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地獄和天堂的距離

字數:7646   加入書籤

A+A-


    鬱可可死了。

    很長的一段時間裏,秦如霜都沒有辦法理解這五個字,她像一個懵懂的孩子,突然接觸到了死亡的概念,並被這殘忍的,無法逆轉的,公平公正到令人戰栗的概念驚到大病一場。

    平心而論,秦如霜其實一點兒也不喜歡鬱可可,她想不通,為什麽上天把所有好的東西,全都給了鬱可可!

    空靈如夏日風靈般的嗓子,美麗的容顏,好到令人生妒的異性緣兒……所有她朝思暮想的東西,鬱可可都有。

    更令人懊惱的是,這一切都是鬱可可天生的,她不需要付出任何的努力就能擁有,她有天賦,會打扮,有氣質,哪怕穿著夜市上十塊錢一件兒的地攤兒貨,也能穿出不一樣的味道來。

    秦如霜想不明白,為什麽同樣的衣服,鬱可可穿就別具風情,她穿,就老土低俗?

    為什麽同樣是學音樂的,鬱可可喝啤酒,吃油炸食品,甚至不戒辣,可她的嗓子依舊婉轉迷人,而她天天吊嗓子,平時隻敢和白水,吃青菜,唱出來的歌依舊不如她動聽。

    為什麽同樣是女生,鬱可可從小到大,追求者絡繹不絕,去理發店理個頭,都要被理發小哥兒追著要企鵝號,她卻門庭冷落,倒追別人,都沒有成功過……

    這不公平!她明明比鬱可可更努力,她性格明明比鬱可可更好……為什麽到頭來,她什麽也不如鬱可可?

    她好恨。

    更讓她憤恨不已的是,她沒辦法表露自己的恨。

    她自幼家境貧寒,性格也很內向,班裏的同學都不喜歡她,鬱可可是她唯一的朋友。

    她們是怎麽認識的呢?

    秦如霜以為自己已經忘了,可實際上,她一直記在心底的最深處,逼著自己不讓自己去碰觸。

    可現在鬱可可死了,大片大片有關鬱可可的記憶潮水般的湧來,她控製不住的開始回憶她。

    兩人第一次有交集是在十一年前,那年秦如霜十三歲,剛升初中,鬱可可是她的同桌。

    她隱約看到鬱可可的脖子上有青色的勒痕,那勒痕觸目驚心,隻看一眼就讓人覺得脖子發緊,替她喘不過氣來。

    是輕生還是……家暴?秦如霜的目光,一直按捺不住的往鬱可可潔白的脖頸上飄。

    她很快就有了答案,因為下課的時候她在洗手間遇到了鬱可可,鬱可可彎腰在水池旁洗手,挽起的校服袖子下,小臂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烏青。

    她也被家暴了啊!秦如霜很是驚訝,心裏莫名的對鬱可可產生了些許好感。

    這好感來源於同病相憐,秦如霜也有一個人渣一般的父親,她父親一喝醉,就瘋了一般的毆打她和她母親,嫌她不是兒子,嫌她媽媽肚子不爭氣。

    後來她媽媽真的給她生了個弟弟,本以為折磨到頭了,誰料到,卻換來父親變本加厲的虐待,父親罵她是賠錢貨,險些連學都不讓她。

    她一直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幸的孩子,周圍的小朋友全都爹疼媽愛,要什麽有什麽,唯獨她,仿佛一個多餘品一樣,所有人都討厭她,都巴不得她死。

    現在,突然有一個小姑娘跟她一樣,甚至比她還慘,她那顆自哀自怨的心,突然平衡了些。

    盡管鬱可可的出現不會改變她的境遇,她依舊會挨打,父親依舊覺得她是賠錢貨,可她就是莫名其妙的覺得很高興。

    她知道她很扭曲,可她控製不了,她自卑了太久,她真的迫切的需要老天告訴她,她不是最慘的哪一個。

    可事實證明,她真的是最慘的哪一個。

    鬱可可雖然也被家暴,可她有一個疼她愛她的奶奶,她有一個凡事都以她為先的男朋友,她奶奶在吃飯的時候會把好吃的都夾到她的碗裏,她的男朋友會在冬天早起好幾個小時,騎著自行車跑好遠的路去市區給她買她最愛吃的糖炒栗子……

    反觀自己,自己的奶奶在自己出生的時候,恨不得把自己扔了好生二胎,至於男友……她連同性朋友都隻有鬱可可一個人,哪裏來男朋友?

