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守財老奴

字數:5517   加入書籤

A+A-




    守財奴盯著寶玉,黃綠色煙氣籠罩周身,高有近丈;寶玉一身浩然正氣,光照八尺有餘,看得老婦人哆嗦了一陣,跪地叩拜不迭。

    在她的眼裏,寶玉好像可敬的神明,恢弘,廣大,而那煙氣衝霄的守財奴,卻是猙獰恐怖的惡鬼,要把人給生啃活吞了去。

    良久,守財奴收起黃綠煙氣,老臉抖動著,歎道:“好一個四字摒句!”

    寶玉冷笑道:“你以為這是好句?”

    “當然。年輕人,聽我一句勸。要是實力不夠,千萬別在人前說這句話。有心為善,雖善不賞,好句;無心為惡,雖惡不罰,也是好句。兩者加起來,那可是能……”守財奴歎口氣,把剩下的話憋回肚子,認真叮囑道:“總之你聽我一句勸,讓你的小廝也堵住嘴,千萬別在外麵提起。”

    寶玉點點頭,是他大意了。

    出了口,他才想起來:‘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為惡,雖惡不罰’,出自《考城隍》,是《聊齋誌異》裏的一篇,蒲鬆齡著就。

    蒲鬆齡,字留仙,一字劍臣,別號柳泉居士,世稱聊齋先生,自稱異史氏,是清朝蒲家莊人士。他的著作,自然不曾在這方世界出現。

    如今出了他口,就是首次成文,雖沒落筆,也有異象產生。這次異象比《憶秦娥》更為劇烈,他就覺得不對,畢竟,隻是一段四字摒句而已。

    於是拱手道:“多謝提醒,寶玉承情了。不過……”

    莞爾一笑,道:“聽說你給了不少可憐稚童銀子,坑了不少吧?”

    守財奴歎口氣,道:“不少,無心為惡啊。”

    “對,無心為惡,雖惡不罰,您說過是好句,但是在我看來,還有下一句。”

    “洗耳恭聽。”

    寶玉招呼李貴、茗煙上前,冷笑道:“有心為善,雖善不賞,何人為善?”

    說到這裏,還是正常的音調,而在下一刻,寶玉上前一個踏步,雙目圓瞪,聲如洪鍾。

    “守財奴,你隻知道無心為惡,雖惡不罰,可知若是如此,世人何不作惡!”

    守財奴瞠目結舌,如遭雷擊,恰這時,寶玉伸手一指,恨聲道:“給我揍它!”

    守財奴還沒反應過來,茗煙興奮的腳丫子就踹上了它的臉。

    …

    …

    對付守財奴這廝,寶玉絕不手軟。

    他親自動手,連著李貴、茗煙,一起把守財奴揍成了不成型的好幾團煙氣兒。拳頭絕對照腮,腳掌絕對照臉。寶玉第一次不吝惜才氣,熊熊燃燒起來,讓個天地間的正氣加持在身,足足增長了幾倍力氣。

    就是小寶玉底子太薄,增長再多,他也不解氣。

    看地痞樂嗬嗬的樣子就知道了,他們跟著守財奴不是一次,得的不是些許好處,自然的,傷害的可憐人也就更多。想及此處,寶玉隻覺得一股烈火燃在心間,恨不得把守財奴幹掉才好。

    茗煙更是狠厲,喉嚨、眼睛,招招都是要害。這潑猴打起來沒個輕重,甚至興奮起來,要在手裏掛條性命才罷休。至於李貴,寶玉真想歎氣——純粹是個欺軟怕硬的。

    李貴是他的奶兄,其母李嬤嬤,是他的奶娘。李嬤嬤平日裏呼呼喝喝,對襲人等甚是拿大,但他有足夠的眼力,知道李嬤嬤最是疼愛小寶玉不過,也是有可能讓他露餡的那種。

    他讓李嬤嬤回鄉省親,同時提拔李貴,要安李嬤嬤的心。

    可惜李貴不成氣候。

    金釧兒那次就有體現,要說對付守財奴,隻要不搶人家的銀子,那是隨便揍,沒後患,李貴真是賣力,可對付王善保家的惡婆娘,李貴擔心事情鬧大,還真沒出幾分力氣。寶玉恨得咬牙,這就是個缺心眼的。

    比如襲人,跟著賈母,心裏眼裏就隻有一個賈母,跟著他,心裏眼裏就隻有一個寶玉。不管是二十一世紀還是封建思想的賈府,都是一等一的妙人兒,而李貴,大概,或許,一輩子也就是個奶兄。

    索性比秋紋好些,不會拿自家主子討好別家的主子。就秋紋那個丫頭,牆頭草、白眼狼、不懂事的雙麵間諜,要不是他存著善心,早就讓茗煙走一遭。

    “停手吧。”寶玉消耗了過半才氣,喊人住手。

    李貴停下來,站到一邊,茗煙這潑猴還不解氣,連出三腳,把守財奴打成細碎的煙氣才算完。他跳到寶玉身邊,笑嘻嘻的道:“爺,可不是我不聽話,我怕他傷著您呢。”

    寶玉翻個白眼,這潑猴……

    那邊守財奴凝聚了身軀,兀自盯著地麵愣神。

    “無心為惡,雖惡不罰,何不作惡?”它喃喃自語,驀的抬頭看寶玉,一雙昏暗的老眼,澤澤發光。

    “好句!真是好句!前兩句振聾發聵,直擊人心,後一句卻讓涵義完全的扭轉過來。有道理!都有道理!”

