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生死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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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冬至



    一大清早,沈烈便出了沈府的院子,身上仍然穿著頭一天的那件青色長衫,肩頭清晰可見一塊粉白的汙跡,他走的依舊很快,就好像走在一塊被燒紅的鐵板上。似乎走的慢些就會燙腳那樣子。



    所以,沒過多久,他的身影便出現在了菜市場。大老遠的,便看見了係著一條長圍裙,正忙著切肉的老陳,後者也看見了他,抬起頭,對著沈烈齜牙咧嘴的一笑。



    這天,市場上很早就買不到豆腐,魚,還有豬肉了。



    因為三位檔口的老板很早就收工了。而不久後,他們就齊刷刷的出現在了一條舊巷子裏。



    —————



    



    北蒼境外,往北一百裏的地方, 有一處幾乎與世隔絕的幽靜宅子,宅子很大,約莫有五十個沈府這麽大。從遠了看,就像一個小規模的村子,而住在這裏的主人便是前曼陀國的君主—薛秀,不過這座宅子現在的名字叫—漠北王府。



    漠北王府內,一個不知名的院子中,院裏有口一米見方的井,井口凸出地麵約有一米左右,此時,一位鶴發童顏,長相頗為俊秀的中年人正端坐在井口沿上,中年人手持一根約有兩隻手臂長的小魚竿,魚竿的魚線在井裏。



    中年rén miàn無表情,聚精會神的盯著井中的水麵,而水麵出了一汪無波的清水和他自己的倒影外,什麽也看不見,連魚漂也不曾有,魚線就這麽直直的垂落在水中。



    院子外邊,一個體型異常高瘦的人影向著井這邊走來,中年人紋絲不動,那高瘦人影走到中年人身後,略微觀察一會兒之後,抱拳行禮道:“主公,這麽早怎麽不再多休息些會兒?”



    中年人聽見高瘦男子的聲音,沒有轉頭,目光仍然投向井中,隻是伸出一指到唇邊,作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高瘦男子見狀,便安靜的立於一旁,目光也向井口投去。



    就這樣過了許久,水麵仍舊不見絲毫動靜,井口上的中年人大約是坐的累了,那隻沒抓魚竿的手,長長的往身後揚了揚,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隨即起身,往上提了提魚竿,一看他提魚竿的輕鬆樣子,便知道魚線上什麽也沒有。



    高瘦男子站在一旁,一言不發,待中年男子總算把那根長長的魚線收起之後,才上前接過魚竿,別在自己的腰帶上。



    中年人轉過身,甩了甩手上的井水,皺著眉頭,埋怨的看著高瘦男子,說道:“境玄,說了多少次了,即便是沒人的時候,也不要叫我主公,這麽多年了,還是 改不了這個毛病。”



    高瘦男子從懷中掏出一塊絲帕,遞到中年人手中,麵不改色的回道:“有些話,主公雖然不說,但是境玄心中是明白的,在境玄看來,主公也好,王爺也罷,都隻是一個稱呼,還是讓境玄怎麽順口怎麽叫吧。”



    中年人擦完手上的水,將絲帕遞給葉鏡玄之後,歎了一口氣道:“你呀你,哪都好,唯獨不肯成家和改不了你這倔驢脾氣兩點,最是讓我頭疼。”



    中年人說著話時,用手撫了一下額頭。高瘦男子見狀,



    垂下頭去,聲音低沉的喊了一聲:“郡王!”



    中年人抬起頭,嗬嗬一笑道:“你看,也沒什麽不好嘛!”



    高瘦男子聞言,默然不語。



    薛秀隨即問道:“和傅家小子聊的怎麽樣?”



    葉鏡玄道:“我已將朝廷內外局勢都一一分析給他聽,想必他心中自有一番打算。”



    “軍中呢?”薛秀繼續問道。



    “是傅帥的舊部,應該沒有問題。”



    薛秀聽完,臉上露出一絲神秘的微笑,隨即轉身往院子外走去,葉鏡玄緊隨其後。



    薛秀邊走邊說道:“扛旗人,嗬嗬,得承受得住外邊的大風大浪才行啊!”



    “他可以。”葉鏡玄在薛秀身後答道。



    薛秀嗬嗬一笑,調轉話頭:“今天冬至,咱們有羊肉湯喝嘍!”



