人沒的選擇,他們不在乎,可他是誰?他寶二爺的身子骨金貴(脆弱)著呢。
寶玉搖頭笑笑,突然神情一怔。青鹽?粗鹽?這不就是錢嘛?再一想,他又搖頭,自嘲不已。
又想多了,這鹽業,也是隨便就能弄的?
二十一世紀,各種知識傳播甚廣,他看過某些精煉粗鹽的方法,簡單,容易做。但諸如鹽、鐵,以及後世的石油等物,但凡是民生缺之不可的,一律要掌握在國家的手裏。二十一世紀還有道理可講,但在這大周國,一旦他控製鹽業,沒有誰會跟他講道理。
恐怕這邊他手裏流出雪白的細鹽,就要有大能威壓賈府。什麽分成、讓利,什麽全部家當奉獻出去,隻求靠棵大樹……搞笑呢,不管事。
將心比心,他要是某位大能,自然要抓捕、拷問、滅殺,乃至滅門。小孩子玩大炮,不是找死,就是找死。
在自身的實力不足前,寶玉願意做個安靜的小貓,等待長成斑斕猛虎的一日。
他指指精美屋舍剛修補的窟窿,讓晴雯挖開了。院外等待的光頭漢子聽見動靜,大步走進來,王善保等晴雯把昨日打碎,又修補的地方破壞掉,低頭和寶玉說話。
“主子,您要的大灶台、風箱,我都準備好了,可這些有什麽用?咱們府上多是木舍,見不得明火的。”
寶玉笑了。他沒想在屋子裏玩明火,自焚不好。
他要的是火炕,而火炕,是利用爐灶的煙氣通過炕體煙道采暖。火炕由爐灶、炕體和煙囪三部分構成,連炕的爐灶可以做飯,炕體既可取暖,又可坐臥。原理是煙和火從煙道空間經過湧動而取暖,隻要做好隔絕,沒什麽大礙。
做隔絕很簡單,普通的泥,加上比較平整的石板就可以。這些東西昨個都準備妥當,就在院子裏擺著。
他讓王善保扛了大灶台,搬到打開的窟窿附近安置,用兩根粗木做了支架,糊上泥,壓上石板,一個聯通屋內的煙道就做成了。屋裏需要類似床榻的支架,幹脆用他的月洞門罩架子床。兩邊糊上泥,底下墊石板,上麵壓石板,用布擦幹淨了,就是一張好炕。
再鋪上厚厚的一層褥子,舒坦。
他的月洞門罩架子床是賈母招人打製的,價值不菲。晴雯看他們‘糟蹋’物件,樂得拍手,恨不得親自上來才好;襲人溫了茶水在旁邊笑,隻要寶二爺喜歡,那就隨他去;隻有麝月,心疼的直抽抽。
不說秋紋,就是個可有可無的。
她也是個機靈的,知道壞了寶二爺的喜歡,乖乖躲進小廝房旁邊的屋舍去。小廝們也不理她,在茗煙的帶領下圍著看熱鬧,李貴趕了幾次,開始的時候還散開,後來幹脆不動,仗茗煙的勢。
照理說,李貴是李嬤嬤的兒子,寶玉的奶兄,地位比茗煙高,可耐不住茗煙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隻要寶玉沒開口,他敢和李貴打架。
照茗煙的話講:反正打了不止一回,我沒贏,他沒輸。
小廝們爭先恐後的嚐新鮮,搬柴的搬柴,點火的點火,最招人眼的是比他們還高的大風箱,都搶著頑。
到底搶不過茗煙,這個潑猴抓起風箱的柄,一吸氣,發出比風箱還洪亮的聲音。他站好後弓步,千斤力氣使出來,把風箱拉得跟倒杵一樣。
火焰熊熊燃燒,赤紅的火,伴隨滾滾黑煙湧進煙道,經過寶玉的月洞門罩架子床,又順牆壁兩邊專門擴展的‘暖片’走了一遭,從後麵呼呼冒了出來。等冒出時,火焰不存,煙氣已溫。
寶玉隻覺得滿屋皆暖,特別是火炕上鋪的褥子,熥得燙了些,又熥後背,讓他好像泡在溫泉裏一樣,沒有一個地方不舒服,沒有一個地方不妥帖。他把腹部、胃部貼在褥子上,更覺舒坦,當下喊了襲人,讓襲人把炭盆丟遠些,越遠越好。
襲人知道他不喜歡,索性熄了炭火,把亮金色的炭盆挪到小廝們的屋裏去。
寶玉大笑道:“他們也用不著,趁這會工夫,讓他們把自己屋裏的煙道也做出來。以後不用受寒,都得暖和。”
襲人搖頭道:“這可不妥了。爺您大才,弄出這般暖人的東西來,照理說我不該潑您冷水,可老祖宗都沒有呢,您就要給下人弄,傳揚出去,怕要傷您的文名。”
寶玉一拍腦袋。這大周,繁文縟節可多著呢。
想到賈母對他的疼愛,寶玉也覺得不妥當,當下出門,喊了王善保、晴雯過來,問府裏有多少工匠。
晴雯和麝月麵麵相覷,她們哪管過這些?王善保木著張臉,悶聲回他:“府裏有木匠30,泥匠30,磚瓦匠30,並著其他各類,共有兩百人之多。不知主子需要哪些工匠?”
