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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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有啥住不慣的,就算是再孬的房子邁,也總好過在荒郊野外住一宿噻!你說是不是嘛?”

    曉歐沒想到李梅剛走,張老頭就變了態度。心裏不覺有些詫異,隻不露聲色的看著他回道。

    張老頭卻再不理他,順手從衣服口袋裏摸了個精致的鐵盒出來,從裏麵抽了一張裁剪得整整齊齊的煙葉放在腿上,又極小心的合上蓋子,把鐵盒輕輕放回口袋裏後,這才拿起腿上的煙葉,雙手牽著拿到嘴前抹了口水,在手心裏搓成根手指般粗的煙卷,慢吞吞地取了竹製的煙杆過來往裏麵塞。

    曉歐見他終於停了下來,以為他要回自己的話了,誰知他卻“噗”地一下劃燃火柴,點燃了煙鬥裏的煙卷,微閉著一雙老眼長長地吸了一口。他嘴裏包著的口水便隨著吸力在空蕩蕩的屋裏發出“咕嚕咕嚕”抽水般的聲響,良久,才又滿足地吐了出來,滿屋便都彌漫著昏黃的煙霧和嗆人的葉裹皮的味道。

    他似乎是舒服得很了,才睜開一條眼縫,開了口說:

    “荒郊野外是不收錢的,我這屋頭孬得很不說,吃住一天還要收你一百塊,花錢買罪受,你說你圖的個啥?”

    “你怕是在吸鴉片囉,這麽享受!”

    曉歐見他慢條斯理地整了這麽久,才想起回答他的話。而且自己一番好心,卻換來他不停的譏諷,一時氣不打一處來,便不接他的話茬,自顧自的說道。

    “嘿嘿嘿,我這輩子對啥子錢財,富貴都沒得興趣,唯獨好這一口。

    吸鴉片煙也好,抽葉寡皮也罷,各人把前麵的功夫做足了,再一把火點著。一吸一吐之間,那才叫個酣暢淋漓,痛快得很!不像你們抽的紙煙,都是人家機器整好了的,也沒費個周折,拿出來就抽,沒球得啥意思,也吸不出個味道來!”

    張老頭不屑地說。

    “哦!也是這個道理。”

    曉歐似乎明白了張老頭話中的意思,暗自責怪自己的無禮,便喝了口茶讚同道。

    “走吧,我先帶你去看房間,完了出來吃稀飯。”

    張老頭過足了癮,起身背著雙手往前頭走。

    “哦,要得。”

    曉歐答應著跟在他後麵,心裏卻覺得憑這老頭的精明,不應該是個貧困戶,隻不知李梅她們為啥把自己安排到他家來。

    “你這兩天就住這裏吧,赤貧人家,隻有這點家當,莫嫌棄哈!”

    張老頭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穿過堂屋,來到裏麵的一間已收拾幹淨的屋子裏說。

    “嘿嘿嘿,你就別取笑我了。房子嘛,不過是用來遮風擋雨的,況且多好的家具放在這屋裏也不協調,這張竹機和竹椅跟那張竹床倒是絕配。我也還從沒睡過竹床,今天算是開了眼界,挺好,挺好!”

    他打量著房間裏的布置有些驚喜的說。

    眼前這不大的房間裏一張做工精致的竹床迎門而放,床頭邊開著的窗戶,也是沿襲古法,采用已不多見的上開式結構。

    楠竹打成的花窗底邊,被一根細竹棍斜斜的撐著。菱形的窗格用刷著桐油的白紙糊了,透出淡黃的亮光。若是再弄點蚊帳紗簾啥的,倒像是古時少女的閨房。

    窗下竹機邊沿放了一盆好似剛栽的蘭草,花瓣上稀疏的雀斑雖已顏色變深,仍散出陣陣清幽的純香。

    他走到竹機前的椅子上坐了,放眼望去。

    窗外的河水,綿延的群山便在眼前鋪展開來,春天的綠景立時讓他目不暇接……

    “獨自憑窗無個事,水風涼處讀文書。”

    他到真覺得要是這時手邊有本古籍臨窗而讀,怕是比朱淑真寫這詩時的心境更要春光明媚一些。

    “怎麽樣?對你這間屋還滿意吧,要不再讀兩句詩來我們聽聽!算是報答我和春蘭早上的一番辛苦收拾。”

    李梅跨進屋來,站在張老頭旁邊。見他一臉沉醉又在吟詩,就笑著說道。

    “我是說像是走進了少女的閨房嘛,原來果真是你們來布置過的。至於詩嘛,我也是讀之甚少,**尚可,卻羞於見人囉!

    這間屋采光和視野都不錯,你看窗外的河與山,還有那碧空如洗的藍天,這種景色在城裏當真是看不到的。久居此屋隻怕我會失了鬥誌,如那梁上戀窩的雀兒,樂不思蜀了!”

    曉歐笑著讚不絕口的說。

    “小老弟當真是與眾不同,老漢我羞愧不已,羞愧不已喲!”

    張老頭突然就悲呼著奔出門去,多遠都能聽見他的聲音。

    “他怎麽了,是我說錯了什麽嗎?”

    曉歐惶恐地看著李梅問道。

    “你剛才的話,可能觸動了他,我看他是有些感悟罷了。沒事的,他一會就好了。

    你不知道,他原本是省裏最年輕的高幹,文革期間被打成右派,下放到我們這裏。來後不到一年,老婆誤聽傳言說他死了,傷心欲絕之下便跳了樓,得了個畏罪自殺的名聲。孤苦無依的女兒受不了周圍人們的羞辱和歧視,也在第二年跳了河。

    老頭和妻子感情很深,又鍾愛獨生女兒,聽見這消息的當晚便跳了清溪河!被村民們救起來後,又幾度痛不欲生的去尋短見。

    多虧了這屋的主人劉婆婆,幾次三番的將他救回來,頂著人們鄙夷的眼光和不屑,端湯喂飯的默默守在他身邊。老頭想通後,感念劉婆婆的心善仁慈,便同她結了婚,隻是一直都沒有小孩。劉婆婆的父親原是周圍十裏八鄉有名的篾匠,在他婚後便將這門手藝傳給了他。老篾匠知道他早晚還會回到城裏去,也沒指著他靠這門手藝養家糊口,隻當他學會了能排解一下心中的苦悶,打發一下無聊的時光。可誰知僅一兩年的時間,他便學了個通通透透,連老篾匠都自愧不如,逢人便誇他這個右派女婿非尋常人也!”

    “哎!我還常常哀歎自己的不幸,聽了他的遭遇,才知這世間不如意的事情當真是太多,我還算好的了!謝謝你給我講這些。”

    曉歐聽完感歎著說。一雙手撫著身前的竹條機凝視著又說道:

    “也是哈。難怪我一進屋便被這竹床,竹條機的精致美觀所吸引,這幾根野竹編就的物事,當真非俗物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