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看來你的本意不壞，那我就告訴你吧，六十多個工人全在火車上，中午到，都已經培訓一個多月了，全部通過內招，所謂內招，就是廣州總廠的工人介紹自家親朋好友，她們都是手把手的教，一個多月的學習，也算得上是熟練工了，裏麵班組長、炊事員全有，以後這裏除了外貿生意，還要到上海附近各大服裝廠去聯係，如果人家業務忙，做不過來，也可以拿點過來加工，我們隻收加工費，隻要有業務，我們隻賺不賠，幹~媽從一個普通的打工仔，變成一個老板，擁有公司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她老人家高瞻遠矚，運籌帷幄，這點小事還用你我~操心。”聽了黃豆的話，我真有點無地自容地感覺，就象聽說書流淚，替古人擔心，看來我的顧慮都是多餘的。總經理能從一個普通的打工仔，變成一個老板，而且還是一個女流之輩，她的膽識與智慧非一般常人所及，使我對總經理有了一個初步了解。

    “小黃，你跟你幹~媽說一聲，這經理一職有你來當比較合適，我做你的副手，你看怎樣？”我誠心誠意地說。

    “我看不怎麽樣，幹~媽說一不二，她既然這樣安排，一定有她的道理。和你說實話吧，外貿定單上很多都是英文標識，我yīng yǔ水平不好，大專會計專業還是自費讀的，幹媽不想把xiàn jīn出納落入別人之手，所以把我按排在這個崗位上，你就安心當好你的經理。”

    “可是我什麽都不懂呀？”

    “你隻管聯係，隻要人家答複業務給我們做，別的事都交給我，什麽麵料，什麽樣款式，多少錢一件，我都知道。”

    “你都知道，我可不知道呀，現在還有時間，你給我講一講公司的情況。”

    “好！我們公司全部人性化管理，你別看這六十個工人，要頂上一般同樣廠至少八十人，甚至一百人，我們把人數降至最低，把每個人的能量發揮到最大。先談吃：你看我們食堂，從灶具到餐具再到桌椅，設備都是一流的，我們的夥食也是一流的，每天買多少菜，都在小黑板上公布，一星期結算一次，買多少錢，賣出多少錢，如果有結餘，下星期則少賣錢，買多賣少，則在下星期裏加，也就是說，公司不以營利為目地，就連燒飯的火頭君工資都由公司負擔；再談住：每間宿舍都有空調，從床、鋪蓋到枕頭，臉盆、腳盆、毛巾、拖鞋一應俱全；再下麵就是工作；我們廠裏曆來是多勞多得，按件計酬，所有領導對工人必須尊重，就是工人在工作中出了差錯，班組長應耐心指導，錯在哪裏，怎樣改正，班組長切不可大聲訓責，甚至說髒話罵人，我們廠裏的工人團結友愛，德、藝皆優，人人都是新一代工人的典範。算你交了好運，摸到我們公司，還受到幹~媽~的器重。”黃豆說到最後莫忘說我交了好運，意思很明顯，就是要我好好工作，知恩圖報。

    

    （八）

    黃豆的一席話，使我對廠裏的管理有了深刻了解，油然而升對總經理的一種敬佩之情，她們的確實行了人性化管理，她們想工人所想，以情動人，以理服人，就象是吃飯店，住賓館，誰不願意在這樣的環境裏工作？這也許就是當年總經理在車間工作時悟出的道理。這就是當前為什麽有許多領導到基層調研的原因，他們就是要掌握第一手資料，製定領導方針，這樣才能切合實際，不脫離群眾，管理好社會這個大家庭，使國家這台大機器正常運轉下去。總經理的管理方法正說明這一點。

