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跟著人流穿進城內，又是另一般景象。街道以石板鋪地，既寬且直，兩旁屋宇又比祥符鎮上所見者更大更高，樣式更多。街上男子多數窄袖短袍、襠褲，色黑或灰，頭巾紮束、腳蹬履鞋，或者獨自挑擔攜籠，或者驅趕著牛車或驢馱子。偶見青衣襆頭，緩步徐行，讓我想起張叔夜;再往前走，還有身穿寬大絲綢袍服的官吏，騎在馬上，且有仆役前呼後擁，很是威風。

    比較起來，女子更是個看點。雖然人數少，但裝扮各領風騷。從羅布釵裙到雲髻包頭，都能變著花樣:或者跳色、或者剪裁，又或者飾以別致品件，臉上還施了粉，皆有紅暈點綴。幾次我不經意地看出神，還被她們一口「撒潑貨」給啐了回來。

    直直走了老大一段路，眼前又出現一堵牆，沒有外頭那座高大，城門也小，進去後卻更為熱鬧。兩旁滿是店鋪，攤子都擺上了街，人流攅動，買賣聲不絕於耳。便像是前世的早市了。我貪看攤子上的各種新鮮貨色，耳中傳來一串歌聲，轉眼望去，卻是一個走販挑著箱籠，嘴裏叫賣，卻帶著唱腔:「甜津津的柚子餅哦，香脆脆的水梨盤哦……。」再看那箱籠裏真是一迭迭的鮮果盤子。「客人要不要來一件？」不知何時，販子站到我的麵前，一臉笑容。「我…，」正傻眼間，被人一把拉著就走，原來是大師兄丁詮來解圍了。「跟好，別走失了。」他說。

    與師兄弟重新會合後，我一路緊跟，再不敢好奇張望，所幸走出兩條街後，街麵安靜許多。倒是四周房屋既廣且深，形製統一，不時可見武裝巡邏、把守。便知此處是官署集中的內城了。拐了幾個彎後，我們在一座氣派的圍牆大門前停步。大門前石階若幹，總有個把人高，石階下方有石獅雄踞左右，而上方平台則站著兩個披甲挎刀的兵丁，那門本身也有考究，大門門幅足有一間尋常民房的麵寬，門簷上頭琉璃飛瓦、雙龍為脊，下頭牌匾寫著「端王府」三個大字，筆力遒勁，透著一股肅穆之氣。

    我們被這氣勢一壓，全都斂了笑語，倒是大師兄沉得住氣，要我們留在原地，自己整肅衣冠，走上前去與那兵丁交涉。兵丁轉去小門前通報，不一會便有人開門招呼我們。進了門後，那管事的搜了我們的身，便要我們跟了他去，我們遵照師父的訓誡，低著頭魚貫前行，穿過一個又一個回廊複道，最後在第二個門洞處遇到了高俅。

    「各位來了，俺已在此等候多時，這便隨我去拜見王爺。」高俅謝過門房管事，領了我們便走。我們見他一派輕鬆，也跟著膽大起來，一路東張西望，貪看著王府庭院的奇花異石，甚至朝著遠處的崇樓廣廈指指點點起來。「你們這會兒看到的，還不及王府的十分之一呢！」高俅笑道。

    大夥正自驚歎時，有人叫道：「鞠場！」果然，旁邊一幢屋舍前，讓出一塊開闊地麵，上麵架著的不正是跟謙社鞠場上一樣的球門？隻是形製雖一，這裏的球門裝飾的更為華麗，活像個彩樓一般。

    我們走了過去，見那兒站著一個穿著緋色袍子的人，大師兄趕緊帶著我們趨前要跪：「拜見大王！」「誒誒，折煞俺也、折煞俺也，」那人慌忙跳開，說：「快起來，俺哪敢是王爺，俺乃王府的內侍劉供奉是也！」我們趕緊起身，丁詮更是嚇得頻頻請罪。我多看這人一眼，心想他這麽生就這一副公鴨嗓？再覷他看不出年齡的臉上光潔無須，原來他就是後世所稱的太監公公啊！

