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劍十四也算是半個老江湖了，況且這裏是石獄。萬劍宗的石獄裏沒有普通人的，他們在江湖上一定是有名的人物，不管做了多壞的事情，無疑他們都是出名的，所以他不敢輕易信任任何人，除了月涼。

    “他們是去領早飯了嗎？”月涼忽然問道。

    這人點點頭，道：“沒錯，那邊便是石獄的出口，也是穀口，那裏定時三餐gòng yīng，隻是去的晚了恐怕隻能吃些湯水。”

    “你不用去嗎？”劍十四好心地問道，這人看起來如此孱弱，許是搶不過別人。

    “我小孫女去了。”這人說到小孫女的時候明顯整個人都興奮了。

    劍十四卻是有些不敢相信，這石獄中竟然還有小孩，難道連小孩也是窮凶極惡的嗎？

    正說著，返回的人群中一個長得乖巧可愛地小女孩一隻手拿著一個木碗，往這邊跑來。

    那兩個木碗似乎把她的臉都遮住了，但是她還是跑得很歡脫，一點也不擔心會灑掉碗裏的食物。

    “爺爺，今天的粥很厚，就和米糊一樣。”小女孩開心地炫耀著，然後好奇地望著月涼問道，“漂亮姐姐，你們是新來的嗎？小燕子在這裏生活了好多年了，第一次看見姐姐這般漂亮的人呢，姐姐可以給小燕子講講外邊的世界嗎？那些個大叔大伯大嬸大媽們說的都是些打打殺殺的事情，小燕子都聽膩味了。”

    月涼也是動容，這麽一個冰雪可人的小女孩為什麽會在石獄裏？萬劍宗當真是名門正派嗎？又或許她wěi zhuāng的極好，所以她一時不願意搭理小燕子，因為她急著出去。

    “姐姐有事，不能在這裏耽擱。”月涼抱歉地點了點頭，然後用眼神示意劍十四離開。既然知道了穀口便是出口，當務之急自然是離開了。

    小燕子很是失望地撲閃著一雙水靈靈地大眼睛，總是沒有再說話，而是緩步追上了前邊的漢子，腳步顯然沒有了方才的雀躍。

    “其實我們可以給她講講外邊的東西，她很可憐。”劍十四有些愧疚地說道。

    月涼道：“我們現在自顧不暇，哪裏能夠有好心情給她講故事？心情不好，講的就不是故事而是牢騷。”

    那走在前邊的漢子感受到了小燕子的失落，忽然喊住二人：“你們出不去的，倒不如到我家坐一坐，我或許可以幫你們。”

    “我知道穀口有很厲害的人把守。”月涼島。

    “嘿嘿，不是很厲害，而是極其厲害，他們是萬劍宗當年最富盛名地四劍童，本是服侍雙絕道人的，因為天資聰慧到了而立之年被雙絕安排到了這裏，他們是名副其實地老怪物，自他們來了之後，除了練劍便是看守穀口，每一個想要出去的人都會被他們斬於劍下。”

    “雙絕道人的劍童？”劍十四驚道，“得有百歲高齡了吧？”

    “他們四個是同年同月同日的四胞胎，今年正好滿一百歲。”漢子說著話已經走進了院落，他的家就在石橋邊上，倒是依山伴水，隻是這山隻是光禿禿，無比光滑的石壁罷了，這水也隻能環繞著流向穀外。

    “我叫高大，這是我孫女小燕子。”高大已經撥開了他的長發，那張臉就像樹皮一樣，幹涸褶皺，一點都不像他的聲音那般，難怪乎小燕子喊他爺爺。

    “我叫劍十四，她叫月涼。”劍十四急忙自我介紹，這仿佛滑稽的一幕卻是那麽地和諧。

    高大佝僂地身形實在是對他這個普通的名字的一種嘲諷，他這時候已經快速地喝完帶著一點鹹菜的粥，然後慈愛地盯著喝的很小心很慢地小燕子：“飽了嗎？沒飽的話，再去打點，就說爺爺讓你去拿的。”