    十點鍾我們準時到火車站接人，我們租了隔壁紡織廠的一輛廠車，車子停在廣場上，我和黃豆來到火車站出口處，我手裏舉著一隻用記號筆寫的紙板牌子，不一會火車到站，人~流湧出。有個女工眼尖，叫了起來：“廠裏有人來接了，右前方，小黃姐也在那裏。”人群中一陣躁動，工人紛紛向我們湧來，黃豆被一聲聲“小黃姐……黃姐……”的聲浪淹沒。黃豆無法一一回答，隻好說：“大家好！大家好！！”就是沒有一個人喊黃xiǎo jiě，她們把小字放在前麵，或者直接把小字拿掉，顯得更親熱，因為xiǎo jiě一詞已被當今社會的娛樂場所及各種fú wù行業的女人們獨占了，成了這些女人們的專利，她們沾汙了xiǎo jiě一詞的本義。如果對一個品行端正的女人你叫她xiǎo jiě，她不罵你、不跟你急那才叫怪呢。其實叫小黃姐的人，大多數都比黃豆大，而且大得很多，黃豆該叫她們阿姨了，但她們仍然這樣稱呼黃豆。乍一聽有些不解，後來細細一琢磨，此稱呼也有道理，因為社會前進太快了，稱呼也得變，就象xiǎo jiě一詞，古代都是名門望族的大家閨秀才能稱得上xiǎo jiě，哪是貧民百姓家閨女的稱呼？現在卻徹底變了味，成了不三不四女人的代名詞。稱女人為姐，是對女人的尊稱，這一稱呼應該來自於江湖，這象**老大一樣，手下人不管你歲數多大，都稱大哥，以示對上級領導的親熱和尊重。這些工人稱黃豆為小黃姐、黃姐就不難理解了。

    “大家靜一靜，按班組站好隊上車。”黃豆發號施令了。說來也真奇了，她話音一落，頓時鴉雀無聲，就象受過專業訓練過的士兵，列成六個縱隊，其中五個縱隊都是十二人，第六縱隊隻有五個人，三男兩女。她們依次上車，整齊有序。我看了眼前這一幕，使我對總經理有了進一步了解，這樣的工人，這樣的紀律，這樣的覺悟，何慮工廠不興？

    車子到廠門口，工人陸續下了車。黃豆領著班組長去按排工人宿舍，以後再由班組長領手下工人進宿舍。黃豆隨後又帶著三個人，一男二女去了一趟食堂，然後按排他們上街買菜。回來對工人說：“今天中午大家辛苦一點，盒飯馬上就到，就請大家將就一頓，吃過休息，大家旅途勞累了，休息一會，下午三點鍾，班組長領你們到車間去看看，熟悉一下機器，早點吃晚飯，傍晚有一車服裝要進廠，大家領完貨，早點休息，明天正式開工。”工人聽完黃豆的話，都麵露笑容，那是發自內心最真誠地笑，感激地笑。

    

    （九）

    吃完飯，那三個火頭君來到我們辦公室，黃豆點了一千元錢給了那個男同誌，上街買菜去了。這三人走後，我有些不解，問黃豆。“工人付款怎麽不打~條~子？”

    “你叫他打多少？”

    “一千呀！”

    “那剩下來怎麽辦？”

    我一時語塞，想了一想，“算明天付款唄。”

    “那樣不好，每天都有尾欠，每天夥食帳不明朗，”

    “那你是咋記帳的？”

    “我憑他們買菜清單記帳，菜單上注明日期、品種、重量、單價、金額，最後一個總合計，總合計記入每天夥食支出，清單複印三份，你我各一份，作為記帳憑證，另一份作為存根備查。”

    “這樣好是好，如果他們在菜單上做手腳，多報斤兩，抬高價格，從中牟利，你咋知道？”

    “你這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們工人的覺悟都很高，尤其是他們三人，其中有一對夫妻，他們的覺悟，可以說已經達到共~產主義初級階段的水平，記得第一次叫他們去買菜，他們死活不肯去，非要再叫一位去記帳監督，你說我們廠哪有閑人，最後我們廠領導叫他們去，並說：“我們相信你們，隻要你們憑良心，你們買多少就回來報多少。”最後他們去買了菜，你道他們菜單上多詳細，不但有品名、重量、單價、金額，還有攤位號，貨主姓名、性別、年齡、聯係diàn huà號碼，回來後都在食堂小黑板上公布，並聲明，多報一元，自罰一萬，歡迎大家監督，這個習慣一直保留至今，這樣的工人你有什麽理由對他們不放心的。”

    “怎麽好人都跑到你們廠了？”

    “這與我們廠的人性化管理有關，我們對工人處處關懷備至，想工人所想，急工人所需，工人則感德報恩，以廠為家，大家心中都有一種廠興我榮、廠衰我恥的思想，所以廠內到處顯現出詳和、溫馨的氛圍。”