    葉鏡玄顯然早已對薛秀這種捉摸不定的說話態度習以為常。漫不經心的答道:“我還是比較喜歡吃肉!”



    待兩人走出院子後,從那口古井中傳來一聲野獸般的低吼。水麵“咕噥咕噥”翻了幾個大水浪,不一會兒,又平靜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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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府院中



    沈烈與陳柳吳三人圍桌而坐,桌上放著一口邊爐,鍋裏“咕咕”的燉著羊肉,三人推杯換盞,談天說地。絲毫不提沈烈參軍一事,就是賣魚老吳的臉色看起來不怎麽好。



    酒過三巡之後,賣魚老吳猛地站起身,直勾勾的看著沈烈,陳,柳二人,先是一驚,隨後老陳對著沈烈咧嘴一笑,然後拉著老吳的袖子,讓其坐下。



    老吳沉著臉一把甩開老陳的手,離開座位,走到沈烈麵前,躬身說道:“吳新候想向公子討教一二,請公子出招。”



    沈烈趕緊伸出手抬起老吳的手臂。陳柳二人先是一愣,



    隨後老陳上前想拉開吳新候,一邊指責道:“老吳你瘋啦?無緣無故跟公子過什麽招?想打我陪你打。”



    吳新候再次甩開老陳的手,麵色不改的對沈烈說道:“請公子出招!”



    豆腐西施麵帶潮紅,端著一隻酒杯,微笑的看著三人,不說話,也不上前勸架。



    沈烈鬆開手,看著吳新候的眼睛,後者目不斜視。



    沈烈略微沉思之後,對吳新候抱拳說道:“吳二叔,得罪了!”



    沈烈話音才剛落,吳新候突然從背後掏出一把方才切羊肉的割肉刀,朝著沈烈腹部刺去,沈烈一驚,往後大退一步,差點躲閃不及。



    不等沈烈站穩,吳新候第二刀又劈向了沈烈的麵門,這一刀比先前那一刀更快,力道也更足,眨眼就到眼前。沈烈再往後一步,這一步之後,身後已是院牆。



    吳新候仗著手中有刀,踏步欺身而進,一招力劈華山,割肉刀呼嘯的朝著沈烈當頭劈下。沈烈退無可退,狼狽的埋下頭,就地一滾,滾出了吳新候的劈殺圈子。



    陳柳二人一看,這哪裏是過招,吳新候刀刀都對著沈烈的要害,不是劈就是撩,分明是殺敵的邊jun1 dāo法,招式中沒有一絲拖泥帶水和花哨架子,刀刀力道十足,出手便不留餘地。



    吳新候也沒給沈烈留一絲半點的喘息機會,見他狼狽躲開,再追身上前,對著他後背脖頸處一刀劈下。



    這一刀太快,陳柳二人沒想到吳新候真的使出這種要命的打法,似乎真要將沈烈一刀劈殺。老陳大喝一聲,製止已來不及,柳三娘神情呆滯,杯中酒灑出也不自知。



    而接下來的一幕,才更讓兩人倒吸一口涼氣。



    隻見沈烈猶如後背長著眼睛一般,頭也不回,身體向地麵傾斜而下,左手撐地,右手兩指朝著後背伸出,準確的夾住了吳新候手中的割肉刀。吳新候抽刀,沈烈借力從地上彈起,隻是那把割肉刀,無論如何吳新候也從沈烈指縫中抽不出來。沈烈臉上帶著勝利者的微笑,左手一拳擊出,這一拳正擊中吳新候的手腕,割肉刀脫手而飛。



    隨即上前,右手再出一圈拳,鐵拳飛快,眼看就要到吳新候的麵門。



    這時,吳新候沒有任何的對敵招式,卻突然單膝跪地,抱拳認輸。



    陳柳兩人心中仿佛一塊巨石落地,這才長長的鬆了一口氣。沈烈先是一愣,隨後收回拳頭,微笑著上前欲扶起跪在地上的吳新候。



    突然!就在他彎腰伸手的一瞬間,吳新候猛地從地上彈起,屈膝彈起的速度很快,力道更大,而最可怕的是從他袖中彈出的那一把鋒利bǐ shǒu。



    沈烈大驚,那一刻自己毫無防備,躲閃不及,bǐ shǒu貼著麵頰劃過,一絲火辣辣的疼痛感從臉上傳來。沈烈有些震驚,猛地轉身便要出招,而他身後的吳新候卻已收手。



    吳新候雙手端著bǐ shǒu,躬著腰身說道:“公子,得罪了。”



