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佑天一愣，隨後擺了擺手道：“這事情你不該問我，該去問她。雖然我們和你媽……但是這是她自己的未來，我不是什麽老古董，我知道什麽事情該插手，什麽事情不該。”

    顧染眉眼溫柔了許多：“好，有舅舅這句話，我就放心了。第二件事……當年媽嫁到顧家的時候我還小，不太清楚事情的經過，既然我人都已經站在這裏，久久和外公也都接納我了，我們能不能好好把事情的經過說一下，心平氣和的解決問題？”

    林清讓和林佑天相互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沉默了片刻，眉眼中染上了幾分猶豫。

    顧染見狀，再一次開口道：“我知道當年的事情你們都有心結，但是媽這幾年心裏也苦，我知道她想家，從前還不知道她為什麽想家，但是真正來到這裏之後我就明白了。這樣的家，換做是我，我也會想。你們已經二十年沒見了，都是親人，有什麽事情是過了二十年還解不開的呢？您說是不是，外公？”

    她轉向了林清讓。

    林清讓心腸軟，也明顯對這件事情有開口的**，她想從這邊切入，或許會容易許多。

    林清讓抿了抿唇，半晌，長歎了一口氣，摻著銀色的鬢邊在燈光下一閃，白發刺眼。

    “其實當年的事情……”他搖了搖頭，眼眶已經微紅，“我也不太清楚。她執意要這麽做，大吵了一架之後，兩個人都還沒有冷靜下來，她就已經收拾了東西去別市，之後的幾個月裏都沒有聯係。”

    以林碧嵐的性子，在氣頭上做出這些事情也是情有可原。

    說到這件事，林佑天也有些憤怒：“當時我們還能怎麽辦？好話都已經說盡了，她就算是想嫁，也不用那麽著急，你生母剛去世了一個月就嫁過去……這事情她敢做出來，我們都不敢擔著！外頭都不知道怎麽傳呢！”

    “之後就再也沒有聯係過你們嗎？”顧染有幾分不解。

    按照這樣的說法，該不會當時……林碧嵐是插足吧？

    想法一閃而過，顧染就立刻製止了自己。憑著她對林碧嵐的了解，那樣的心氣，是絕對不可能允許自己的感情裏有汙點的，更不會去破壞一個家庭。

    “有。”林清讓咬了咬牙道：“過了幾個月之後，她帶著顧立國來回門，大熱天的在門口站了許久。但是她走的時候我已經說過了，如果她敢出這個門，就再也不是林家人，此生和我沒有任何瓜葛。我自己生的女兒我怎麽會不了解？她從小到大就是脾氣倔，一根筋，認定了什麽事情就回不了頭，就是因為怕她回不了頭，我連斷絕關係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但是有什麽辦法？還是走了……”

    林清讓搖頭，挺直的身板在此刻的燈光照耀下微微有些佝僂的樣子。

    這是這麽多天以來，顧染第一次意識到他的蒼老。

    “我那個姐姐，什麽事情都憋著。”林佑天冷笑了一聲，“自己覺得自己能扛住整個世界，麻煩都往自己身上攬，偏偏又是個嘴硬的。當時爸看著她站外麵曬了那麽久，也心軟了，讓她說出自己究竟為什麽突然要做這個決定，但是她就是不說，牙關緊咬，隻說結果，從來不告訴過程，爸又生氣了，讓她離開。之後她所有的diàn huà，短信，和寄來的東西，我們家都退回去，沒有一次收下。但是那邊一直都有在聯係我們，這麽多年，也沒有放棄。”

    林佑天難得一次性說了這麽多的話，最後一句時也有些感慨了。

    他們當然知道林碧嵐心裏有這個家，但是時間拖得越久，大家心裏的心結就越是堅固，他對這個姐姐或許一開始是怪罪，後來便是氣她不看重這個家。

    顧染沉默了一瞬。

    林清讓轉身，將石凳上的書給拿了起來，坐了下去。

    “其實這麽多年……我也想通了。”林清讓搖了搖頭，“想著碧嵐還沒有出嫁的時候，我們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有什麽東西都是互相幫襯著，從來沒有鬧過什麽小別扭，雖然佑天脾氣也不好，但還是護著碧嵐的。她出嫁了這麽多年，我也很想知道她到底過得好不好，聽說她沒有婚禮，什麽都沒有，隻是領了個證，也沒有再生孩子，甚至婚後連娘家都沒有讓她回，我……”

    林清讓說到這裏，突然哽咽。

    這是他的心病，他說到底……還是愧疚。曾經幻想過無數次拉著自己女兒的手走向婚姻的殿堂，看著她結婚生子，看著自己兒孫繞膝，但現在就連見麵說說話，都已經是困難。

    林佑天也轉過頭去，沒有說話。

    顧染低頭，緊緊抿唇。樸實的話最容易觸動愁腸，她閉著眼睛就能想到父親反對自己嫁給俞磊的場景……不知道當時，他是不是也一樣擁有白發蒼蒼的無奈？明知道是深坑，卻阻止不了自己心愛的骨肉去跳。