    小燕子打了個飽嗝回答了高大的問題，然後將兩人的木碗拿到門外的小河中去洗涮。

    “小燕子的父母本來是一對年輕地劍客，當年看見萬劍宗一名下山弟子qiáng bào良家少女，於是將其殺害，後來被萬劍宗的萬秋風抓住送進了石獄，之後在這裏生下了小燕子，其實這裏有挺多孩子的，因為寂寞，男女互相取暖那是正常不過的事情，隻不過很多孩子一生下就被送出了穀外，他們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的身世，自己的父母。”

    “那小燕子的父母呢？”劍十四問道。

    高大搖搖頭，道：“死了，他們不想小燕子從小被抱走，又想送她出去，於是找四劍童比武，四劍童曾經說過，隻要打敗他們四人，便放那人離去。他們都是用劍的好手，在石獄中除了農忙的時候，有很多時間可以練劍，但是她們終於還是敗了，在最後一次比武中，她們逼得四劍童隻能殺了她們夫妻二人，不過四劍童也是答應放小燕子走。”

    “那小燕子為何不走？”劍十四問道。

    “她還小，就算讓她出去又能怎樣？還不是任人魚肉，我隻得把她留在身邊，我不敢放她出去。”高大歎口氣，輕敲著竹竿說道。

    “高大？”月涼終於開口說話了，她似乎思索了很久，終於問道，“你是哪個高大？烈陽劍高大嗎？”

    烈陽劍上一代主人的名字就是叫高大，據說是個英武不凡地男子，天資聰慧，二十歲便已經是萬劍宗有數地年輕一輩高手，當初就連左清秋提到這個徒弟都是滿臉自豪。

    可是這世上同名同姓地人不少，烈陽劍高大又豈會被關在自己萬劍宗的石獄裏呢？而且還是這般佝僂地身形。

    劍十四沒聽過上一代烈陽劍的主人名字，自從他失蹤後已經很少有人提起他的名字，以至於已經被人遺忘。

    高大自嘲地說道：“沒曾想到還有人記得，是不是很匪夷所思，完全不像那個傳聞中的烈陽劍高大？”

    “什麽？”劍十四簡直是不能相信，因為高大真的是烈陽劍，他就是烈陽劍高大。

    “看你們衣衫狼狽不堪，和我當年一樣，不過我當初被人用藥迷暈，還割傷了我雙手的手筋，所以從洞裏摔下來的時候摔傷了我的背，幸好命大，被小燕子父母所救，苟延殘喘了下來。”高大似乎已經看淡了一切，包括被人陷害的事情，他繼續平靜地問道，“柳川也該長大了，那洞口我猜很少有人知道的，你們應該也是被他所害吧？”

    “前輩是被柳川所害嗎？”劍十四滿臉震驚，論起輩分他可是柳川的師兄，再說他那時候應該最多五歲而已。五歲的孩童竟然能夠用計將烈陽劍高大扔下洞裏，這該是多麽可怕，厲害的孩子！

    高大笑道：“連我自己也不相信，一個五歲的孩子竟然能做出如此聳人聽聞的事情。”

    “柳川一心覬覦萬劍宗掌門之位，依著前輩當年的聲名，萬劍宗掌門的候選人定然有你一席之位，柳川豈會允許有別的競爭者活著。”月涼分析道。

    “我出生窮苦人家，當年土匪過村，僥幸逃過一劫，奄奄一息之時蒙師傅搭救帶回萬劍宗，並無半分他想，隻想著陪著師傅守護好萬劍宗，唉！”高大這最後一聲歎息最是淒慘，快二十年了，左清秋真的一無所知嗎？初入穀中的時候他一直嚷著自己是萬劍宗的弟子，要出去，便是想引起左清秋的注意。這事情穀中之人皆知，四劍童也知道，他覺得定有人會傳將出去，畢竟每天送飯過來的弟子很多，可惜快二十年了杳無音訊。就這樣過了半年，他似乎接受了這個現實，他的手筋受了傷，本來已經被人認為廢掉的雙手，在半年後竟然奇跡般地可以拿去一些輕巧的東西。

