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0 雪魔王遺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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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衣雪魔”王遺風。

    一醉江湖三十春,焉得書劍解紅塵。

    王遺風生於魯地的書香名門。

    自幼聰穎的的他最善於察言觀色,在那個物質豐厚的家庭裏,王遺風看不到兒女親情,也看不到合家歡樂,放眼望去盡是掩藏在浮華背後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

    對此苦悶不解的王遺風六歲便埋首書中,十年之中閱盡全書,卻仍未能解心頭之惑。

    而後紅塵秘意傳人嚴綸雲遊魯地,聽聞王遺風之名,特地來到王府一會。

    兩人交談半日,頓覺相見恨晚,嚴綸提出要收其為徒。而紅塵門派之旨,也令早已飽讀詩書王遺風也頗為心動,遂追隨嚴綸出家休習武學心法。

    王遺風於武學之悟性甚高,數年後武功大成卻發現心頭之結不散反深。

    這一切都因紅塵一脈本重體察外敵,參透人心。王遺風修習之後於他人心內所思之事了解得更加細致,世間口是心非之人卻是遍地皆是,表裏如一之卻是曠世難尋。他所見之人每多一個,眼中的人世便愈加暗淡一分,苦悶不已的王遺風幾欲舉掌盡了愁緒。

    常有人說智商越高,情商就越低,越聰明的人就越容易鑽死牛角尖,說的便是王遺風這種情況。

    若論才智才華,普天之下怕隻有方乾才能與王遺風相提並論,也就像方乾永遠都跨不過劍聖那道坎一樣,王遺風也難以從對世間虛偽的疑惑中跳脫。普通世人若遇難以違抗之情境,或誓死一搏,或低頭服順,但偏偏王遺風又是極其心高氣傲、持才而驕之人,非要得出一個令自己滿意之結論。

    這也怪不得王遺風。可惜的是嚴綸將其一生所學對王遺風傾囊相授,卻無法教給王遺風一顆豁達的心。

    很難想象王遺風眼中的世界到底是什麽樣子,若說在陶寒亭眼中的世界隻有黑白兩色的話。那麽恐怕對於王遺風來說這世界隻有漫無邊際的黑暗。

    要知這世間善惡黑白、是非曲直、真假虛實本乃共棲共存,太真實、太純粹的事物是不容於凡塵俗世的。可惜此時的王遺風太年輕。因此直到數年後,王遺風在自貢城頭抱著那具漸漸冰冷的身體迎接朝陽的時候,他才終於明白這個道理。

    一踏三生遠常論,嬉笑怒罵絕紅塵。

    唐開元十九年,唐家小姐唐小婉病重,得知小婉欲一窺北國冰雪的葉凡隻身前往天山取雪。鬼使神差之下,年幼的葉凡竟真的到達了天山,其隨機以衣物裹起冰雪帶走。然而冰雪遇熱便融解消散,衣中之雪終會化去。可這葉凡卻是極為固執之人,他從早到晚,用了數法,皆是不成,便取出幹糧吃了,跑到山腳溫暖之處夜宿,次日清晨再來。

    這一切全被恰巧於此處隱居的王遺風看在眼中,他看那孩子的雙曈明朗如星,落魄前行。雖前路艱難,卻從未有過半點屈從,一日一夜後。似是從葉凡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王遺風終是動了惻隱之心。他將葉凡帶回自己隱居的“小西天”,將紅塵一脈的不傳密法《凝雪決》傳予了他。自己則代葉凡前往唐門探望唐小婉,卻不料這一去竟成了自己一生的轉折點。

    話說那唐小婉其實不過是傷風小病,隻是葉凡年少,見她總是臥床不出,誤以為其病重不治。待王遺風到時,唐小婉早已醫好,以他為人。對唐小婉自是好不在意,他也不多加停留。徑自北歸,途經自貢。在那裏王遺風遇生命中最為重要之人。

    文小月本是自貢桃香樓中一名舞姬。那日王遺風路經桃香樓旁,樓中歡歌不絕,他悵然抬頭,卻為那眼神所驚,那滿天飛雪,雕廊畫棟,便隻凝成那窗中的女子。

    她羅衣半解坐於恩客懷中,卻目光清澈剔透,明亮如星,宛如從不曾為這塵世所染,從她眼中看不到一絲人世的汙穢和虛假,王遺風這數十年來的煩惱便忽然有了一個出口,他右手抓著自己胸口的衣服,指頭用力的絞在一起,他感到自己的身體裏有什麽在快速的發芽、長大,象是有什麽東西從心髒的位置噴薄而出,蔓延到身體的每一根血管之中。激動莫名的王遺風直欲縱聲長嘯,但深怕這隻是夢境一場被他一嘯驚醒。