    她又成了最可憐的那一個,世界這麽大,世界上的人這麽多,可沒有一個人愛她。

    她突然開始痛恨鬱可可了,她本該跟她一樣掙紮在肮髒汙穢的泥潭裏,任由千人踩,萬人踏的。

    可她卻活得越來越精彩,讓她成為了那個唯一陷在泥潭裏,死活爬不出來的人。

    她好恨,她恨得扭曲,可她控製不了自己。

    對不起她不是一個強大的人,出生在一個扭曲的家庭裏,這扭曲的心理無法避免,與生俱來。

    但是那時候她隻是恨,暗自怨恨,她從沒想過要害鬱可可,她隻是咬著牙暗中跟鬱可可較勁兒,她想要超過鬱可可,她想要證明她不是最淒慘,最可憐,最沒用的那一個。

    所以她越來越努力,她學習化妝,學習搭配,堅持練歌,努力提升自身……

    她想贏鬱可可,她可以輸給任何人但她不能輸給鬱可可,她絕不能。

    第一次產生害人的念頭,是在進瑞星公司的時候。

    鬱可可憑借自己空靈的嗓音被星探相中,星探慫恿她簽約瑞星公司。

    這本是一件很好的事兒,如果鬱可可直接簽約成功,那秦如霜頂多嫉妒她一下,還沒到怨恨她的地步。

    壞就壞在,鬱可可是個講義氣的人,機會降臨之際,她覺得自己不能拋棄舊友,於是她鼓勵秦如霜跟她一起去瑞星公司,唱歌給負責人聽,然後姐妹倆一塊兒簽約,一起出道。

    ”你唱歌那麽好聽,肯定沒問題的!”鬱可可抓著秦如霜的手,興高采烈的講著:”我這麽個半吊子都被相中了,你功底那麽紮實,還怕他看不上?”

    秦如霜被說動了,是啊,她這麽努力,老天爺怎麽能一次又一次的辜負她呢?

    於是第二天,秦如霜和鬱可可一同來到瑞星公司,鬱可可積極的推薦著秦如霜,終於為秦如霜博來了當場表演的機會。

    秦如霜發誓,那一刻,她真的很感激鬱可可,她甚至為她曾經那麽嫉妒鬱可可而愧疚。

    如果那次表演她被負責人選上的話,她說不定真能消除心底的結締,和鬱可可成為最好的朋友。

    可她失敗了,對方看不上她,她那麽努力的吊嗓子,學音譜,聽音樂,辨音律……最後,對方一句輕飄飄的”她的歌聲沒有任何特色”就把她全盤否定了。

    她屈辱極了,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可讓她更為屈辱的是,鬱可可居然以”你不簽她,那我也不簽了”來威脅負責人,逼著負責人簽下了她。

    在外人看來,肯定都會覺得鬱可可講義氣,夠朋友,不畏強權,敢朋友兩肋插刀。

    可她不這麽覺得。

    她隻覺得屈辱。

    鬱可可把她當什麽了?她就這麽不堪嗎?她連簽個約都要是別人簽鬱可可的時候,順帶著把她簽了嗎?!

    從那一刻起,在她心裏,她和鬱可可已經徹底決裂,

    從那一刻起,她的目標不再是超過鬱可可,而是打壓鬱可可。

    她要把鬱可可踩到腳下,讓她也嚐嚐這肮髒汙穢的泥潭的味道,她受夠了她那副自恃清高,不屑於與世俗同流合汙的樣子。

    所以當鄒越風出現的,她毫不猶豫的就代替鬱可可爬上了鄒越風的床,鄒越風打她罵她,她都受著。

    她要借鄒越風的手,徹底摧毀鬱可可。

    所以她暗中向鄒越風建議,讓鄒越風把鬱可可和安辰帶到顧凕那兒玩兒玩兒。

    ”依我看,可可她之所以發現不了二爺您的好,主要是因為沒有對比。”秦如霜媚著調子暗示鄒越風:”她周圍的人都對她太好了,所以二爺您對她再好,她也不覺得好。”

    ”你的意思是說,我該對她差點兒?”鄒越風半斂著眸子,輕飄飄的瞥了秦如霜一眼,語氣不善。

    ”我當然不是那個意思了。”秦如霜縮進鄒越風懷裏,笑著解釋說:”我的意思是說,您可以介紹幾個脾氣比較大的朋友給她,她在別人那兒吃了虧,可不就能發現二爺您的好了嗎?”

