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不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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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拍拍李貴的肩膀,讓李貴變成張狼臉,衝王商人和一應惡仆吼了一嗓子,嚇得那邊雞飛狗跳。王商人對他拱手作揖,連連喊著怠慢不提,想著引他們進去呢,就見寶玉哈哈大笑,頭也不回的走了過去。

    一耽擱的功夫,災民已經進了店門,他才懶得跟奸商浪費時間。有鳳辣子的參股?好頑,以後有的是時間去頑。

    李貴、茗煙跟在身後。

    茗煙這潑猴留著張狐狸臉,轉頭齜牙咧嘴,嚇得王商人抱著腦袋往裏跑,不敢在店門口拿大。拐過街角,寶玉看看兩人單薄的錦褂,怕凍著他們,想著回去。

    茗煙一張小臉扭起來,叫道:“爺,咱們姻香樓還沒去呢。”

    “你們不冷?”

    李貴剛想說話,小腿就挨了一腳。茗煙腆著小臉笑道:“不冷不冷,爺,咱們可是妖怪呢,冷個幾盞茶工夫沒什麽的。咱們快走幾步,進了姻香樓就暖和了。”

    寶玉笑罵道:“你這潑猴,怪不得在我耳根子底下念著姻香樓的好,是你自己閑得悶了,想出來頑吧?”

    “爺,您慧眼如炬。”茗煙人小,裏外能是不要皮臉。

    寶玉想了一陣,四周看去,滿眼盡是淒涼。他沒見過這般大的淒慘景象,幾百個大錢,又能幫個許多了?

    【如果我是舉人,那就能護佑三裏方圓。三裏方圓呐,能活了多少人?】

    寶玉暗自思拊,突然問道:“姻香樓有舉人嗎?”

    茗煙連忙道:“回爺話,有。那可是最近異軍突起把東城牡丹苑都給壓過去的雅致場所呢,以前別說舉人,連進士大官人都有,如今災情四溢,估計沒有進士在了,但是舉人,總有那不願意出力的在。”

    寶玉一眯眼,冷笑道:“帶路。”

    …

    …

    姻香樓是中都城異軍突起的風月場所,按理說,東城的牡丹苑是青樓行業的魁首,姻香樓不該起來,到了地方,寶玉才知道,這果然是個極好的所在。

    隻見紅綢裹地,金絲繞梁,單就奢侈已經到了極致。姻香樓四麵環閣,中廳一座四方噴泉象征四方來的文人雅士,每一處構造都匠心獨具。脂粉氣不如文人意氣濃鬱,更有富麗堂皇之感,讓人一腳踏入,仿佛踩進夢鄉之中。

    往來都是綸巾長袍的文人,以及一身標致長裙、不露肉,與青樓女子相比更像是大家閨秀的美貌侍女。文人多穿灰、素兩色長袍,象征著生員以及秀才的文位,也有那花花綠綠穿著富貴的,明顯不被人待見。

    寶玉剛進門,就有嬤嬤迎來。

    說好聽了是嬤嬤,說難聽了,那就是老鴇兒。寶玉見這嬤嬤年紀不大,最多不過三十,粉麵含黛,一張鵝蛋臉兒笑意彥彥,竟是比上輩子的明星還漂亮幾分。

    “爺,樓上雅座?”寧月兒看寶玉的雀金裘,眼睛乍亮。

    寶玉擺手道:“不用了,我隨便看看就好。”

    樓上雅座要五兩銀子,他早就準備好了,可看見滿城淒涼,突然又舍不得。寧月兒笑臉一僵,撇過李貴、茗煙單薄的衣裳,鵝蛋臉就垮了下去。

    【瞧這穿著打扮是個有根底的,也不舍得給下人添件厚實的衣裳,就兩個錦褂撐門麵。一個吝嗇鬼,榨不出油水。】

    寧月兒這般想著,態度轉冷,隨手招呼道:“那您請便,今個是咱家白姑娘招入幕之賓的日子,別看國大事忙,連舉人大老爺都來了呢。可要好生漲漲見識。”

    這就有點看不起人了,茗煙嗤出一張狐狸嘴,驚得寧月兒退了一步,捂嘴笑道:“原來也是有根底的,您別介,收起嘴臉。咱們姻香樓可是文人雅士吟詩作對的風月場所,常有抱得美人歸的大老爺,休要被他們看見了,平白招惹事端。”

    寶玉讓茗煙收斂點,笑問道:“那麽多災民,還有舉人大老爺在?”

    “可不是,那是咱家白姑娘好,魅力大。”寧月兒得意笑道。

    寶玉就懶得理她,自顧自要往裏走,卻被李貴扯住了衣裳。“爺,”李貴擔憂道:“你看這四麵雅閣,明擺著把大廳給壓了去,以您的身份留在大廳,這於理不合,大老爺會怪罪。”

    寶玉偏頭想了想,還真是。

    在賈府這些許日子,他算是看明白了:別看賈府滿門狐妖,卻最是個偏向儒家的。儒家講究禮法,他作為國公府嫡子,出門在外,必須有自己的身份。

    就是說:吃,要吃好的;喝,要喝好的,就算是一個座位,那也要高高在上,不能被身份低的壓了一頭。

    他看向四周環閣上的人,多是素衣秀才,也有灰袍生員。單是生員的文位,他就不比別人低,更何況賈府是一門雙公,屬於開國卿相之列,不能低於旁人。

    寶玉歎口氣,從懷裏掏出銀子,遞過去。

    寧月兒眼睛又亮,笑道:“呦,我就說您是個有根底的,哪能在下麵跟幫窮生員鬼混呢?您別心疼這五兩銀子,要知道咱們姻香樓的環閣,沒文位的可上不去,我是看您一身氣度,不是普通人……”

    拉長了調,滿臉討好,急匆匆去抓白澄澄的銀子。

    一抓,沒動,再一抓,還是沒動。她看寶玉,見寶玉笑吟吟的看著她,問道:“爺平日裏不參與雞毛蒜皮的小事,五穀都分不清楚。你要銀子,多大點事,但要回爺個話。”

    寧月兒不鬆手,道:“爺,您說,隨便問。”眼睛還盯著銀子。

    寶玉嘴角含著笑,聲音陰陰的,道:“這五兩銀子,能買糧幾何?”