    那夜,後來馳名天下的白衣雪魔便在漫天的風雪中靜靜站了一個晚上,他聽那樓中軟語溫歌,看那窗內燈火闌珊,直到夜闌人靜,萬物息聲,雪濕重衣。

    她叫文小月,她聽到窗外雪聲風聲,知道這夜雪大風寒,卻並沒有看到窗下那個默立的白衣男子。文小月天生瞽目,在她的世界裏一切都是黑色的,從來不知世上如王遺風這等風範之人何等稀少難見,即便看到了,那也隻是她生命中一個匆匆過客而已。所以她不知道對方外貌美醜、身價高低,她不會欺騙也沒有虛假的資本,她隻能將自己最真誠的一麵展示給王遺風。

    那日開始,桃香樓有了一位新的客人,他氣度恢弘,瀟灑儒雅,一望便知是飽讀詩書的高士,旁人皆以王公子相稱。王公子每來桃香樓隻點文小月相陪,若然有人先行有約,他便端坐等候。

    文小月從此有了一位有趣的朋友,她知道他叫王遺風,他與其他客人不同,每日來了之後隻與她閑聊,他見識廣博,天南海北,閑聞逸事,野史奇人,每日裏不絕於口,絕無雷同之時,常常讓她掩口而笑。

    小月話卻不多,王遺風說得半日,她常常應以數語,便說些家長裏短,她卻知道他聽得認真,耐心無比:她初時說她幼年目盲,從來看不到東西,王公子道:“天下不如意事十常*,不必在意”;她說到十五歲那年收養他們的姥姥死了,她和大金、二銀三個人掙紮度日,王公子長歎不已;待她說到自己托身青樓,一家人度日漸易,後來揀來三財四寶,時日又日漸艱難之時,王公子默然不語。

    日子久了,她知道王遺風才華過人,家室豪富,卻是自幼每日內心折磨反複,便對他無比同情。她見識不多也不知如何勸說才是,她卻不知王遺風每日與她相處之時,多是看著她的眼睛,那雙眼睛始終清澈晶瑩,王遺風多年困擾於心的痛苦,便在那裏被滌蕩無蹤。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當夜萬裏無雲,月圓星稀,文小月又與王遺風暢談半日,她心中高興回家的步子便也跟著輕快起來。王遺風遠遠的看著,心也跟著飛揚起來,他方才已為小月贖身,從此這單純的女子會更加開心了吧,他看她的孩子們打開門迎接她,他看著她臉上笑容燦爛無比,他忽然了解,這裏便是他旅行的終點。

    夏大千站在巷子尾,他看她的孩子們打開門迎接她,他看著她臉上笑容燦爛無比,他的笑容也燦爛無比,他想到的是方才那張大額銀票,王遺風把它遞給趙嬤嬤之際,夏大千正站在他們身後,他剛被玄字桌的豪客大罵手腳不利落。他的手腳當然不會很麻利,六天前他和弟兄們走街過巷,自在逍遙,不過有人不開眼動了大戶人家的少爺,兄弟們被抓的抓,逃的逃,生計這才困頓下來,舅舅找了個門路把他送到桃香樓裏跑堂,不過他可不願在這裏看人臉色,他一向是個有誌少年,呼朋引伴,嘯聚山林,那才是他夏大千該作的大業。

    夏大千正這麽煩惱著,機緣便從天上掉將下來。

    他知道這王公子每日裏前來桃香樓,點名要的便是那瞎了眼的小月,那大額銀錢竟然是為了這麽個殘廢出的,看那王公子連眼睛都不曾眨過一下,便知他身上不知還有多少這樣的票子。他卻半點不曾打過那公子主意,隻因他從小在街頭鬥毆廝混長大,對手的強弱多半不打也能分辨出來,這王公子雖儒雅文弱,走近他身邊全身汗毛卻似要豎起來,即使是東城王老大也沒這般可怕。

    但夏大千卻知道小月的底細,一個瞎女子,家裏三個揀來的小娃子,他想著那張大額票子,不知道這出手闊綽的王公子給了那文小月多少銀兩?

    看著小月進門,王遺風颯然轉身、走遠,夏大千深深吸了口氣,下手之前,手要穩!這是混江湖的鐵律。

    他走在屋簷下的暗影中,抬手敲門,聽到門內小月的聲音:“王大哥麽?”,聲音裏有一絲喜悅,他也有一絲竊喜,開門吧,這樣就不需破門而入了。

    他聽著門閂吱吱拉開的聲音,看到那個瞎姑娘婷婷而立,輕撚袖口的雙手透漏出幾許羞赧,他看那眼睛,清澈無塵,抬手卻舉起了斧頭……

    但是……當夏大千轉了一圈之後,屋中陳設簡單都已被翻遍了,手中幾兩碎銀是僅有的收獲。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所得。(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