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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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平時很難在錦繡街上看到沈烈的身影,他一般去的最多的地方也就是菜市場和鎮外那個破破爛爛的土地廟。
菜市場那裏有陳柳吳三人,每天他都會去菜市場和他們碰個麵,被賣肉的老陳嘲諷幾句,被賣豆腐的豆腐西施輕薄一番。
而他最早去土地廟的時候,是很多年前,那個時候,葉鏡玄剛剛安排了人來教他學劍,為了掩人耳目,便選了一個不會引起別人注意的地方。
直到有一天,土地廟開始出現了很多流離失所的難民,這些難民大多是來自河陽鎮周圍的村落,以及雁蕩山下的山民。這些難民,朝廷不管,為了防止引起鎮子裏百姓的恐慌,便不準許他們進入河陽鎮,後來,出現在土地廟的難民越來越多,沈烈去土地廟的次數也就更多了。
每次去,他都會背上一個很大的包裹,包裹裏有時裝的是饅頭或者大餅之類的食物,有時裝的是些幹淨的衣物和藥品。有時還會把鎮裏的郎中請出去,為那些患病的難民醫治,那個老郎中早些年在鎮北軍中,醫治好了不少軍中負傷垂危的士兵,醫治這些難民對他來說也就是搭搭脈的事了。
所以,那個流離在土地廟的難民之中都開始流傳出一個傳說,說這個青衣書生是菩薩轉世,是儒聖投胎,更有甚者,直接說這個青衣書生就是原本住在天上紫微宮的一位星君,見不得民間疾苦,專門下凡來拯救他們的。
這些話被沈烈聽見以後,就讓他們以後不要再提了,不然就不能再到土地廟看他們了。後來,大家才終止了這一段傳說。
經常跑土地廟的那些年,沈烈變賣了家中所有值錢的東西,陳柳吳等人一開始還以為他沾上了賭博或者大煙的惡習,一番追問之後,沒多久,陳柳吳三人也就變得和他一樣窮困潦倒了。
而今天,沈烈出現在了錦繡街上,這裏住的都是鎮上的大門大戶的人家,說是大門大戶,其實在當下這個時候,真真也沒多少家當了。據說上邊的某個大人物下了詔令說,邊軍戰事告急,國庫軍需不足,這些住在錦繡街上的大戶,自然就成了充軍大戶,每家每戶,都交了不少家底出來充軍餉,為此,朝廷還給那些交的多的大戶,都發了一副對聯,上聯寫著“軍餉之大戶,大禹之壁壘。”橫批是“安居樂業”。
有了這幅對聯做保障,麻煩事也就少了不少,後來,大家有樣學樣,家家戶戶都貼上了這麽一副安居樂業的對聯,有的甚至用匾裱了起來。這樣就可以對聯遭日曬雨淋而早早的就破損了。
沈烈一路走,一路看著這些對聯,便從內心生出一陣心寒,因為他從陳柳吳三人口中得知,邊軍依然軍餉不足,國庫依然匱缺,在好幾次與大燕軍隊的衝突中,鎮北軍都有不少將士因為肩甲破損,而被大燕刀捅了個對穿。
沈烈走到一個路口時,路口有不少小孩拿著木刀木劍在玩遊戲,玩的遊戲是小時候男孩都愛玩的騎馬打仗,一方扮演大禹將士,一方扮演大燕將士。看得出來,大家都不樂意扮演大燕的將士,因為每次大燕都是大敗的那一方。
場上,一名少年被另外兩名持木刀木劍的少年壓製在地上,掙紮不得,這時,從旁衝出一個手持木劍的錦衣錦靴的小男孩,男孩臉上還掛著兩串晶瑩剔透的鼻涕,男孩衝上前一把推開騎在少年身上的兩人,用木劍將另外兩名少年zhì fú在地上,單手叉腰,口中喊道:“我乃鎮北大將軍傅朝年是也,爾等賊寇還不速速棄械投降!”
看到這,沈烈突然停下腳步,看著這名自稱是傅朝年的少年,內心湧上一陣酸楚!
而這時,從路口院子裏衝出來一名同樣錦衣華服的婦人,上前一把拍掉男孩手中的木劍,將其往院子裏抱去,少年臉上一臉不服氣,掙紮著要去撿那柄木劍,婦人索性一腳將木劍踩斷,口中低聲的嗬斥道:“學誰不好,你要學傅朝年!這要給有心人聽見,你這顆小腦袋瓜都保不住了!”
“少年看著木劍被踩斷,緊緊的抿著嘴唇,強忍著不讓眼淚流出來!”
這時,被婦人夾在腋下的少年剛好看到路口的青衣書生,青衣書生對他露出了一個微笑,然後悄悄衝少年伸出了大拇指,少年一把擦掉臉上的鼻涕,倔強的小臉上露出了一個驕傲的笑容!
沈烈走的很慢,按他平時走路的速度的話,走這條街隻需半個時辰,而今天,他從街頭走到街尾,足足走了一整個下午。
晚些時候,他從錦繡街出來,天色將黑,隔壁是那條同樣富貴的珠寶街,他先是進了孫二娘的珠寶坊,約莫一炷香之後,從珠寶坊裏出來,再去了對麵吳大嘴的珍寶店,在吳大嘴的店中待得時間稍長,約莫兩炷香的功夫,然後徑直走出珠寶街,走向自己那條僻靜的老巷子。
走到巷口時,暮色中,看到巷口那棵高大的槐樹上竟然有幾片新生的綠葉,沈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扭頭回去,到菜市場旁邊的一個包子鋪裏,掏出身上帶的五六個銅板,買了兩籠熱氣騰騰的灌湯包,這家包子鋪,是鎮裏開的時長最久的包子鋪了,經常可以看到三更半夜之時,還有更夫在這裏買到熱氣騰騰的肉包子。
沈烈拎著包子回到院中時,天色已大黑,模糊之中,看到院子裏原先那盆梅花的地方,站著兩個人影,一個異常高大,一個略顯瘦小。
他趕緊上前,歉意的笑道:“郡主,葉叔叔,久等了!”隨即將二人迎進了屋!