    那之後，高大再也沒提過自己是萬劍宗弟子的事情，他似乎每天除了發呆就是發呆，但是沒人知道他一直在練劍，練的是心劍，無骨之劍，因為他的手已經承受不住劍的重量。

    “前輩沒想過離開嗎？帶著小燕子？”月涼這時候適時地問道，恰巧這時候小溪旁地小燕子微笑著回頭，她很乖巧，知道爺爺要和別人談事情，所以她一直蹲在溪邊玩水。

    高大搖搖頭：“不可能的，四劍童心意相通，他們的劍法已經是天下絕頂的劍法，我們不是對手。”

    “前輩試過？”劍十四問道。

    高大搖搖頭：“我若是死了，小燕子怎麽辦？這穀中的事情他們是不會管的，別看那些人現在對小燕子好言好語，那是因為我在，若是我出了事情，他們恐怕不會放過小燕子的。”

    “可不可以策反他們一起闖出去，他們當初都是好手，若是一湧而上，未必不行。”月涼建議道。

    高大道：“不行的，被抓住的惡人，運氣好的不被當場了結，在帶到穀口的時候也會被服下萬劍宗的劍傷之毒，若是不按時服用解藥，五天便會暴斃。真不知道被關進這穀中，是好是壞。這穀中除了你我三人還有新生的小孩全部都是服過毒藥的，我們若是想要策反他們，肯定會被他們邀功似的匯報以換得一頓好菜。”

    “你真的不打算出去嗎？你覺得小燕子在這穀中會開心嗎？她一輩子見不到外麵的世界，看不到外邊的太陽。”高大的死穴無疑就是可愛的小燕子，月涼自然得用小燕子做引誘。

    她從一開始就沒有輕視高大，即使他看起來一副搖搖欲墜地模樣，但是她不敢輕視他。

    穀口若真有四劍童，憑她和劍十四二人肯定是闖不出去的，不然柳川又怎麽放心地離開呢？他是認定了自己二人要想出穀隻能死，他知道四劍童的可怕，也知道自己二人的本事。

    高大的臉色忽然沉了下來，他的雙眼仿佛要噴火一般瞪著門外。

    小燕子正被方才那個打招呼的大漢一把拎在手中，四肢慌亂地撲騰著，但是她沒有哭喊，竭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

    “笑麵虎，你是活膩了嗎？”高大冷聲喝道。

    笑麵虎嘿嘿一笑，果然笑得滲人，道：“高老大，這穀中的人都喊你一聲高老大，所以我笑麵虎知道要想出穀隻能仰仗你，這穀中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大惡人，能讓他們喊住老大的人，絕對不是年齡大，而是本事大。”

    “你中了劍傷之毒。”高大提醒道。

    笑麵虎無所謂地笑道：“沒事，隻要能出去，五天就五天，在這裏實在是太無聊了，倒不如快活地瀟灑五天然後死去。”

    “你不怕死？”高大問道。

    笑麵虎臉色忽然有些悲傷：“當然怕死，誰說自己不怕死那都是扯淡，但是在這穀中難道比活著好嗎？活的像個行屍走肉，隻有要種地或者采摘的時候才會被人像犯人一樣帶到附近的山裏去，拚死拚活的，隻能換來謾罵，嘲諷和吃不飽的飯菜，老子受夠了，我要出去。”

    “你看他們不都住的好好的嗎？你為什麽非要去找死？”高大的意思自然指的其餘的穀中居民。不論闖不闖得出去。笑麵虎都是難逃一死的，他這份求死的心實在讓他費解。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他們或許覺得這樣挺好，老子卻不這般認為，這兩位年輕人我一看就猜到是和你一般從山下掉下來的，穀中很多人都知道高老大您也是從上麵掉下來的，你們應該都想出去，更何況這麽年輕地兩個人。”笑麵虎笑道，“我不抓著這小燕子可不敢和您高老大這般說話，別介意。”說完把小燕子放下。

    小燕子倏忽躲到高大身後。

    笑麵虎沒有跑，這穀中他也沒地方跑，若是高大要殺他，他根本也跑不了的，所以不如省下這點力氣。

    “小燕子，想出去嗎？”高大溫柔地問道，他的確害怕了太多年，他終究是會比小燕子先死的，他那時候受的傷太重，已經不能支撐太久，這副殘破不堪的身子若是沒了，小燕子又該何去何從？隻圖眼前的安寧嗎？那就是問問小燕子吧，她是自己唯一的親人了，他現在隻為她而活。