    守財奴對寶玉道:“小哥兒果然有趣,文才過人,幾近天聽。別說是小老兒本人,就算看盡天下才子的老夫子,也未必見過您這般精靈剔透的人物了。”

    寶玉知道它說的是誰。老夫子,鬼怪精靈的一種,比守財奴的名聲好。

    一個是魑魅魍魎,一個是鬼怪精靈,世人的態度可見一斑。隻是不知道這兩個截然不同的存在,又是怎麽牽扯在一起了的。

    守財奴不知道活了幾千年,心思剔透,笑問道:“怎麽,看不起我這個魑魅魍魎?”

    寶玉搖頭,他從沒看不起誰,道:“隻是可憐被你憐憫的稚童,不知道害了多少性命。”

    守財奴臉色僵硬,剩下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它不是魑魅魍魎,而是天地財氣所生所長,雖然被人誤解,但在根底上,實在是一等一的鬼怪精靈,比文人靈魄凝聚而成的老夫子也不差了。它想對寶玉解釋,想告訴寶玉,自己無心為惡。

    可不管怎麽說,它害過人。

    良久,守財奴深吸一口氣,歎道:“一千八百六十三年,害了六千五百四十六人遭到暴打,其中三百二十七人殞命。”

    嗖!

    猛然一拳。

    寶玉的拳頭‘戳破’守財奴的麵門,讓守財奴看不清一張老臉。隻見守財奴的鼻子嘴巴化成綠黃色的煙氣兒,臉麵的中間被寶玉的胳膊穿打而過。寶玉縮回手,看見它臉上一個前後通透的窟窿,慢慢恢複原樣。

    守財奴大笑道:“錯錯錯,又奈何?”

    它的身子逐漸變成半透明模樣,似是要消散了,盯著寶玉道:“我乃天地精靈,與聖人同壽。好小子,就算你語出驚人,現在也不過一介生員而已,我要與你解釋什麽!”

    “山不轉水轉,天地自有綱常輪轉,你戳破我心中大痛,我卻是也要看看,你到底能保留多久本心?世上諸多大儒、半聖,甚至那孔老夫子,又有誰能本心不變?”

    寶玉不怵它,回盯著道:“你傷不得我。”

    “但我能看著你,提醒你,嘲笑你。人生在世多少無奈,你能永保本心?”

    寶玉拱手道:“多謝。”

    謝我?守財奴臉色僵成一塊木頭,一雙老眼驚愕莫名,良久,突然對寶玉彎腰行禮,消失在一陣細碎的波紋中。

    …

    …

    寶玉讓李貴、茗煙先回,兩人自是不敢的,裹著冷,陪寶玉把剩下的大錢分發了。他們有雪白的銀子,竟不敢給,哪怕捏了指甲大小的一塊給災民,怕是也有人敢搶。

    就好像在二十一世紀,扔個幾十張十塊二十的沒人管,但要是放幾張紅的,可就未保準了。

    回了災民的千恩萬謝,寶玉一路跟隨,要見他們買了糧食才走。西城的糧店是個姓王的商人開辦,大概被‘放糧令’壓得狠了,賺不著錢,心裏麵窩著火。王商人圓乎乎的臉惡形惡狀,在門口擺張大藤椅吃茶,見人就把豹子般的眼珠子瞪過去,可惜沒什麽卵用,民以食為天。

    得了寶玉大錢的災民倒是被嚇著了,那王商人懶得欺負西城的居民,對災民就硬氣得很。他讓七八個家丁一排站了,怒目而視,災民顫顫巍巍上前,挨個肩膀就被撞倒在地,他就哈哈大笑,滿是肥油的大嘴唇哧了一股兒茶水過去。

    有‘放糧令’在,他必須賣糧,但要有人爬不起走不動,死在店門口也沒什麽,這年頭,死的人還少了?

    寶玉冷眼看著,喊了聲:“茗煙。”

    李貴連忙攔住,笑道:“爺,這姓王的沒什麽,就是一介商人而已,可這王記糧店有鳳奶奶參著股呢,不好鬧。”

    “你怕?”

    李貴的臉色不好看,呼吸劇烈,一身腱子肉騰騰漲了起來,“我怕什麽!爺,我的心思你還不清楚?就怕給您招惹了麻煩,我自己……”閉上眼睛,又睜開,刹那的狠色讓寶玉驚了一下,仿佛眼前站著的是一匹餓狼。

    他大聲笑:“爺您忘了?我可是地狼一族,何時聽過狼會怕人?鳳奶奶不是個好相與的,我不怕她,我是怕您吃虧。”

    寶玉嘴角露出淡笑,是自己看岔了眼。君子不蔽人之美,他被自己對李貴的第一印象蒙蔽了眼睛。

    沒有小寶玉的記憶,委實不方便得很。

    【我對賈府的了解還不夠,這裏到底是大周,不是燕瘦環肥的紅樓。暫時,隻是暫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