進屋前,那個被沈烈稱作郡主的女子,一腳踹到了沈烈的屁股上,差點把沈烈踹出一個趔趄!沈烈回頭,哀怨的看了郡主一眼,後者怒眼相對,沈烈覺得心虛,又收回了眼神。
三人進屋以後,女子一把奪過沈烈手中的肉包子,自己拿一個,遞給身邊看起來異常高大瘦削的中年人一個,然後看也不看沈烈,自顧自的吃了起來。
沈烈看著自己手中的包子被奪,無奈的笑了笑,拍了拍手,去洗了兩個杯子,為二人倒了兩杯水之後,看到女子手中流著湯汁的肉包子,肚子“咕咕”的叫了兩聲。隨即看了一眼高大男子,兩人目光交接,隨即大笑起來,隻有女子鼓著腮幫子,冷冷的呸了一聲,罵了一句“活該!”
這名女子,便是漠北王府的郡主—薛凝。
而身材異常高大瘦削的中年人,便是漠北王府的大將軍—葉鏡玄,也就是沈烈口中的葉叔叔。
沈烈微笑著看著薛凝狼吞虎咽的吃著肉包子,大概是覺得有些幹了,薛凝將沈烈倒的水一飲而盡,沈烈又笑嘻嘻的為其加上,燭火下,這個女子的五官越發的清晰了起來,眉宇之間少了大禹王朝北方女子那股英氣,卻倒是多了一份柔美。皮膚更是白皙透人,長長的睫毛在燭火下撲扇不停,臉上兩個淺淺的梨渦,隨著口中的咀嚼,時隱時現,看的沈烈有些癡了。正在認真吃著包子的薛凝,察覺到沈烈投來的目光,隨即一腳抬起,踢在沈烈的小腿上,沈烈一聲痛呼,抱著小腿,嗬嗬傻笑,與平日那個一本正經的書生模樣,判若兩人。
葉鏡玄隻裝作沒看見,自顧自的吃著手中的包子,熟悉的包子味道,將他的思緒一下拉回到多年以前那個滿城刀光劍影的夜晚。
那年,漠北王府還不是漠北王府,漠北王薛秀也還是堂堂一國之君。
曼陀國,是夾在大禹王朝和大燕王朝中間的一個小國,最後一任君主,叫薛秀,曼陀本是大禹王朝北邊一個與世無爭,擁兵不足十萬的小國,為免戰亂,曼陀國每年都會給身為強國的大禹王朝進貢,以尋求大禹的庇護。
直到那年,大燕的百萬大軍,揮軍南下,要想進攻大禹,首當其衝便要破了曼陀這道門檻!
那一仗,來的快,去的也快。
大燕的軍隊已經將曼陀王宮圍的水泄不通,國王薛秀與身懷六甲的王後,靜坐在王宮的大殿之上。除此之外,宮中已無活口,大燕的攻城軍,離王宮隻有一步之遙!
而曼陀王宮宮門外有一人,持一刀守城,殲滅大燕六千攻城軍,與大燕的軍隊大戰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以一己之力,硬生生拖住了大燕前進的腳步,直到大禹王朝的鎮北大將軍傅朝年率援軍趕到。
鎮北大將軍傅朝年生平經曆了無數的戰事,卻從來沒有見過如此令人心驚膽寒的一幕,城門上,高大人影,杵刀傲然而立,城門下,堆積屍首如山!
鎮北軍將大燕趕出曼陀之後,傅朝年登上城門,眼前的高大男子已經渾身浴血,舉步維艱!
高大男子也看著傅朝年,笑了笑道:“有吃的嗎?我餓了!”
傅朝年連忙從軍囊中掏出了出發前在河陽買的還未來得及吃的灌湯包,雖然包子已經涼了,但是卻是他身上唯一能拿得出來的食物了。
後來,薛秀因為放不下身懷六甲的王後,不忍以身殉國。而是聽從了傅朝年的建議,歸順大禹王朝,傅朝年更是對先皇以死相諫,為其求了個漠北王的頭銜。隻是先皇下令,要薛,葉二人,終生不可入王朝。
從那以後,身為曼陀大將軍的葉鏡玄便視傅朝年為肝膽!
而他一人守城,破敵六千,被攻而不得的大燕軍視為戰神,當年那些活著出了曼陀的攻城軍,後來隻要想起如殺神一般屹立在曼陀城牆上那個高大瘦削的持刀人,心中不僅**半點怨恨,更多的卻是由衷的欽佩與向往!
就連時任大燕君主的簫姓主子都說:“此生不得葉鏡玄,踏平九州亦枉然!”
隨著一陣咳嗽聲傳來,葉鏡玄才猛然從思緒中醒轉。
薛凝似乎因為沈烈不給她倒水喝,便故意把自己給噎住了。
沈烈看著被噎的七葷八素的郡主,隻覺得好笑,雙手捧著肚子,眼淚都笑出來了,薛凝平複了一些 ,眼淚巴巴的看著沈烈,後者又是一陣心軟,趕緊為她倒上滿滿的一杯水,並柔聲細語道:“慢慢喝,別嗆著了!”
果不其然,沈烈這張嘴,在薛凝這裏就像開過光,說什麽來什麽,可這次,被薛凝噴了一臉水的沈烈倒是笑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