    她搖頭，有些無力地笑了一下道：“外公，你放心，爸對她比對我還要好幾分，這二十年來，媽最大的心結還是回不了家。”

    “我一直有個疑問……”林清讓稍稍平複了心情，抬了頭。

    “您說。”

    “她是不能生養嗎？”林清讓道：“是不是身體上出了什麽問題，為什麽這麽久了，都沒有見她要孩子？”

    皺紋在他眼角邊蒼老地印著，一道道溝壑裏填滿了疑惑和心疼。

    顧染神思一晃，關於孩子的記憶漫上心頭。

    記憶中林碧嵐和顧立國最厲害的一次爭吵，就是關於孩子的。當時她趴在臥室的門邊，和顧安寧一直盯著裏麵的場景，害怕得發抖。

    “我顧立國養得起！你不要有顧忌，我已經足夠虧欠你了。”

    “你欠我什麽了你？誰說不生孩子就不是完整的女人了？你咒我呢顧立國？我不是有孩子嗎？阿染和安寧就是我的孩子，一直都是。”

    ……

    隻言片語在她腦海裏閃過，但卻抓不清晰。

    “爸。”門口突然傳來一句顫抖的言語，瞬間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抓取過去。

    顧染的神思被這聲呼喊給拉了回來，轉頭朝著院子外看了看。

    林碧嵐的頭發有些淩亂，手裏什麽也沒拿，眼眶也是微紅，嘴唇也有些蒼白，顯然是匆匆出門連自己都來不及整理，正站在門邊，嘴唇顫抖。

    林清讓全身都是一僵，林佑天的瞳孔也瞬間一縮，緩緩轉身。

    相對無言。

    夜風起了，情緒夾在風裏送到所有人的耳邊，呼吸聲都變得更加小心翼翼起來。

    林碧嵐有些不知所措的站著，看著這兩張和記憶中完全不一樣的臉，一時感慨萬千。

    林清讓站了起來，盯著林碧嵐看了許久，半晌才道：“碧嵐？”

    “爸……”林碧嵐伸手捂臉，想要靠近，最終還是蹲了下來。

    顧染走了過去，拍了拍林碧嵐的背，喉嚨裏始終梗著情緒，說不出話來。

    林碧嵐顫抖了兩下，嗚咽聲一點一點蔓延，哭得像個小孩，“對不起……”

    對不起，沒能看著你蒼老。對不起，沒能跟在您身邊盡孝。對不起……

    她仗著自己還有個弟弟，肆無忌憚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卻從來沒有真正考慮過林清讓的心情……這麽多年了，現在說什麽都以已經晚了。

    “行了行了。”林清讓走了過來，停在林碧嵐身邊。

    他也很少見林碧嵐哭，上一次見到林碧嵐時兩人還梗著脖子大吵，再次見麵，她反而哭得像個孩童。

    “別哭了，起來，孩子們都在，像什麽樣子……”林清讓道。

    林碧嵐抬頭，哭聲止住了，但是眼淚依舊縱橫在整張臉上，“爸，對不起。”

    她翻來覆去，也隻有這一句。

    “這些年光聽你說對不起都聽出耳朵繭了。”林清讓瞪了她一眼，眉眼都是微紅，“現在回來就算了，別說這些了。”

    林碧嵐搖頭，“我這一輩子最愧疚的事情，就是那天摔門走了，沒有和你好好解釋。”

    沒想到那門一摔就是二十年的分離。

    林清讓歎了口氣，沉默了下來。

    良久，林佑天也走了過來，看了林碧嵐一眼，動了動嘴唇，開了口：“姐。你到底是為什麽啊？他們都說你破壞別人家庭，當小三去了，整個陽城傳得有鼻子有眼……你到現在能不能告訴我們？想了二十年，頭都想破了也沒有想出個所以然。”

    林碧嵐抿唇，看了顧染一眼，轉頭道：“還能有什麽真相？這個世界上的真相哪有那麽多……我沒有破壞過任何人的家庭，也永遠都不會做這樣的事。”

    “那是為什麽？”林清讓也皺著眉開口，“你要是做錯了事……這麽多年了，當著阿染的麵，你也得好好說清楚。”

    “真沒有。爸，是悅卿……”林碧嵐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悅卿走的時候……她把兩個孩子托付給我了。”

    林清讓一愣，轉頭看了她一眼。

    林碧嵐和趙悅卿是發小，從小到大兩人就喜歡黏在一起搗亂，小學就開始同桌，一直到了大學還考上同一所學校，後來趙悅卿嫁給了顧立國去了南城，林碧嵐還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哭了一天，出來時眼眶紅腫，但當做什麽事都沒有發生，照樣說說笑笑。

    這兩人的感情他當然看在眼裏，但這個解釋未免也太過牽強。

    “托付給你，你照顧著就好了，嫁給顧立國幹什麽？”林清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