    劉供奉要我們毋怕，接著教我們親王參拜禮儀：首先，小步趨前至王爺玉階之下，下跪、雙手支地，帶頭的口中喊草民某某率某某人等拜見大王，齊喊大王千歲千歲千千歲，按例行一跪三叩禮。除非王爺金口開恩，否則不可抬頭，更不可直視王爺玉容。此外還有問答、平身、告退、謝恩等等禮節，聽完我頭都暈了：這果然是封建時代無誤！

    一番演練後，劉供奉總算滿意，便轉身進了後頭堂屋裏。我這時才發覺高俅怎麽不見了？正想著，堂屋裏一陣動靜，正麵門扉被人打開，一扇又一扇，原來整麵牆都是huó dòng門，開後又被推到兩旁，整個門麵因而大開，裏頭也是空空如也，隻擺了一幾一椅，並有宮女仆役，備妥果品、茶具，束立兩旁。坐在那椅子往外看，視野開闊、一無遮攔，敢情是球場的專屬貴賓席了。

    堂屋另一頭也開了扇門，一個年輕人走了進來，後頭還跟著一群。那年輕人也不入座，隻一直走到玉階之上。大師兄見後頭劉供奉的手勢，知是端王本人來了，便率領我們趨前下拜，行禮如儀。

    「你們便是謙社來的？」端王趙佶問道。「回稟大王，草民等正是！」「都抬起頭來無妨。」我們依命抬頭，不敢看端王的臉，卻可見到他後頭站著好幾個穿著綠色球衣的人，高俅竟也換了衣服，位列其中。

    「你們當中哪一個是張俊？」沒想到趙佶有這一問，我一慌，拜伏下去：「草民便是！」「來，抬頭看著孤！」我抬起頭，心裏一驚：好一個年輕俊美的親王！大概隻跟我差不多歲數。看他衣著華美，卻絲毫不減清新脫俗的氣質。難怪人人稱讚宋徽宗是藝術家，從這身氣質就看得出來了。

    「聽說你是上年十月齊雲榜上的新科第五？」「是。」奇怪？他為什麽要問這個？「嗯，果然英雄俠少。」話鋒一轉，又說：「諸位，今日難得有這一場賽事，本王特地邀請了齊雲社兩位社頭，一來充做公證，二來品評球技！」兩個商賈打扮的中年人跨前一步、拱手為禮。原來這場比賽是端王意欲抬舉高俅來的，難怪他今日與我們對打，看來是衝著我來了。我看了高俅一眼，發現他也看過來，臉上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趙佶又說：「諸位盡情施展，務必全力以赴，若有保留作態，孤可不依！」「遵命！」眾人齊喊。

    不消多久，兩隊已站在球場上，各據球門一方。腎上腺素讓我激動、穿越以來的憋屈讓我奮起，「蹴鞠出英雄」這五個字在我心中回蕩，我一定……什麽？「張俊，」大師兄拍了拍我的肩：「還不過去？」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球場的底端地上畫了條線：我打後衛！？再看向對麵的高俅，也站在相同的位置，好吧，後衛就後衛，照樣得分給你看！

    站好位子，鑼聲一響，開始比賽！王府隊先攻，球從背對球門的球員開出，傳給了他左前方的球員，此時我已離開了位置，眼瞅著對方之字形傳球給高二前，球便被我截下，我彷佛神仙護體般，一路將球奪回我方陣地，然後一記倒掛金鉤，碰！球應聲穿過球門，得分！

    「耶！」我大喊，一麵衝到師兄弟們麵前，抓起他們的手，擊掌！又折返敵軍麵前，看到他們全被我嚇得愣在那兒不動——嗬嗬，怎麽樣？不到十秒進球！見識到什麽叫閃電腳了吧？你高二想把我踩在腳下，門都沒有！

    這時，高俅突然大笑，其他人也跟著笑彎了腰，我轉頭看，連趙佶都笑得跌下了椅子。而我的隊友們則個個一臉錯愕、不可置信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