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暗夜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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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蘭傲木嘎去接呼延吉樂等人,須卜道樂根和丘林烏日露格在穹廬邊找到鐵鍬,在離穹廬不遠的地方挖了個長坑,將七具血淋淋的屍體和濺血嚴重的皮衣皮蓋胡亂扔進坑內,一起埋掉了,幹淨利落。



    幹完了這一切,須卜道樂根直起了酸麻的腰,長出一口氣,望著黑蒙蒙多雲的夜空,心裏想,待會兒雨水就會衝去草地上的血跡,那合葬著七個人的墳頭很快也會長出青草,待到他們將穹廬移往別處,連他們這些埋過屍體的人也會忘記,這裏曾經埋著一家七個人。



    可憐這家人至死都不清楚,與他們無冤無仇的陌生人為啥要殺掉他們全家。



    呼延吉樂等人很快便飛馬來到。



    呼延吉樂和公孫伊德日與冒頓住一間穹廬,蘭傲木嘎他們三人睡在了另一間穹廬。



    冒頓由於精神過度緊張和體力的極度透支,曾一度昏迷。



    呼延吉樂給他喂了水後便蘇醒了,嚼了一陣肉幹,又騎馬顛簸了一陣來到這裏,睡意劇增,剛剛躺直了身體便睡去了。



    睡在冒頓聲邊的公孫伊德日也全然不顧外麵的雷聲雨聲,不久便鼾聲大作。



    呼延吉樂同樣疲勞,但她不敢睡。



    身在異國他鄉,冒頓又是被追捕之人,她哪敢疏忽大意。



    擔心一躺下來會很快入睡,呼延吉樂靠在穹廬的門邊坐著,這裏有夜風輕輕蕩入,會幫她戰勝睡魔,遇有不測也會及時躍出。



    兩個人響亮的鼾聲此起彼伏,相互呼應。



    呼延吉樂雖然困頓,心裏卻是多日來從未有過的輕鬆,心靈深處的擔心終於徹底消失了。



    原來,從認識冒頓那刻起,呼延吉樂的心裏便產生出一種異樣的得感覺。



    那種感覺或隱或現,若有若無,若即若離,講不清,道不明,更品不出是何滋味,隻覺得有冒頓在身邊,心裏就塌實。



    從冒頓到月氏國做人質時起,呼延吉樂的心便悠悠地懸著,總覺得心裏空空的,總擔心會有什麽不測降臨在冒頓身上。



    呼延吉樂也曾自問過,自己究竟是怎麽了?冒頓的安危與自己有何關係呢?自己又何必自作多情替別人閑操心?



    但是,呼延吉樂根本無法控製自己的心情,有時想入非非,暗自偷笑,有時又噩夢連連,夜半驚魂。



    而這種感覺又無法與弟兄們言說。



    自己究竟是怎麽了?難道是愛上冒頓了嗎?