    寧月兒噗嗤一樂,嗔道:“爺,您說笑了,誰不知道咱們大周國統一糧價,是一兩銀五擔米,五兩銀,自然是二十五擔了。”

    “換成陳米呢?”

    “新米貴,陳米賤,要是陳米,能買三十五擔。”

    “要是摻了糠呢,隻求能活人的那種。”

    茗煙開始磨牙,李貴抬眼看四周環閣,沒看到熟悉的大人物,牙齒也呲起來了。他怕給寶玉惹麻煩,但以國公府的地位,在外麵能是麻煩的,還真不多。

    寧月兒感覺不對,眼神從銀子上收回來,抬眼看寶玉,神色轉冷道:“這位爺,要是摻了糠,隻求能活人性命,那就換的多了去了。您讓奴家給您算,奴家就給您算算,但要是找麻煩的話,還請換個軟的磕碰。”

    寶玉哈哈一笑,道:“我又不是找麻煩的,管你是軟是硬。”

    “那倒好了,奴家給您算算。”寧月兒的臉好像六月的天色一樣,說變就變,佯作嗔怒道:“您還真難為了奴家,那餓到要死的怎麽不能活?觀音土都吃的下去。我看您真個好奇,就費心給您算算。”

    染了蔓蘿草汁液的亮青指甲來回掐弄,片刻後,笑道:“要是隻求活命,100擔是少不了的。爺,可算滿意?”

    “夠多少人吃?”

    這次算得飛快,笑道:“夠一萬人吃頓飽飯。”

    寶玉點點頭,還算滿意。一擔的糧食,換成二十一世紀就是59200克,即59.2公斤,100擔,是五千九百二十公斤。這是摻了糠的米,一萬多斤的糧食,正好夠一萬人吃頓飽飯。

    他把銀子丟過去,沉聲笑道:“收好,這可是一萬災民的命。”

    那邊寧月兒迫不及待的接過銀子,耳邊就傳來這句話,她渾身一抖,臉色發青,手指不自覺用了幾分力氣,哧啦,在白澄澄的硬銀子上掐住幾個纖秀的指痕。

    寶玉眼神撇過去,笑道:“果然是個硬的,好大本事。”

    李貴、茗煙連忙上前,把寶玉護在身後,那寧月兒神色陰晴不定了一陣,扯起笑臉招呼道:“水墨、煙墨、秀墨,你們三個一並兒來,招呼這位爺樓上環閣。記住,要流雲廳,一應家什,全都要好的!”

    大日、暖月、飛湖、流雲四廳,是姻香樓最好的四個雅廳,入內要一百兩銀子,卻不知道為什麽,寧月兒沒再討要銀子。

    寶玉不知道這些,也就過去,後麵茗煙慢了一步,留在最後。他等寶玉踏上旋轉的樓梯,回頭對寧月兒呲牙,露出一張滿是桀驁的青玉狐狸臉來。

    “你對我家爺好,小爺就對你好,等小爺長大了把你搶了來,填房!”

    嘀咕罷,笑得哢哢的,跟寶玉上去。

    …

    …

    姻香樓最頂層,檀煙嫋嫋,如玉溫香。

    曼陀羅紫的紗簾旁坐著一人,身姿如煙霧般縹緲,流雲般的素紗長裙滑淌而下,遮不住腰肢曼妙,擋不住滿目妖嬈。雪白纖細的指在一側古箏上撥弄,彈出一曲叮叮嚀嚀的,傳不出三丈暖閣的小曲兒。

    “小姐,給!”寧月兒氣呼呼的衝進來,攤開手。

    白南煙妗首微轉,如絹的青絲緩緩灑落,霧鬢風鬟,露出一張足以讓人窒息的美麗臉龐。

    溫玉臉龐、鳳眼、瓊鼻、青眉如黛、齒如列貝,其造型精致、大小搭配,讓人看了連自己是誰都要忘記。她扭動纖腰,藕一般的嫩臂膀兒從素紗長裙內滑出,指著銀錁子笑罵道:“不過是個銀錁子而已,給我做什麽?”

    聲音也極為動聽,像是開春的黃鸝叮嚀。

    寧月兒把銀錁子一摔,氣道:“還不是來了一個難伺候的,五兩銀子,我把他安排到流雲廳了。”

    白南煙妙目流轉,看著她,等她說話。

    寧月兒跺腳,嗔道:“小姐,您也不問問?”

    “問什麽?你來了,肯定會說。”

    寧月兒氣樂了,道:“您呀,啥都看得通透,真不知道該喜人還是氣人了。我跟您講,剛來的那個難伺候的,看模樣俊俏得很,穿著打扮也是有根底的,偏偏吝嗇極了,五兩銀子,他讓我好生收著,說是一萬災民的命。

    您想啊,五兩銀子也就值100擔摻糠的雜糧,是夠一萬人吃頓飽飯,但這頓後呢,還是要餓死凍死,怎麽能說是一萬條性命呢?他妥妥的不講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