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大愛無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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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穹廬中央的火盆上燉著羊肉,肉味飄入他的鼻孔,立即勾起了他的食欲,饑餓再次滾滾襲來,肚子不失時機地呱呱叫了起來。



    冒頓慢慢爬起身來。



    肖生嘎發現冒頓已經醒轉,高興地說道:“長生天保佑,你總算醒過來了。”



    “我這是在哪裏呀?”冒頓問,仍然感到口幹舌燥,渾身無力。



    “你凍僵在了雪地裏,是你的格根老伯和你烏力罕哥哥將你救了回來。真是長生天在保佑你呀,要不是你的那匹馬及時嘯叫,你就沒命了。”肖生嘎說。



    冒頓猛然想起,自己在雪夜裏遇到了白毛風,他好象一直在原地踏步,對抗著透心的寒冷,後來便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冒頓又想起,自己曾經見到了親愛母親,母親在為他搽拭身體,他還握了母親的手,在母親親切的關愛裏,他美美地睡了一覺。



    現在想來,不過又是一場夢而已。



    冒頓的體力在快速恢複,僅幾天時間,冒頓除手臉仍然浮腫外,身體基本康複。



    格根老伯是一位非常健談的老人。



    從格根老伯的口中冒頓得知,格根老伯有弟兄四人,格根與肖生嘎又生育了四個兒子。



    現在,他的兒子以及侄子們都已經自立門戶,他們家也算是部落裏的大戶人家了。



    格根老伯與肖生嘎和小兒子烏力罕一家一起生活。烏力罕有三個女兒一個兒子,最大的是女兒,已經十三歲。



    正是接羔季節,烏力罕的大女兒烏倫珠日格每天與烏力罕一起去放羊。



    冒頓要替烏倫珠日格出牧,卻被肖生嘎攔住了:凍傷還沒有完全康複,哪能再到冰天雪地裏去受冷凍。



    一天,多嘴的格根老伯對冒頓說:“你在昏迷中,一直喊叫著阿媽,還握住你肖生嘎大媽的手叫阿媽,一定是將你肖生嘎大媽當成自己的阿媽了。”



    夢中情景猛然再現在冒頓的腦際。



    冒頓現在已明白,自己夢中握著的那支溫暖的手,原來是肖生嘎大媽的手。



    自己的生命也是被這雙手忍著刺骨的冰寒從死亡線上拉回來的。



    冒頓的心裏一陣衝動,不由得捧起肖生嘎大媽的手,淚水奔湧而出。



    肖生嘎用另一隻手輕輕撫摩著冒頓的頭,說道:“想你的媽媽了嗎?等你的手和臉完全好了以後,便可以回家去看她了。”



    冒頓哭的更加厲害,哽咽著說:“我已經沒有媽媽了,永遠都見不到媽媽了。”



    肖生嘎似乎明白了什麽,心裏發熱,眼淚也湧了上來,說道:“你不是已經叫過我阿媽了嗎?往後,我就是你的阿媽。”



    冒頓抬起淚眼,瞅著肖生嘎,輕輕喊了一聲“阿媽”,猛地撲進肖生嘎的懷中,大聲嚎啕起來。



    從此,冒頓便稱肖生嘎為阿媽了。



    暴風雪折騰了幾天之後,耍盡了威風,突然銷聲匿跡了,白白的日頭又掛在了灰蒙蒙的空中。



    風停了,原野上又現出了一片慘白,茫茫不見邊際。



    那天,肖生嘎將幾隻母羊和幾隻羊羔攏在穹廬外,然後,對著母羊低低喚道:“托依克,托依克,托依克……”



    



    突然,特古斯的父親嗬嗬笑了起來,打斷了林化一的講述。



    林化一一怔,不知老人想起了什麽開心事,怎麽會莫名其妙地發笑。



    隻聽老人說:“那位叫肖生嘎的婦女在唱勸奶歌。”



    林化一頓時跟著笑了,老人竟然聽出是勸奶歌。可又覺得奇怪,好奇地問:“難道現在還有人唱勸奶歌嗎?”



    老人自信地說:“唱呀,每年的接羔季節,都會有牧民找會唱勸奶歌的人給牲畜勸奶。”



    這流傳了數千年的習俗,竟然仍被牧民保留著。看來,好的東西,永遠都不會失傳。



    林化一正暗自慨歎,老人的麵色突然嚴峻起來,望了一眼窗外嘩嘩啦啦的雨,說:“可惜呀,現在,會唱勸奶歌的人越來越少了,怕是很快就要失傳了。”



    林化一正不知該說什麽,隻聽老人說:“還是你接著講故事吧,聽草原上發生過的故事,很有趣的。”



    林化一略定神,接著剛才的話題講了下去。



    



    肖生嘎輕輕地唱著,語調越來越慢,高低起伏,蒼老而悠揚。



    冒頓不解,問格根老伯:“阿媽在幹什麽?”