    在遇到冒頓之前,呼延吉樂的思想是單純的,一門心思就想著如何獵取動物,如何讓全家人不挨餓。



    呼延吉樂本來有一個哥哥兩個mèi mèi一個弟弟。



    父親隨頭曼單於參加了複國戰爭,也曾在戰場上喝過單於賞賜的美酒。



    可不幸的很,在一次戰鬥中,被對手砍掉了一條腿。



    匈奴本是貴壯賤弱的民族,無論你曾經再風光,一旦殘廢或老去,立即會被人瞧不起,更不會有人幫你,有的隻是沒完沒了的欺辱,連親朋好友也會盡量遠你、避你。



    呼延吉樂有時想,匈奴社會真像一個龐大的狼群,年老或體弱者,自然就會被狼群淘汰,沒有任何一隻健狼會疼愛一隻沒有狩獵能力的弱狼。



    父親昔日的朋友漸漸遠去,親戚也盡量躲著他們。



    緊接著,她們家的羊也被人搶去了,全家人的生計一下子沒了著落。



    貧賤家庭兒女壯,還是少年的呼延吉樂毅然拿起了弓箭長刀,和哥哥mèi mèi一起,從獵兔射雁開始,走上了狩獵的道路,勉強支撐著全家人的用度,僥幸沒被餓死。



    一次,兄妹三人在森林裏狩獵時,不期與一頭健壯的黑熊相遇了。



    那時候,她們的狩獵技巧還很不成熟,麵對凶猛的黑熊,哥哥一邊讓她們快跑,一邊擋在了黑熊與mèi mèi們之間。



    但是,黑熊隻一掌便令哥哥喪命,而呼延吉樂和mèi mèi的奔跑速度也遠不及黑熊,隻好被迫迎戰。



    當呼延吉樂的最後一支木杆箭鏃終於射中黑熊的心髒時,mèi mèi也已命喪黑熊的掌下,她的半張臉也被黑熊抓去了。



    那驚心動魄又撕心裂肺的場麵,多次出現在呼延吉樂的夢中。



    呼延吉樂一直不敢將這件事說來告人,不是因為怕獵人們笑話,而是不願再折磨自己的心靈。



    漫長的狩獵歲月裏,呼延吉樂從動物那裏學會了機敏和勇敢,但思想和情感卻很單純,內心隻有一個願望:多獲獵物,讓全家人吃飽肚子。



    是那天在林子裏與冒頓和影子四怪不期而遇,才使她的情感變得複雜起來,經常一個人莫名其妙地笑,連自己也搞不明白為啥要笑。



    過去呼延吉樂從來不知道什麽是寂寞,而今,卻時常覺得內心空空的,沒著沒落的空虛。



    盡管有影子四怪相伴,呼延吉樂仍然時常感到孤獨,那種無法抗拒的孤獨。



    自己像失去了一件心愛的東西,要想重新得到,卻不知怎樣獲取。



    後來呼延吉樂想明白了,這種孤獨是由於冒頓的離去而產生的。



    呼延吉樂真切地感覺到,冒頓已經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她再也離不開冒頓了。



    那天,呼延吉樂聽到單於突然給月氏國下戰書,立即覺得冒頓就要大難臨頭了,恨不能立即插上翅膀飛到冒頓的身邊去,幫冒頓排憂解難,保全性命。



    呼延吉樂真後悔,當時為何不與冒頓一起西行,哪怕在匈奴與月氏國的交界處打探消息,也比現在的長途奔走來得及時呀。



    一旦冒頓遇到什麽不測,自己真不知道活在世上還有何意義。



    在馬不停蹄奔向月氏國的路上,呼延吉樂無心欣賞沿途的美麗風光,心裏隻有一種企求,真心盼望冒頓能化險為夷。



    呼延吉樂相信冒頓的精明,一定會逃出虎口,與弟兄們會合的。



    但那隻是僥幸的期望而已。



    現在,呼延吉樂的心裏是塌實的,冒頓就香甜地睡在她的身邊。



    黑暗中,呼延吉樂能夠聽到冒頓均勻的呼吸聲。



    呼延吉樂伸過手去,輕輕摸了一下冒頓的臉,她感到從未有過的幸福,心中無比的甜蜜。



    穹廬外突然刮起了大風,緊接著,電閃雷鳴,雨呼呼啦啦下了起來。



    迅疾的藍色閃電不時劃過夜空,雷聲嗨呀呀怪叫不停。



    呼延吉樂撩起了穹廬門的一角向外張望,外麵風雨交加,閃電的光芒不時映照出一片濃重的白霧。



    呼延吉樂感到,那雷那雨那閃電,就像伏在草原身上的怪獸,正肆無忌憚地發著淫威。



    而草原卻隻有無奈的承受。



    呼延吉樂覺得,這草原很像睡在她身邊的冒頓,用承受來對待苦難,用承受來顯示自己的心胸。



    明天雨過天晴,草原有可能會被洪水衝得溝壑連連,正像苦難中的冒頓,在默默的承受中變得遍體鱗傷。



    而苦難遠沒有結束,此時的冒頓已是有家難歸有國難投的人呀。



    呼延吉樂胡思亂想著,腦袋漸感昏蒙,兩個眼皮開始打架了。



    從離開家長途奔跑來到月氏國,她隻在馬背上打過盹,從來沒有伸展腰身美美地睡過覺。



    呼延吉樂想,這樣風雨交加的夜晚,對他們來說,反而是安全的。呼延吉樂實在有些堅持不住了,便輕輕在冒頓的另一側躺了下來,準備閉眼睡一小會兒。



    剛剛進入混沌狀態,冒頓突然輕輕shēn yín起來,盡管聲音很小,還是將呼延吉樂的睡意驅趕到了九霄雲外。



    呼延吉樂激靈一下爬起身,用手摸了一下冒頓的額頭,好燙,冒頓在發燒!



    呼延吉樂正不知如何是好,她的手突然被冒頓抓住了,聽到冒頓在輕輕呼喚著:“阿媽,阿媽……”



    冒頓一定又在想他已經故去的母親了。



    呼延吉樂的心裏一緊,鼻子一酸,淚水奪眶而出。



    穹廬內是令人窒息的黑暗,蘭傲木嘎他們shā rén後留下的血腥味更加濃烈。



    呼延吉樂摸索了一陣,沒有發現任何照明用具。



    呼延吉樂明白,冒頓身上有多處被野狼抓破的傷口,這些傷口已開始愈合,卻是受傷者最感疼痛的時候。



    冒頓的shēn yín聲令呼延吉樂心煩意亂,不知怎樣才能減輕冒頓的痛苦,一時束手無策,能做的,隻有讓冒頓緊緊抓著她的手。



    睡夢中的冒頓將呼延吉樂的手抓得很緊,嘴裏扔在不停地呼喚著阿媽。



    呼延吉樂用另一隻手輕輕撫摸著冒頓的手背,心裏想,可憐沒了娘的孩子呀,他一定是將自己的手當成了他母親的手,那就任由他抓著吧。



    冒頓的shēn yín聲越來越重,終於將自己喚醒了,shēn yín聲也立即停止,而呼延吉樂的手卻仍被他抓著。



    黑暗中,冒頓似乎在辨別自己身在何處。



    接著,冒頓輕輕鬆開了呼延吉樂的手,慢慢坐起身來,輕聲問:“是吉樂嗎?”



    呼延吉樂沒有回答,隻是將身子向冒頓靠的更緊,左手抓定冒頓的手,右手輕撫冒頓的手腕。



    穹廬外的雨時緊時緩,雷聲也無開始時的激烈,而黎明卻遲遲不來。



    雨水擊打在穹廬頂上,如鼓棰敲擊鼓麵。



    冒頓調整了一下坐姿,讓呼延吉樂靠得更舒服些。



    呼延吉樂很快便在冒頓的懷裏舒心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