    小燕子有些無奈地問道：“是去外麵嗎？”這穀外還是穀，無盡的勞作和重複的風景她已經看膩了，所以並沒有一點興趣。

    “是去有冰糖葫蘆，有糖人的外麵，爺爺同你講過的外麵。”高大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在小燕子的眼中看到了星星，但她隨即搖搖頭，道，“爺爺，小燕子不去外麵，那四個守著穀口的老公公可厲害了。”她想到了死去的爹娘，她不願意高大去冒險，雖然她知道高大的本事很大，比她爹娘厲害多了。可是在小孩子的眼中，他們可是有四個人呢！

    “傻孩子。”高大摸了摸小燕子的臉蛋，道，“你不相信爺爺嗎？你看，不是有笑麵虎叔叔和兩位哥哥姐姐一起嗎？我們也是四個人，加上燕子就五個人了呢！”

    小燕子忽然一聲愉快地大呼，然後高興地確認道：“真的可以嗎？”然後又看了看劍十四和月涼，還有門外地笑麵虎。

    他們都點點頭，心裏堅定再是如何也一定要送這小女孩出去。

    “前輩放心，四劍童再是迂腐，倘若敗了，屆時讓他們把小燕子送去山上我師尊水笙手上便是，沒人敢動她。”月涼承諾道。

    高大眼中精光一閃，驚道：“真的是眼拙了，竟是沒看出姑娘的碧玉蕭和仙姿，這樣我就沒有後顧之憂了，放心，一定送你們兩個出去。不過，水月淨齋地齋主為何會在萬劍宗呢？”

    “因為雙絕道人渡劫失敗，今日午時大家要在萬劍宗行禮送他最後一程。”劍十四解釋道。

    “他那般修為，竟然也渡劫失敗了嗎？他渡的是天雷劫數嗎？為何沒有一點異相？”高大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

    劍十四幹笑兩聲，道：“這個晚輩就不清楚了，畢竟誰也沒有經曆過天雷劫數。”

    “也對，不過這姑娘是水月淨齋的，小兄弟你是師承何派？”

    “葬劍穀。”劍十四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高大驚嚇地說道：“那柳川真是膽大包天，竟然敢對你們兩個下手。”

    “他可是城府極深，有一百種方法替自己開脫的。”劍十四無奈地說道，他已經領教過柳川的手段。

    高大這時候緩步踱到笑麵虎跟前，道：“笑麵虎，你若想和我們一起闖出去，那就得接我一劍，如何？”

    “可以，老子當初可是被左清秋抓進來的，他的劍下我都活下來了，還怕甚？知道你是想試試老子夠不夠格幫忙。”笑麵虎大大咧咧地隨意一站，道，“來吧！”

    “他的劍向來是仁慈之劍，很少會shā rén的。”高大說起左清秋雖然有些埋怨但還是敬佩，“你就接我一劍試試吧！”

    高大的劍很簡單，很快，很輕，很飄，就仿佛沒有骨頭的一般的劍，那根拄在手中的竹竿就仿佛是一條蛇一般。

    笑麵虎擅長地是笑笑拳，他的拳法和他的人不一樣，走得是輕巧多變的風格，可是他連出六十四拳竟然一點都沒有沾到那根竹竿，因為它總是會在最後的時候溜走。

    風止，竹竿點在了笑麵虎的眉心，留下一個小小地印記。

    高大收竿笑道：“走吧，誰讓你方才欺負了小燕子呢！”

    “這劍招！這是劍招嗎？有劍招嗎？”

    “這速度！很慢又很快。”

    “這角度！很普通又很刁鑽。”

    這是劍十四和月涼同時在心底驚呼的詞語，他們絕對接不下高大的這根用了好多年的舊竹竿。災禍並沒讓他低落，而是使他練就了舉世無雙地劍法，他已經有了一代宗師的實力，恐怕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高老大不愧是高老大，就算是左清秋也不過如此吧！”笑麵虎心服口服地讚道。

    高大牽起驚呆在一旁的小燕子的手，踏上通往穀外的那條唯一地大路，然後有些憧憬地說道：“我倒是想去找他比一場，告訴他，他的徒弟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