    “那些母羊第一次產羔,不願哺育它的孩子。你阿媽在給他們唱勸奶歌呢,讓母羊可憐自己的孩子。”格根說。



    勸奶歌?冒頓還是第一次聽說世上竟然有這樣的歌,覺得奇怪,在肖生嘎的身邊蹲下身去,看肖生嘎的歌是否能打動母羊,認領自己可憐的羊羔。



    肖生嘎的歌詞隻有“托依克”三個音節,被她反複吟唱,演繹的抑揚頓挫,悲壯淒涼,不停地在荒原上回蕩。



    漸漸的,肖生嘎的歌聲與大自然的聲音完全融為一體了。



    冒頓明明知道歌聲出自他身邊的肖生嘎的口中,卻覺得聲音來自上天,來自荒原深處,聽著聽著,心靈便顫動起來。



    這是人與動物的交流,是上天與動物的交流。



    冒頓心情激蕩,分明聽出歌聲在呼喚,在訴說,在勸告:



    啊,年輕的母親,請撫慰你的孩子吧,看看你的小寶貝多麽招人喜歡,它的絨毛像潔白的雪花,它的雙眼像晶瑩的山泉;



    它是你身上的血肉啊,它的生命和你的生命緊緊相連,你怎麽能餓著自己的小寶貝呢?它可是你生命的延續呀;



    羊兒呀,請你看看草原的藍天,藍天上的太陽又白又圓,那是上天的眼睛,上天在看著你呢,所有的母親都看著你呢;



    羊兒呀,快用你的乳汁哺育你的小寶貝吧,讓那潔白的花朵更加耀眼;



    你聽到它們可憐的叫聲了嗎?



    你看到它們饑餓的樣子了嗎?



    沒有你的哺育,它們就要餓死了呀,偉大的母親,關愛你的孩子吧……



    “托依克,托依克,托依克……”肖生嘎那抑揚頓挫的歌聲一直在寒風中飄蕩。



    冒頓的心也隨著歌聲在記憶的長河中、在荒涼的原野上自由自在地遊蕩。



    突然,冒頓看到,慈祥的母親慢慢向他走了過來。



    母親讓他穿起了親手為他做的皮衣,仔細端詳著他,目光裏充滿了對他的疼愛與祈望。



    他愜意地望著母親,心裏溢滿了滿足與安詳。



    他正要將滿腔的思念之情向母親傾訴,母親的容貌漸漸變幻成了繼母的笑臉。



    繼母一改往日對他的刁鑽和挑剔,美麗的麵龐上掛滿了慈愛,輕輕拍著他就肩,誇獎他的英姿。



    父親麵帶微笑,親自為他紮緊了腰帶,給他挎上了戰刀,目光裏滿是期望。



    冒頓的心中洋溢著從來沒有過的溫馨和愉悅,在父母的注目下,挺直了腰板,跨著大步在地上來回走動。



    小弟歡叫著跑了過來,拉起了他的手,讓他陪他去玩。



    冒頓微閉著眼睛,細細咀嚼著這從天而降的幸福。



    肖生嘎仍在用沙啞的嗓音唱著:“托依克,托依克,托依克……”



    不知過了多久,肖生嘎的歌聲漸漸沒了聲息。



    冒頓從鴻蒙中醒來,睜眼一看,驚奇地發現,那些母羊的眼睛裏全都淌出了淚水,紛紛低下頭去,輕輕舔著羔羊的頭、頸項和身子。



    羊羔前腿跪地,搖著小尾巴,歡快地吮吸著母乳。



    而自己的身邊並沒有父親和繼母,他的幸福不過是一場夢幻。



    冒頓落淚了,想道:自己的父親和繼母要是能聽到這樣的歌聲該有多好呀。



    冒頓突然特別思念父親。



    自己離開龍城已經有些日子了,走之前也沒和父親打招呼,發現自己失蹤,也不知父親急成了啥樣。



    冒頓的心中仍然激蕩著浮子親情,他決定回龍城。



    冒頓將自己要回家的想法對格根老伯和肖生嘎阿媽說了,肖生嘎阿媽忙著給冒頓準備路上的幹糧,格根老伯去為冒頓牽冒頓的大紅馬。



    可是,格根老伯費了好大力氣也沒能將大紅捉住。



    冒頓得意地笑了,將兩個手指放進口中,打了一聲長長的口哨,大紅立即跑了過來。



    格根老伯讚歎不已,對冒頓說:“真是一匹善解人意的好馬呀。你的命是這匹馬救的,以後可要善待於它。”



    冒頓撫摩著大紅的脖子,又抱了一下大紅的腦袋。



    大紅驕傲地仰著頭。



    肖生嘎阿媽眼淚汪汪,不但為冒頓準備了路上吃的肉幹,還給冒頓帶足了搽凍傷用的獾油。



    冒頓的兩隻手背腫脹的厲害,已經開始流淌淡淡的血水。額頭和兩個顴骨仍然呈黑紫色,要想完全康複,恐怕是春風刮起來以後的事了。



    肖生嘎突然記起,冒頓在昏迷的時候曾經說過,父親經常打他,一定是他的母親去世以後,父親又給他娶回了後媽,便對冒頓說:“記著,以後要是遇到了難事,不要忘記你還有一個阿媽。”



    冒頓點頭答應,揮淚而別。



    傍晚,冒頓回到了龍城,將大刀弓箭放回自己的房間,便直接去見父親,準備向父親繼母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