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飛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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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州皇城,在離皇宮不遠的地方,有一處富麗堂皇,氣派非凡的院子。院子屋頂的簷角上裝飾著象征地位的五脊六獸,每個簷角下又懸掛著一隻鎮風水的金鈴。



    高高的院牆外,種著幾排粗壯的槐樹,此時正值嚴冬,槐樹的枝丫光禿禿的,看起來雖有些蕭索,卻莫名的多了幾分莊嚴。



    院門前,是一對鎮宅的麒麟石獸,院門上則雕刻著兩隻栩栩如生的金脊青腹的翻江蟒。而大門的正上方懸掛著一隻大大的府邸牌匾,上麵寫著太傅殿。



    這座在中州皇城鼎鼎有名的太傅殿,正是太傅趙鹿的府邸,而普天之下的非皇族之人,也隻有他,敢把自己的府邸稱為殿。



    所以,民間百姓便在私底下,把太傅殿稱為“小皇宮。”當然這話是絕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說的。



    院內,一個身著黑色勁裝的男子匍匐在台階前,他渾身濕透,不住的打著哆嗦,卻仍是不敢挪動半步。



    不一會兒,一桶冰水從台階上潑了下來。盡數潑在他身上,他嘴唇發紫,頭皮發麻。四肢已經凍得失去知覺,僵硬的趴在台階下。



    台階上,一名身材高挑,長相甜美的女侍,正笑盈盈的看著匍匐在台階下的男子。



    一開始往男子身上澆水的時候,男子還會因為冷而控製不住四肢的顫抖,到後來,顫抖變成了渾身哆嗦,直到最後一瓢水的時候,男子徹底沒有了任何動靜。



    女侍見男子一動不動,頓時好像失去了興趣一般,轉過身朝著屋內喊道:“老爺,他沒動靜了。”



    屋內傳來老人的笑聲,然後說道:“先晾晾吧,年輕人身體好記性差,咱們幫他長長記性。”



    屋內說話的老人,正是權傾朝野的太傅趙鹿。



    女侍乖巧的“哦”了一聲,轉過身來,蹲了下去,手肘撐在膝蓋上,雙手托腮,無聊的看著已經凍僵的男子。 



    中州的雪遠遠沒有雁蕩山的雪大,可是中州的氣候濕氣重,一到冬天,更是濕寒難擋。不一會兒,男子身上就已經結了一層冰渣。



    屋內昏睡的老人,半睜惺忪的睡眼,慢悠悠的說道:“冬兒,差不多了。”



    那名叫冬兒的侍女聽見,便又高興地站了起來,走到台階下的男子身前,伸出一手,撫在男子的背上。



    隻見冬兒的手掌處一道淡淡的huáng sè光暈在男子的背上散開,不一會兒,男子的背上便開始冒煙,身上的冰渣也迅速的融化,最後完全被一股熱氣給盡數蒸發。



    蘇醒過來的男子,隻覺得四肢酸軟無力,一下便趴倒在地,額頭重重的磕在了冬兒的繡花棉鞋上,冬兒頓時厭惡的皺起了眉頭,隨即,抬起右腳,重重的踩在了男子的頭上。



    還用力的碾了一下,聽到男子口中發出一聲痛苦的shēn yín,她在滿意的收回腳,蹦蹦跳跳的走上台階,靠著屋內老人的座椅蹲下,伸出手,在老人身前的火爐上烤了起來。



    “玩夠了?”老人眯著眼,看了一眼冬兒。



    冬兒嘟著嘴,有些委屈的搖了搖頭道:“一點都不好玩。”



    老人微微一笑,憐惜的伸出手,在冬兒的頭頂輕輕撫過。



    “下次讓你嚴叔帶幾個死囚回來給你玩,今天就先到這吧,老爺還有事要問他。”



    老人話音剛落,那名黑色勁裝男子已經掙紮著爬上了台階,他跪在門口,頭重重的磕在門前的青石上。口中不住的說道:“大人,小人知錯了,放小人一條生路吧。”



    老人微眯的雙眼之中,閃過一絲不悅的神色。



    “說吧,要是說漏一個字,你就自己從身上切一塊肉下來。”



    男子吞了一口口水,抬起已經磕出鮮血的額頭,惶恐的看著屋內老人,神經緊繃的說道:



    “大人,那書生姓沈,叫沈烈,蒼州河陽人士,祖上是做布匹生意的,三代單傳,他父母在他小的時候便死於山賊之手,從此以後他便在家閉門讀書,靠著街坊鄰居救濟長大,為討生計,經常奔走於市井小巷之中。替人代寫書信,春聯,解簽,總之就是掙些饅頭錢。



    男子頓了頓,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趙鹿的臉色,隻見趙鹿微閉雙眼,神色平淡,才繼續說道:“那沈烈原先與鎮裏一趙姓人家的女子立了婚約,誰知臨了卻被河陽郡守郭存方的兒子給搶了心上人,還放火燒了沈烈的宅子。說來奇怪,他不僅沒有去報官,也沒有找郭家尋仇,倒是在那天,騎了匹瘦馬,上了雁蕩山從軍。他和蘇儀等人原先也絕無交情,也是到了軍中才相識的。……”



    “等等。”趙鹿打斷了男子的話。



    男子驚慌的抬起頭,趙鹿問道:“那郭存方一家被人滅口,可與他有關?”



