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法鈴震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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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巫師就是國家等級最高的大薩滿,是惟一能夠與長生天、老祖宗和各路神靈直接對話的人。



    匈奴出兵打仗,先要報天敬地祭祀祖宗。



    遇到雪害、旱災,也要祈求祖先和神靈保佑他們度過難關。



    生病傷殘,更要請求祖先和神靈保佑他們祛病消災。



    所以,大巫師特別受全國人民的尊重。



    當然,這種尊重裏,也包含著對長生天、老祖宗、各路神靈的敬畏。



    這天一大早,大巫師和那些小薩滿們便穿好法衣,雙手分持巫鼓和法杖,來到了祭壇前的開闊地上,早早便將各種祭品擺在了供桌前。



    巫師們的法衣重重疊疊如蓑衣,一層層掛滿了小鈴鐺、鐵片、鐵棍,連寬大的衣袖上也不例外,走起路來叮咚作響。



    神帽的帽簷下垂,遮去了巫師的大半張臉,後腦勺帶著很長的熊皮飄帶,帽冠高聳,看上去非鬼非神非人非獸,給人一種神秘莫測的幻夢般的感覺。



    冒頓在攣鞮莫日根、獨孤敖嘎、眾弟兄、眾部落首領、萬戶長、千戶長的簇擁下,身穿單於禮服,頭戴衝天冠,緩步來到祭壇前。



    匈奴單於登基,百官不行跪拜禮。



    所謂的登基大典,也不過由巫師們作一場法會,告天告地告祖先告各路神靈而已。



    整個huó dòng也沒有專門的主持人,皆由大巫師一人把持。



    大巫師覺得時辰已到,率領小巫師從神廟裏請出了天神、地神、日月之神、老祖宗淳維以及各路神靈的神像。



    這些神像皆用樹樁雕成,又敷以各種顏色。



    大巫師將神像一一擺放在供桌上,祭祀huó dòng正式開始了。



    大巫師在前麵帶頭,幾步外跟著冒頓,後麵是獨孤敖嘎、攣鞮莫日根、眾弟兄、攣鞮傲雲、萬俟騰和等龍城高官,緊隨其後的是各位部落首領、萬戶長、千戶長,兵士們列隊走在他們的後麵,繞著祭壇慢慢走了三圈,然後在神像前跪了下來。



    大巫師猛地敲響巫鼓,接著,腿腳腰身並動,法衣上的鈴鐺、鐵片、鐵棍叮玲玲響起,在供桌前舞蹈起來。



    小巫師們緊隨其後,漸漸步伐整齊,或急或緩,鼓聲咚咚,鈴聲尖利,鐵片聲飄浮,鐵棍聲沉穩,各種聲響組合在一起,雜亂卻有章,震撼著人們的魂魄。



    人們的靈魂隨著鼓聲鈴聲的節奏而震蕩,目光漸漸投向壇頂,那冥冥中的神靈,似乎已經降臨現場,那隨風招展的祿馬旗風,是神靈的威儀。



    眾神靈似乎正居高臨下,瞪大了眼睛,指指點點,議論著祭壇下的人群。接著又飛身下來,與那些神像融為一體了。



    於是,人們發現了自己的渺小,再不敢抬頭觀望,伏在神像前,心靈默默向神靈敞開,任神靈去評點。



    冒頓跪在隊列的最前麵。



    出發的時候,冒頓心緒煩亂,六神無主,莫名其妙的恐懼籠罩了全身,遭人威脅般地來到了祭壇前,又邁著僵硬的步子,行屍走肉般繞著祭壇轉圈。



    冒頓真不想舉行和參加這樣的儀式。



    但不舉行這樣的儀式,他就不能成為匈奴人心目中的主宰天下的大單於。



    冒頓總覺得有一雙眼睛不時閃現在他的腦際,在時刻盯著他,讓他心虛膽怯。



    冒頓想讓那目光與自己的靈魂對視,那雙眼睛又躲躲閃閃,捕捉不到。



    冒頓猛然明白,那是父親頭曼單於的目光,目光裏不單單是憤怒,還變幻不定地有痛恨、責備、惋惜、驕傲、自責、愛憐、企望等多種內容。



    跪在祭壇前,待鼓聲鈴聲響起,冒頓隱約看到,父親頭曼單於正由下到上一步步向壇頂慢慢、艱難地登去。



    頭曼單於到達壇頂,又手腳並用地攀上石碓,手把著指向藍天深處的木杆,緩緩回過身來,鳥瞰著祭壇下的場麵。



    冒頓仿佛看到,父親一邊向祭壇下招手,一邊慢慢向藍天上飄升而去。



    冒頓完全瞧的入迷,不知父親是在向自己招手,還是向他久居的龍城告別。



    冒頓深深閉了下眼睛,再次睜開,父親的影子已經完全消失,壇頂隻有神聖的石碓和飄揚的祿馬旗風了。



    冒頓長長舒了一口氣,頓時覺得,自己就要成為匈奴真正的大單於了。



    藍天上飄過來一大朵白雲,不停地變幻著形狀,慢慢向遠處飄去。



    冒頓看到,他的大黑在雲端翱翔,似乎弄不明白,它的主人在這麽多人的簇擁下,究竟在幹什麽。



    祭壇前,手鼓聲、鈴鐺聲、鐵片聲、鐵棍聲大作。



    冒頓偷偷看了一眼跪在身邊的呼延吉樂,發現呼延吉樂根本無心觀看薩滿作法,眼角的餘光一直在那些部落首領、萬戶長、千戶長們身上飄來飄去,時刻注意著那些人的一舉一動。



    冒頓略回頭,看到弟兄們、攣鞮傲雲全都跪在自己的身後,知道是呼延吉樂為防止萬一,事先做的精心安排。



    冒頓再不多想,將全部注意力都關注到了作法現場。



    很快,冒頓的心靈,便隨著那舞蹈和震撼靈魂的響聲,進入了另一種境界,供桌上的各路神靈也立即有了靈氣。



    冒頓內心激蕩起一陣激動,望著供桌上的各路神靈,在心裏衷心祈禱道:



