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苦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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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鏡玄翻過二道山梁之後,便停下了。



    他端坐在馬上,抓著馬韁的手有些微微顫抖,額前兩縷已經有些花白的頭發隨著風雪起舞,他五官有些扭曲,似乎想到了一些令他極為痛苦的事。



    黑色的袍子一角被風刮起,隱隱露出了一柄青黑色的刀。



    突然,他猛地仰頭,發出一聲仰天長嘯,便是風雪也為之顫抖。



    一聲長嘯過後,葉鏡玄的臉上,隱約可見,有兩行熱淚滑落。



    在這一瞬間,他整個人似乎都蒼老了好幾歲,那原本有些微微花白的頭發,已變成了蒼白。



    這世上最痛苦的事,不是幾倍濁酒下肚,痛快傾吐一番,便覺得內心舒暢的。說得出來的痛苦,往往都不能算作是痛苦,真正的痛苦,是無論何時何地,都不可與外人道也。隻能將它藏進內心裏最黑暗的地方,孤獨的等待著毀滅。



    他翻身下馬,微微弓著腰,靜立在雪地上,任憑那淒厲北風在臉上肆虐。



    他一動不動,在風雪之中,如同一株大樹。



    天地間,靜的隻剩風聲。



    不知過了多久,他從沉靜中醒來,輕輕拍了拍身上的雪,臉上已不見方才的痛苦神情,他的背,也似乎重新變得筆直了起來。



    他牽著馬,緩緩的向前走著,約莫半柱香的時辰,他便來到了空地的邊緣處,前方已隱約可見有一片快被白雪覆蓋的峽穀。



    穀口上方,插著一麵看起來有些發白的旗子。



    他縱身一躍,站在穀口的最高處,俯視著整個峽穀,然後他輕輕的笑了笑,額前發絲拂過麵龐,露出那雙重新煥發著光彩的深邃眸子。



    他深吸一口氣,對著穀內喊道:“兩儀山真是好大的臉麵,國難當頭,非但沒有站出來施以援手,居然還敢在此布下竊取大禹氣運的肮髒陣法。當真以為江湖上已經唯你兩儀山是尊了嗎?”



    峽穀內,趙廣營帳之中,黃袍道人猛地睜開雙眼,眼中微微露出一絲震驚之色。



    他看向趙廣,憂心的說道:“來了一個不該來的人。”



    趙廣一把推開坐在腿上的漂亮女侍,驚問道:“誰?”



    “大禹之中,刀法第一人。”



    趙廣瑕疵欲裂的說道:“這個包藏禍心的亡國奴!”



    穀口上方,葉鏡玄抽出腰間青黑長刀,對著腳下的一塊有些微微凸出的巨石,一刀插了進去。刀身盡數沒入巨石之中。



    霎時,狂風從四周席卷而來,耳邊響起陣陣淒厲風嘯之聲,好似鬼哭狼嚎一般。隨後,一股肉眼可見的白色氣霧泉湧一般從巨石之中噴發而出。



    營帳之中,黃龍象雙手飛快的結著法印,他眉頭緊皺,臉色煞白,額頭上已有豆大的汗珠滲出。



    一息過後,一道白色的虛影從他頭頂升起,隨後飛快的穿過營帳,飄向遠處的穀口。



    此時,峽穀內一處僻靜的岩璧下,正在打坐的阿福臉上露出了一絲開心的笑容,他扶了扶頭上的鬥笠,站起身子,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對著岩壁外白衣勝雪的明月說道:“走吧,有人幫我們找出了一個dà má煩,我們得先去謝謝人家。”



    明月輕輕的點了點頭,兩人縱身飛出岩壁。



    快到穀口時,阿福對著前麵的一道飛在空中的還未成形的虛影,一刀劈出,那道虛影避無可避,正中刀光,一聲厲嘯響起,隨後又立即潰散的無影無蹤。



    阿福冷冷一笑,不屑的說了一句:“歪門邪道!”



    營帳之中,黃龍象鬆開結印的雙手,有些無奈的睜開雙眼,眼中盡顯疲憊之色。他看了看趙廣,趙廣則一直注視著他。見他醒來,張廣急忙問道:“怎麽樣了?”



    黃龍象皺了皺眉,頹喪的說道:“若是三人一同前來,我難保公子周全。” 



    趙廣猛地從椅子上驚跳起,開口怒罵道:“沒用的廢物,你和何無道一樣,兩個都是廢物!到頭來我還是得靠自己。”



    黃龍象胸中頓時泛起一絲怒火,隨後又不動神色的平息了下去。



    他沒有為自己做辯解,因為他知道自己麵對的是什麽樣的敵人,而趙廣卻不知道。



    一個是不肯入九品的當世刀法第一人,一個是年紀輕輕便踏入武道九品的絕世之才,還有一個是雖然不知底細,不過想她連破千人,連何無道也攔不住,修為決對不會低於八品。這三人聯手的話,當世之中,能憑一己之力悍其鋒的不出三人,可惜他還尚未在這三人之列。



    趙廣厭惡的看了他一眼,隨後對著帳簾處的一名軍官大喝道:“趕緊把所有人馬都給我召集到這裏來護駕!”



    …………



    葉鏡玄從巨石之中將刀拔出,四周此時也已經恢複了先前的風平浪靜,盡管風雪交加,缺少了先前那分凜冽。



    身後阿福和明月走上前來,恭敬的說道:“葉將軍深明大義,乃真英雄,我二人替大禹千千萬萬的苦難百姓謝過將軍!”