“這麽多?”
“這還是少的,外麵的佃戶也有懂些把式的,加上封地莊子上養的,怕是有五百人之多。這還不算寧國府的下人。”
寶玉眯起眼睛,多了,那就不值錢。
他讓襲人過來,吩咐了兩句,又對晴雯和王善保貼耳囑咐。襲人和王善保點頭應了,隻有那晴雯驚叫起來:“不幹,不幹!弄這些,不知道要被人笑個什麽不三不四的東西呢。”
寶玉笑道:“保證沒人笑你,還有好處。”
“真的?”晴雯不信。
寶玉剛想解釋,門外傳來麝月的通報聲,隻聽麝月用類似襲人的軟噥語兒道:“寶二爺,蘭哥兒來了。”
蘭哥兒就是賈蘭,李紈的兒子,他的侄子。寶玉讓麝月請人進來,看見賈蘭端著一個青花折枝花果紋大海碗,裏麵滿滿都是白蒙蒙透著嫩黃色的湯水。
賈蘭是個五歲的孩子,海碗有他胸口大,晃晃悠悠,隨時都會摔了。
麝月跟在身後,想幫他,被賈蘭側著肩膀攔了。
“寶二叔。”賈蘭把海碗呈上來,喊道:“娘親讓我給您送花白玉露來。娘親說了,這是我要給寶二叔的,要親手給。”
寶玉把海碗接過來,他的身子骨弱,怕是連賈蘭都不如,腳下一個趔趄,要不是襲人在身後扶著,立馬得摔。他把紋滿雅致花紋的大海碗放在桌上,摸摸賈蘭的小腦袋,笑得有點古怪。
“你倒是有孝心,說吧,找我什麽事?”
賈蘭跪在地上,道:“寶二叔,我娘說你閉門練字,將來練成了,肯定是個極好的。她想……不對,是我想,我想拜您做個學字夫子。我娘說了,學字夫子跟義學的教習不同,要更親近的才行。”
寶玉把一塊玉佩摘下來給賈蘭掛上,不是通靈寶玉,也是長久以來戴著的,據襲人說,是他抓周時候的東西。
他點頭道:“回去跟大嫂子說,就說我答應了。”
賈蘭興奮的笑,也不轉身,就這樣往後退走。要說尊師重道,賈蘭這個小孩子,要比他寶玉都懂事幾分。
他等賈蘭走後,笑容越發古怪起來,吩咐襲人、晴雯,還有王善保按他剛才的話去做,又指著青花折枝花果紋大海碗對麝月道:“還是倒掉,記得了,倒掉後,別忘了把空碗給大嫂子送去,就說我很喜歡。”
“一定要說,我喜歡吃。”
他倒在燙乎乎的火炕上,吃吃的笑了起來。
【什麽魑魅魍魎啊,什麽鬼魅心腸啊,太無聊。唔,等他們回來,我練字的銀子就夠了吧?】
一隻雛虎,不會把時間浪費在螞蟻的鬥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