    沈烈隻覺得胸中氣悶,他是輸了,可是吳新候贏的並不光彩,隨即便賭氣一般,沉著臉不說話,卻還是上前要將吳新候扶起。走到吳新候麵前,看也不看,臉扭到一邊,正欲開口說些,吳二叔威武,吳二叔武功蓋世之類的賭氣話。卻突然察覺到一絲不對。反應過來時,那把bǐ shǒu已經抵在了自己的咽喉!



    身後的陳柳二人見狀倒吸一口涼氣,不可置信的看著院中的二人。沈烈被bǐ shǒu架在脖子上的那一瞬間,兩人的心都差點跳了出來。



    老陳一步跳出,指著吳新候罵道:“吳二狗,你是吃羊肉吃出羊癲瘋了?快把刀拿開。”



    而這時,沈烈卻伸手製止了老陳的喊叫,他麵色沉靜的看著老吳,抵在咽喉處的bǐ shǒu已經刺進皮膚,滲出絲絲血絲,再前進一寸,自己必死無疑。



    老吳眼中全是殺氣,直勾勾的看著沈烈,沈烈對上老吳的眼神,隻覺得頭皮發麻,心髒劇烈的跳動,仿佛身處冰窖,周身血液都要凝固了,這是他第一次覺得死亡離自己如此的近。而就在這一刻,他突然想到了葉鏡玄臨走之前,對他說的那句“輕敵冒進”。



    這一刻,沈烈眼神渙散!麵如死灰。



    陳柳二人大氣都不敢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生怕刺激了眼前這個殺氣騰騰的賣魚佬。



    這時,老吳卻突然收回bǐ shǒu,丟到地上,後退一步,單膝跪地,低著頭,沉聲道:“公子,得罪了!”



    沈烈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血痕,陳柳二人趕緊上前查看他脖子上的傷勢。



    查看完之後,老陳上前一腳踹到老吳的屁股上,罵道:“你個下手沒輕沒重的吳二狗,要是公子出了什麽意外,看我不把你活剮了!”



    吳新候仍然單膝跪地,沉默不語,任老陳打罵。



    而沈烈卻一把拉住老陳,然後上前抬起吳新候的手臂。



    恭敬的說道:“吳二叔一番苦心,沈烈必然牢記在心中。”



    吳新候卻依舊跪地不起,頭也仍舊低垂著,口中說道:“老吳沒什麽本事,鬥大的字也不會幾個,陪伴公子十多年,什麽也沒能教授給公子,更不會講葉先生與韓國士那般的大道理,傅帥於我三人,有天大的恩情,當初我三人沒能保護好傅帥,今日之後,也不能再繼續保護公子,隻求公子上那戰場之後,可以放下書中那套儒家道理,戰場之上,兩軍交戰,衝在屍山血海之中的將士,殺紅了眼,便已經沒有輸贏,隻有生死,在生死麵前,什麽都不重要。也許在那可憐充滿畏懼的眼神之下,便藏著一把要命的刀子。我知道公子心地善良,但是沙場對敵,死的最多的便是那些在緊要關頭心生憐憫的戰士。心慈手軟,是大忌。我也不知道這些話對不對,但都是我在戰場廝殺幾十年悟出來的生死道理,我嘴笨,讓我說肯定不會,隻好用這個方式,讓公子明白老吳可以在沙場活命的這個生死之道。公子請一定記住,生死麵前,什麽都不重要!”



    沈烈彎下去的身子,僵在那裏。聽完老吳的話之後,隻覺得喉頭有些哽咽。



    陳柳二人聽完才恍然大悟,隨即上前,與老吳一同單膝跪下,兩人齊聲說道:“老吳一番苦心,生死之道,望公子一定牢記於心。”



    沈烈回過神來,默然不語,直起身子後退一步,重重的對著陳柳吳三人單膝跪下,雙手抱拳,沉聲說道:“沈烈一定銘記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