    葉鏡玄因為破除黃龍象的陣法花費了不小的功力,此時隻覺得五指有些酸軟,臉色也有些略顯蒼白。他衝二人擺了擺手說道:“葉某不過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當不起什麽英雄不英雄的。”



    阿福爽朗的一笑,隨後說道:“將軍謙虛了,你不知道我二人花費了很長時間也沒弄明白黃老道內息生生不決的竅門所在。與他周旋了幾回,次次都被他耗盡內力最後無功而返,沒想到將軍確是能一眼看出這裏有他布下的陣法。”



    葉鏡玄沒有接他的話,淡淡的說道:“二位做的是為國為民的大事,葉某不過是行舉手之勞,不敢強爭名聲,不過有一句話,我還是要說給兩位聽的。”



    阿福一愣,詫異的看著葉鏡玄。



    葉鏡玄麵帶嚴肅的說道:“其一,我先前已經見過蘇儀了,你們還不知道雁蕩山的守衛線已經破了吧,現在他恐怕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



    阿福與明月相視一眼,眼中皆是一片震驚。



    葉鏡玄沒有多加解釋,繼續說道:“其二,趙廣不能殺。至於原因嘛,蘇儀日後自然會明白,如果你們一定要殺,我也不會攔著你們,隻是我要做的事已經做完了,剩下的,還得靠兩位自己了。”



    聽完葉鏡玄的話,阿福木然的楞在原地,麵無表情。



    明月扭過頭,臉上沒有了剛才的感激神色,取而代之的是眼神之中流露出的堅定。



    半息之後,阿福抬起頭,露出豁然的笑容,說道:“原來先前將軍破陣眼的時候,是故意給兩儀山安了個竊取氣運的罪名,這樣一來,將軍的矛頭指向的便是兩儀山,如果趙廣出什麽意外,也自然就和將軍無關了。”



    葉鏡玄右手緊握,眼神之中蘊含著怒意看著阿福,冷冷的說道:“鼠目寸光,你以為什麽都在你們的掌握之中?”



    阿福聳了聳肩,不以為意的回道:“我可沒這樣以為,我隻知道曾經三入皇城欲割鹿的葉鏡玄,現在卻變成了一個貪生怕死之人。”



    阿福說完之後本以為葉鏡玄會惱羞成怒,至少也會反駁他幾句,沒想到葉鏡玄一聲不吭的轉過身去,不再理會二人,牽了馬,緩緩走入山梁背後。



    他的背影看起來似乎有些佝僂,卻又帶著幾分倔強,他的腳步沉重,卻很堅定。好像這便是對阿福最好的反駁了。任憑你怎麽說,我也不會回頭的。



    見葉鏡玄越走越遠,阿福氣惱的大喊道:“你別占著“大禹刀法第一人”的名頭了。”可是終究還是沒有說出那句“你不配。”



    葉鏡玄已經走得很遠,風雪之中已經看不清他的背影,隻有一道聲音穿過風雪,飄進阿福的耳中。



    “我從來沒說過我是,你想要的話,你拿去。”



    阿福苦笑一聲,自顧自的說道:“真是油鹽不進!



    遠處峽穀內此時人聲鼎沸,從遠處看去,天地一片白,一切都顯得不那麽真切。



    明月走到穀口,舉目望去,眼神之中盡是一片擔憂之色。    



    “雁蕩山失守了。”明月口中喃喃的念道。



    阿福走上前,安慰道:“明月姐,現在怎麽辦,是等蘇儀的消息?還是繼續行動?我聽你的。”



    明月無聲的看了一眼阿福,眼神之中有些莫名的東西一閃而逝。



    阿福明白了她的意思,走到穀口循著她的目光往峽穀內望去,頓時臉上再露出一番苦相。



    “我怎麽感覺他是給我們幫了倒忙?”阿福有些無力的自言自語道。



    峽穀內,二十萬人馬密密麻麻的集結在趙廣的營旁,將他的營帳圍了個水泄不通,別說一隻蒼蠅,恐怕就是一根針都難插得進去。



    葉鏡玄破了黃龍象的吸取內息的陣法,這就相當於把黃龍象從雲端上給拉了下來,原本趙廣在黃龍象的身邊覺得是萬無一失的,可是現在,他不得不將所有的兵力都召集起來,足足二十萬的兵力,任你是道祖佛陀,還是刀神劍聖,便是慢慢耗都能把你耗死。



    趙廣重新躺在了虎皮椅上,他圓滾滾的身體,躺下的時候,就像一個球在滾動,他讓侍女為他多加了兩張羊毛毯。又一口喝下侍女遞到嘴邊剛溫好的美酒之後,才覺得身上有了些暖意,這凍死人的鬼地方,他一天也不想多待了,等顧知南帶兵趕來和他會合之後,他就要回中州領賞去了。



    他看了看帳外攢動的人影,還是有些不安的對著黃龍象問道:“你確定那個亡國奴真的走了?”



    黃龍象左手握著一隻發光的碧色玉碑,右手伸出一指,在上麵刻畫著什麽。聽見趙鹿問話,便頭也不抬的回道:“確實走了。”



    趙廣這才放心的把頭縮進羊毛毯子裏,衝著侍女張了張嘴,侍女一見,麵上微微有些難色,卻還是先將一杯溫好的美酒倒入自己口中,然後緊閉玉唇,對著那張生了兩片肥肉的大嘴湊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