    男子連忙低下頭,嘴唇有些發抖。



    男子戰戰兢兢的答道:“從時間上來看,郭有為放火燒沈烈宅子的時候,有人親眼見到沈烈出了河陽鎮,所以郭有為的失蹤看起來跟沈烈關係不大,而沈烈上雁蕩山的時候,走的是小路,郭存方是在官道上被殺,看起來也和他沒有關係。”



    趙鹿緩緩的坐起身子,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俯視著黑衣男子。



    “你的意思是說,郭家滅門案和沈烈沒有關係,這個沈烈是清清白白的一介書生,之所以棄筆從戎是因為媳婦兒被官家子弟所搶,受了打擊,不願再繼續待在鎮子裏過著被欺壓的生活,所以才會上了雁蕩山,是這樣嗎?”



    男子一聽,立馬將頭埋在地上,顫抖著說道:“屬下不敢妄加猜測,這些全都是屬下調查得來的結果,若與大人所料不符,屬下請求進一步深入調查。”



    趙鹿冷冷一笑,“我剛才說什麽來著?”



    此話一出,男子如同魂飛魄散一般,腦袋重重的砸在身前的石板上。一下一下的磕著頭。



    侍女冬兒不知從何處掏出一把露著寒光的bǐ shǒu,丟到男子的身前。



    趙鹿嗬嗬一笑,隨後笑臉又迅速的拉下,冷冷的說道:“一個普通百姓家的書生,一出手便嚇得郭有為差點尿褲子?不惜重金向徐懷安求來兩名五品高手卻死的連個影都沒有?一個普通書生能從大燕軍中挾持公主而逃?這就是你調查出來的結果?”



    男子聽完趙鹿的話,停下磕頭的動作,麵如死灰,直直的盯著身前那把bǐ shǒu。



    “我就算你三百字如何?”趙鹿眯著眼,笑嘻嘻的看著男子。



    男子呆呆的跪在門前,眼神之中已是一潭死水。



    “男子漢大丈夫,割塊肉也磨磨唧唧的,真是沒用。”侍女冬兒在一旁煽風點火的說道。



    趙鹿便一直微笑著看著男子,表現的十分耐心。



    片刻之後,男子緩緩伸出手,抓起地上的bǐ shǒu,放到自己的大腿上,猶豫之中,表情開始痛苦的扭曲起來。



    “啊!”怒吼聲中,男子閉上眼,將bǐ shǒu往自己的大腿狠狠切下。



    似乎沒有想象中那般痛苦,男子緩緩睜開眼,眼前是一張老人的笑臉。他下意識的往大腿看去,沒有血跡,沒有傷痕,甚至連bǐ shǒu都已不在手中。他抬起頭,隻見趙鹿用兩指輕輕夾著bǐ shǒu,在他眼前晃了晃,隨即又丟在他的麵前。



    “記住,你欠我三百塊肉!再出差錯,你便要還我六百塊!”



    男子聞言,先是一愣,隨後語氣之中帶著哭腔,連聲說道:“多謝大人網開一麵,這次屬下一定不會辜負大人重望!”



    趙鹿轉過身,走向屋內躺椅,不再看他。



    侍女冬兒嘟著嘴,一臉不滿意的說道:“還不快滾!”



    男子連連作揖,連滾帶爬的出了院子。



    冬兒一雙粉拳輕輕的在趙鹿的腿上敲打著。



    “老爺為何會對一個書生如此上心呢?這些小角色交給嚴叔去處理不就好了嗎?”



    趙鹿大手在冬兒的俏臉上滑過,語氣寵溺的說道:“傻丫頭,千裏之堤毀於蟻穴的道理你不懂嗎?這個世界上很多事看起來都很普通,可是當你仔細的去看的時候,你會發現,越是普通的,才越致命。”



    “哦。”冬兒似懂非懂的回應了一聲,繼續為趙鹿捶著腿,趙鹿看著冬兒的粉拳,臉上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隨後閉上眼,靜靜的躺了下去。



    “困啦,眯一會兒,你自個兒找樂子去吧。”



    冬兒歡呼著起身,輕輕拍了拍雙手,一臉笑意的說道:“那老爺你好生休息,我就在院子外,有事就叫我。”



    說著從旁邊扯過一張羊毛毯,輕輕的搭在趙鹿的身上。



    她安安靜靜的站在趙鹿的身旁,麵帶微笑的看著趙鹿進入睡眠中。



    不一會兒,見趙鹿呼吸漸勻,鼻息之中有輕微鼾聲響起。



    冬兒才長長呼出一口氣,躡手躡腳的走出房間,將房門輕掩過來。



    拉上房門以後,冬兒的手仍然放在門環上,臉上笑容消失,冷汗不斷的從手心浸出。



    房間內,趙鹿雙眼微睜,朝著房門望去,一聲帶著譏諷的冷哼從鼻中發出,隨後又再一次緩緩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