    長生天,祖宗淳維,各路神靈,請賜予冒頓智慧和力量,讓冒頓戰勝強敵,使我匈奴度過難關,永享盛世吧……



    大巫師看到場麵漸入佳境,在供桌前停下來,手中的法器繼續舞動,身後的小巫師們仍然舞蹈不停,隨著節奏,嘴裏不停地發出“嘿、嘿”的喊喝聲。



    大巫師舉頭望向祭壇頂部,用拖長了的語調,朗聲誦道:



    “至高無上的長生天,



    萬能的老祖淳維,



    日月星辰之神,



    山神河神草原之神,



    風神雨神雷電之神,



    主宰一切的各路神靈,



    在我們古老的草原上,



    巍峨的祭壇拔地通天,



    金色的太陽給它撒滿了陽光,



    最好的日子,



    最好的時辰,



    我們chuán shì萬代的大匈奴,



    今天又有了新的主人,



    我們威武的長生天的兒子冒頓,



    將成為我們匈奴至高無上的主宰者,



    匈奴的大單於。



    他將用自己的勇敢和智慧,



    擊退所有來犯之敵,



    戰勝所有惡魔鬼怪,



    讓草原成為匈奴人永遠的樂土,



    讓酷暑不再炎熱,



    使嚴冬不再寒冷,



    清風送爽,



    細雨不斷灑落大地,



    草原上四季百花爛漫,



    家園裏永遠百草芬芳。



    至高無上的長生天,



    萬能的老祖淳維,



    日月星辰之神,



    山神河神草原之神,



    風神雨神雷電之神,



    主宰我們一切的各路神靈,



    保佑我們的匈奴永遠強大,



    保佑我們的大單於鴻福齊天,



    保佑我們匈奴人幸福安康吧……”



    大巫師誦完長長的祝詞,手中的巫鼓再度響起,又戛然而止,巫師們全都停止了舞動。



    大巫師慢慢轉過身來,做了一個讓眾人起立的手勢,繞祭壇走去。



    冒頓立起身來,眾人緊隨其後,像開始時一樣,又繞祭壇三周方止。



    冒頓知道,此時,他已經真正成為匈奴的大單於了,匈奴的興衰,將會與自己的命運緊密聯係在一起,責任重大,重任在肩。



    冒頓最後望向祭壇,長長出了一口氣。



    



    單於即位儀式剛剛結束,冒頓便讓攣鞮莫日根將部落首領、萬戶長們全部召集到單於宮室,開始第一次行使單於職權。



    冒頓看著這些人,想到,他們即將成為帶兵將軍,隨自己開赴戰場。



    這些人能無條件服從自己的指揮嗎?



    冒頓首先朗聲宣布,凡十五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男性,皆入兵籍,各部落、各萬戶立即無條件聚集軍隊,並自備戰馬及作戰wǔ qì。



    冒頓又讓攣鞮莫日根當眾宣布了軍功獎賞等事宜。



    攣鞮莫日根的話音剛落,便看到部落首領、萬戶長們交頭接耳起來。



    按照攣鞮莫日根宣布的法令,這些部落首領、萬戶長必須親自上戰場去拚殺,要不然,他們將丟失自己部落首領、萬戶長的職務、榮譽、地位。



    戰場上獲得的財富、俘虜歸個人所有,將會有許多貧民,在戰爭中暴富,到時候,他們這些老貴族的地位會更低。



    這些萬戶長大多是當年複土戰爭中的英雄。



    當年,他們正當青春年華,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



    而現在,他們大多已經老了,又過著養精處優的生活,一個個胖的像豬,還能舉刀呐喊到戰場上去拚殺嗎?



    新法令無疑已經罷免了他們的職務,奪去了他們的榮譽,讓他們淪為庶民,他們怎能甘心。



    一位萬戶長突然朗聲說道:“誰說月氏國和東胡要與我們開戰?純屬子虛烏有。新單於設此法令,怕是另有別意吧。”



    那位萬戶長的話聲剛落,其他部落首領萬戶長立即應和,室內頓時大亂。



    獨孤敖嘎勃然大怒,指著那位萬戶長喝道:



    “愚昧之輩!難道要等到月氏國和東胡的大軍踏上我匈奴的國土,你們才相信嘛?若沒有戰事,我們集結大軍幹什麽!”



    宮室內的氣氛再次凝固,很快又被交頭接耳聲取代。



    又有一位部落首領朗聲說道:



    “讓我們集結大軍可以,可是,人員一集結起來,就得有吃有喝有住,請問至高無上的大單於,已經為我們準備好綿羊、穹廬了嗎?”



    另一位萬戶長說道:“讓每個兵士自備戰馬和作戰wǔ qì。戰馬我們的牧民有的是,別說一匹,十匹也成。可讓他們自備作戰wǔ qì,有的牧戶就很難做到。至於箭鏃,更加無法解決,我們也不能強人所難吧。另外,既然要去上戰場打仗,總得有刀劍吧,單於為我們準備好刀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