    鄒越風邪氣的臉上顯出幾分恍然大悟的表情來,隨後,如秦如霜所料,鄒越風給鬱可可下了一劑猛藥。

    ——他把顧凕帶來了。

    顧凕的介入,讓遊戲徹底失控,這個什麽都敢做,什麽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的黑二代,很快就把故事推向了高潮。

    先是安辰代替鬱可可被淩辱一整夜,再是鬱可可的奶奶被活活氣死,然後安辰的爸爸被鄒越風和顧凕失手打死……這件事越鬧越大,鬧到最後,鄒越風想喊停,已經停不下來了。

    鬧劇以安辰自殺而告終,鬱可可終於垮了,她奶奶死了,她男朋友也死了,她的準公公也死了,她的準婆婆恨她,瘋了都在罵她是個謀害人命的狐狸精。

    秦如霜成功了,她終於把鬱可可踩到了腳下,這場遊戲裏,鄒越風不是贏家,顧凕也不是贏家,她秦如霜,才是最大的贏家。

    命是可以被改掉的,隻要你夠狠,隻要你夠絕。

    在鬱可可生無可戀之際,秦如霜下藥毀了她的嗓子,狠狠的羞辱了她一頓,然後拿走了她的和安辰所做的,還沒公布於世的歌,昂揚著頭,宛如剛剛登基的女王一般,離開了。

    離開那間陰暗潮濕,永遠撒發著一股發黴的味道的合租屋的時候,秦如霜在心裏這樣跟鬱可可告著別:你就慢慢的在泥潭裏掙紮吧,就像曾經的我一樣,絕望,無助,生不如死……

    那一刻秦如霜才終於明白,擺脫地獄的唯一方法,是把天堂的人拉下來,讓她墜到地獄裏去,自己,則取代了她的位置,緩步走上天堂。

    可令秦如霜萬萬沒想到的是,鬱可可隻花了一年的時間,就從地獄裏爬了出來。

    嗓子壞掉了的她,放棄了歌壇,轉而進攻影視,她演技精湛,長得又好,火起來,是遲早的事兒。

    為什麽!盯著屏幕裏鬱可可那張可以裝出來的傻乎乎的臉,秦如霜氣得捏斷了手裏的高腳杯。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她從泥潭裏爬出來舉步維艱,而鬱可可……鬱可可……鬱可可她隻要抬抬腳,就能抖掉身上所有的泥?

    她憑什麽啊!

    秦如霜不服,尤其是在她得知鬱可可傍上了譚以琛以後,那種不服和妒恨,就更加明顯了。

    沒關係的,秦如霜目光陰冷的瞥著電視機裏扮相搞笑的鬱可可,慢條斯理的抿了一口潤桑的茶:我能打敗她一次,也能打敗她第二次。

    對現在的她來說,贏鬱可可,輕而易舉。

    可她還沒有贏,鬱可可就死了。

    死了,就是什麽也沒有了,這個世界上再也不存在鬱可可了,她努力活得這麽精彩,就是為了活給鬱可可看,就是為了讓鬱可可妒恨她,就像她當初妒恨鬱可可一樣……

    結果她就這麽死了!

    那她努力了這麽久,隱忍了這麽久,戴著麵具虛偽的活了這麽久,又是為了什麽?

    眼淚順著秦如霜蒼白消瘦的臉落了下來,她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斷斷續續的嗚咽聲從她嗓子裏發出,像極了某種鳥類死亡時所發出的悲鳴。

    月光籠罩大地,城市的另一邊兒,譚以琛伸出手來,緩慢的,虔誠的,摘下了棺材裏女屍臉上戴著的美神麵具。

    他以為,當他看到他家小公主那張麵目全非的臉的時候,自己的心一定會痛如刀割。

    可實際上,他沒有。

    那種悲痛欲絕的情緒在女屍臉上的麵具被摘下的那一刻,瞬間煙消雲散。

    為什麽心髒突然不痛了呢?譚以琛凝眉:為什麽隱隱之中有一種……有一種……

    ——有一種這不是可可的感覺?

    是因為她的臉被燒焦了嗎?

    不,不對,就算她的臉被燒焦了,他也應該能認出她……他能的!

    雖說不出緣由,可他堅信他能,這是一種感覺,類似於女人的第六感,你拿科學解釋不清楚,可它真的存在。

    悲痛消失的那一刻,譚以琛的理智也恢複不少,恍惚中,他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為什麽他老爸和白老爺子一定要把可可炸死呢?

    直接派人暗殺更方便吧?可可無親無故,悄無聲息的把她從這個世界上抹殺掉,對他家老爺子來說是一件相當容易的事。

    那他為什麽要選用爆炸這種高調,不好收拾,又麻煩的手段?

    深思中,譚以琛不經意間瞥到了女屍焦黑辨不出五官的臉,這一瞥,他突然懂了。

    ——隻有炸死,對方的臉,才能麵目全非到誰也認不出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