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到了火頭軍，很多人卻依舊把他當成那個戰無不勝的鐵將軍。麵對他時唯唯諾諾，如履薄冰。老方一輩子，沒老婆沒孩子，到最後連這份兄弟袍澤的感情都留不住了。

    老方和方黎，雖然相處不過十幾天的光景，但是老方挺喜歡有這麽一個能毫無顧忌的陪自己扯淡的小子。之前方黎要去探查圍困韓城的禁製，老方就很有一股要護犢子的想法。而方黎那近乎是訣別一般的把他支走的舉動，讓這些隻是隱約間的情感混在一起來了一次大爆發。

    老方抬起手擦了擦眼睛，猛地站起身來，朝方黎迎了上去。方黎這邊剛跨過小院的門檻，就被老方那隻長滿了老繭的大手狠狠的拍在了肩上。

    “臭小子，跑哪野去了！”老方的聲音依舊那麽厚重，然而方黎卻隻是側了側身子，擺擺手繞過了方守忠，道了一聲：“先讓我吃點東西，餓死了……”隨後看到了那一桌琳琅滿目的食物，欣喜道：“喲，這麽多好吃的，十三花嘿！家裏來過客了是吧？那我就不客氣了！”

    方守忠氣急，嚷道：“你幹嘛！那又不是做給你吃的！那是……那是……”老方那是了半天，可還沒找到一個合適的理由，眼光一瞥看到了還坐在那不知所措的趙桑，連忙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的指著他道：“這是做給、做給李二娃吃的！”

    趙桑呆呆的坐在那還沒緩過勁來，這是聲名赫赫的鐵將軍？怎麽跟個二愣子似的。聽了方守忠拿著自己當借口的話以後更是淚流滿麵。合著我在這陪著你叨咕了一個下午，你連我名字都沒記住？

    可惜在場的兩個人，沒有誰真正關心了他的感受。這邊方黎已經自顧自的拿了一副竹箸，坐在桌前夾起一塊金黃的酥肉嚼了起來。“嗯，味道不錯！”方黎讚道。老方這回可是真有點著急，大步趕上來伸手就奪方黎的竹箸。“都涼了，你讓我拿去熱一熱再吃！”方黎隻是執拗的往嘴裏塞著食物，含糊的咕噥出一句：“我知道你是專門給我做的。”

    兩個人的動作靜止在了這一刻，場麵從方才的吵鬧一下變得詭異的沉默。兩個不善於表達自己的男人，就那麽僵在了當場。幸好現場不是隻有他們兩個人，趙桑這個膏粱子弟在待人接物這方麵還是有些功夫的，隻是軍隊裏那些泥腿子他完全沒想法去理會。

    但是眼前的方守忠可不是他可以不去理會的存在，他也看出眼前這一老一少需要一個緩和氣氛的機會，於是趕忙從石墩子上站了起來，顧不上去揉一揉自己坐得又疼又麻的屁股，撈起一壇酒就湊了上去。

    “方老將軍，難得人回來了，不坐下來喝兩杯麽？”若有旁人在側，一定會覺得趙桑此刻狗腿氣質十足，但是這不是他關心的重點，他確實給了目前僵在那裏的一老一少的兩個人一個轉移注意力的好機會。老方探手直接摸了一片紅肉塞進了嘴裏，方黎也是伸出手接過了趙桑手中的酒壇。

    三人落座，也不計較菜已經涼了，就開始推杯換盞。趙桑受寵若驚的受到了老方格外的照顧，幸而他平日裏和一堆狐朋狗友胡吃海喝慣了，酒量也還過得去。隻是老方這邊有些不耐煩了，趁著趙桑跟方黎套近乎的功夫，突然一掌擊在趙桑後頸，趙桑吱的一聲便暈了過去。

    方守忠晃了晃趙桑，確認這混小子沒有裝昏。才把他晾到一邊，對方黎正色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明明下到那口枯井中尋覓過，並沒有發現你的蹤跡，這一天你究竟跑到哪去了？”

    方黎苦笑：“老哥，我是真的死過一次了，不然怎麽能知道這十三花都是你給我做的……我這會還有事情沒弄完，還是特地請了半天假來跟你打個招呼的。”

    方守忠麵上再次露出緊張之色：“你不是真死了吧，我看你有影子啊？”

    方黎笑罵道：“想什麽呢！巴不得我死是不是？”說著夾了一個炸丸子到嘴裏吧唧吧唧的嚼著，“隻是韓城目前的局勢並不簡單，好像牽涉到了整個人族的氣運興衰。”之後將中陰界的種種事端一一道來，說得老方心驚肉跳。

    “那可是神仙啊，你怎麽敢這麽放肆！”老方心有餘悸。

    方黎卻是無所謂地道：“我肉身進入中陰界，擾亂了中陰界的規則運轉，即使我一介凡人都知道這種事絕對不是輕描淡寫就能揭過去的。”方黎將肉丸咽下，飲了一口濁酒，這才慢悠悠的接著往下說，那模樣活生生的仿佛一個說書先生。

    “如果是我，一隻螻蟻壞了我的事，我肯定是一腳把它踩死再說。如果我反而蹲下來跟螞蟻講道理，那麽隻有兩種可能。一是這隻螞蟻是有人養的，二是我有一件事必須依靠這隻螞蟻才能去做。不管是哪一種情況，至少我短時間內是安全的。”

    “與虎謀皮，與虎謀皮啊！”方守忠不住的感歎道，這其中有多少的凶險恐怕隻有當事人才能體會。

    “所以呢，我還能再活半天。”方黎開了個玩笑，“這會天色也不早了，明日一早，你同我一同進宮向韓侯稟報吧。”

    說完，方黎端起酒碗向方守忠示意，“幸不辱命。”濁酒入喉，一飲而盡。

    入夜，方黎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久久不能入眠。想到那日閔公與自己交待的破局之法，方黎心裏總是感覺一陣莫名的難過。但是現在的局麵，恐怕已經容不得其他的選擇了。日後的一切，就隻能見機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