    下午六點準時開飯，不鏽鋼餐盤上三菜一湯每人一份，從蒸飯車上拿下來的飯盤一字擺開，飯自已裝，吃多少裝多少。飯吃了一半的時候，不知誰喊了一聲：“車子到了。”話音一落，突然發現所有人吃飯的速度都快了起來，很少有人伸筷子再去夾菜，米飯吃得一粒不剩，湯幾乎一口未喝，小菜剩了不少，工人蜂湧而出。諾大的一個食堂內隻剩七人，三個燒飯的，我和黃豆，另外兩位男同誌，後來才知道那兩位男同誌是機修工。當我吃過飯，外來一看那場景，真把人給驚呆了，她們哪裏象是在卸貨，就象當年威虎山上那幫人，就得用一個字來形容，那就是“搶！”不到半小時一車貨已全部“搶”光，我看看那五堆貨還真差不多，她們拖來早就準備好的帶萬向輪的小平板拖車，把各自“搶”來的勝利果實，運回自已的車間。我望著眼前的一切，感慨良多，這個廠哪裏還需要人來管理？

    

    （十）

    我迫來及待地回來把今天發生的事向洪豆說了一遍，她聽得如癡如醉，仿佛身臨其境。“‘讀書是學習，使用也是學習，而且是更重要的學習，’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話說得太精辟了，你才上幾天班，每天都有新聞說給我聽，你在工作中學習，在工作中前進，在工作中不斷完善自已。”洪豆說著停了下來，抬頭望著天花板發呆，好一會才喃喃自語：“我要是能和你一起工作多好呀！唉！”洪豆發出長長一聲歎息，明眸的眼中好象有淚花閃動，她這一聲歎息，有多少痛苦與悲哀，有多少無助與無耐。我看在眼裏，痛在心頭，我能做到的就是開道洪豆，放下心裏包袱，配合醫生治療，每天下班回來陪她說話聊天，哄她開心。

    “洪豆，歎什麽氣？你一定要有信心，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到那時跟你媽說一聲，把小黃會計調走，你來接替她的位置，我們倆天天在一起，這個廠就是我們自家的了。”

    “黃會計能聽我~媽~的話？”洪豆一時沒有悟出我說話的含意，瞪大眼睛望著我在問。

    “她敢不聽你~媽~的話，你媽是啥人？總經理呀！”我故作神秘地說。

    我話音一落，洪豆笑出了聲。“人家都這樣子了，你還有心思說笑話？”她在責怪著我說。

    “我這不是在哄你開心嗎，萬一是真的呢？”

    “真你個頭，聽說過爸爸有假的，媽媽有假還從未聽說過，今天是頭一次。”

    “現在是啥年代了，不是流行一句，一切皆有可能嗎？”我還在為我的那句玩笑話在辯護著。

    “不理你了。”洪豆好象真的生氣了，頭歪向裏邊。

    “不理我正好，我也該休息了，明晚見！”我正好借坡下驢，起身離開病房。我知道洪豆並沒有真的生氣，她是真心愛我的，我是她生命的支柱，是她力量的源泉。她活著就是為了愛，讓生命在美妙的生活旋律中繼續，讓愛在生命的長河中開花、結果。

    以後的三天裏，我一直做著同一件事，就是翻閱公司十幾年來所簽定的合同樣本，對公司的業務狀況有個了解，以便日後和人家談業務可以大吹大擂一番，某年某月某日和哪一家公司簽定幾萬件服裝加工業務，又是何年何月何日和哪一家公司簽定了幾萬件服裝加工業務，都是按期完工，十幾年來無一例外。

    第四天上班剛坐下，和往日一樣，正待翻閱那些合同樣本，黃豆發話了：“今天把那些舊合同全部裝入公文包，出發！”

    “去那裏？”

    “去找業務呀！難道坐這裏等業務shàng mén？”

    這一下我全蒙了，上海市這麽大，有多少服裝廠？地址在哪？是否有多餘的活轉讓給你加工？我學的工商管理專業，又不是gōng guān專業，和人家怎麽說？說什麽？萬一有服裝加工業務，什麽標準？多少錢一件？我心中一點數也沒有，再說這商場如戰場，談判桌上的討價還價，爾虞我詐，聽話音要知話味，看麵色要知內心，打個比方，假如我們廠三月沒有業務，工人僅拿一點生活費，再過三天工人就要全部解散，工廠關門，就在第三天，突然一筆三十幾萬件服裝加工大業務擺在麵前，當你和對方代表在談判席上，你一定要鎮定，顯得若無其事，就當是大年三十拾著死兔子，有你過年，沒有你也過年的樣子，千萬不能猴急，讓對方看出你的心裏，更不能露底，我們廠三月沒開工了，工rén miàn臨解散、工廠麵臨倒閉，請你們幫幫忙，露出可憐、乞求的樣子，那樣的話，對方不把價格砍到底，那才叫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