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長安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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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冰場四周齊刷刷地射出一排排煙花,紅寶石的顏色,在夜空中分外耀眼,匯聚在冰場正中央的上空,繼而化作星星點點,散落下來。
“呀!”宴席中,有三三兩兩嬌嫩孩童的驚訝聲起落。
那些散落下來的本該消散的煙火好像附在了冰場中那女子的身上,忽明忽暗,勾勒出場中女子姣好的身形。
此時的竹箢偷偷躲在遠處,看到這一刻,才算鬆了半口氣,看來,已經成功了一半了。
“咚隆!”清脆的鼓點仿佛在喚醒場上沉睡的空氣,皓月身上閃爍的光亮與冰場四角架起的火盆子遙相呼應,橘色的火焰,更襯得皓月身上白月光般的晶瑩剔透,彷如清冷月宮中獨自起舞的仙子,哀怨,淒涼,卻仍帶著一絲的希望。
那一聲裂帛般的絕響,仿佛一把尖刀,撕開皓月身上冷寂的衣裳,露出她激烈、奔揚的內心,帶著一點野性,帶著一點決絕,如同乍破的銀瓶,迸發出噴薄的液漿,一發不可收拾。
這支舞全部的舞蹈動作都是皓月自己準備的,竹箢什麽意見也沒有給,甚至沒有看她跳上一回完整的。看著皓月在冰上飛旋的身影與她周身纏繞舞動的熒光彩帶,而場邊的五彩旋轉燈球將整個冰場營造出一種動感的氣氛,竹箢恍惚回到現代的演唱會現場,雖然簡陋了許多,可她卻仿佛覺得自己與現代的距離拉近了些。
當流光飛舞的彩棒隨著皓月手臂上的力道飛向空中,在墨色的夜空劃出一道絢麗的波浪線時,真正的舞蹈才剛剛開始。
褪去彩衣的皓月,一身素服,在臘月稀薄的空氣中顯得盈盈弱弱,倍加楚楚。她旋轉著,探尋著,是那樣纖瘦,那樣無助。突然,鼓點雷動,馬蹄聲起,號角嘶鳴,錦旗林立,那一麵麵丈高的旗子在風中烈烈鼓動,發出駭人的聲響,圍在冰場四周,一點點向皓月壓近,壓近,再壓近,好像再前進一丁點,就要把她壓碎一般。兩軍交戰,誰也無暇顧及到一個狼狽卑微的女子,她急迫,她驚恐,她在慌亂中跌倒在冰麵上,下一秒,就在她以為自己鐵定死在鐵蹄之下時,一道黑影閃過,細鞭攬腰,將她帶離這兵荒馬亂的陣前。遠去了鼓角爭鳴,黯淡了刀光劍影,方才的一切好似一個可怕的夢境,可那遠去的堅毅背影卻無聲地印證著一切的發生。
與宴席遙遙相望的對岸,竹箢早已安排好了一組器樂,另有一組女聲和曲,清冷的曲調與悠遠的歌聲自岸邊飄向遠方。轉身離去,竹箢沒再往場上望去一眼。
“人生如此,浮生如斯……”邊往回走,竹箢不經意輕哼了起來,那一青一白的綽約身姿又好似出現在了眼前。
“竹箢姑娘好。”有退下場的宮人自竹箢身旁經過,同竹箢問好。竹箢隨口應了聲,瞥見那宮人手中的紅色衣裳,道:“皓月小姐方才的那件?”
“回姑娘的話,正是,奴婢正打算拿回去。”見竹箢問話,那宮人立住道。
“給我吧,過會子我一並拿回去就是了。”見竹箢已然伸手過來,那宮人似一猶豫,遞了上去。
“去吧。”那宮人應聲離開。
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出了挺遠,此處少有人,不知怎的,方才見著那一抹殷紅色,鬼使神差地便把衣服攔了下來。竹箢一甩手,將皓月那件大紅色的衣裙套在了身上,連帶子也未係。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不很喜歡昆曲,那時總覺得聽著忒磨人性子,因而會的也不過這一個經典的段子,不曾想,倒也有今日這般光景,真是心老了太多?撫了撫衣袖,竹箢無聲地勾了嘴角,繼而把衣裳脫了下來。
回到換裝的院子,竹箢本想著回皓月換衣裳的屋子將衣服歸置好,卻覺得院子裏似乎有些騷動異常。回屋喚來皓月身邊的朝鮮宮女問話,得知皓月到康熙跟前領賞賜時,竟當著皇子大臣、朝鮮使團的麵,請旨賜婚了,至於對象,不用那宮女說竹箢也猜到了,是七貝勒。
那朝鮮宮女似乎急壞了,生怕皓月因此而獲罪於康熙,瞧她欲言又止的,想是希望竹箢幫著皓月求求情。竹箢沒有回應她,皓月從決定走這一步起,就應該會料到最壞的結局,若沒事,怎樣都會沒事,若有事,便是有千張嘴幫忙說襯,總還是會有事的。
似乎今天康熙心情不錯,當下便給指了婚,一時間,眾皇子中最默默無聞的七貝勒成了最矚目的焦點。若說起來,竹箢還是有些納悶的,之前與四貝勒閑話到他的那些兄弟身上,說到七貝勒時,四貝勒道,七貝勒是極為執拗的,康熙又念其有疾,對這個兒子倒也極為寬容,凡事也念著些七貝勒的想法,這次康熙連聲招呼都不打,直接塞個異族媳婦給他,這七貝勒,竟也一聲不吭地應下了?
聖旨下來,是在三天後,而竹箢在宴會當晚便被一道口諭調回禦前,她甚至沒來得及與皓月和孝慈道聲別,便隻囑咐皓月身邊的朝鮮小宮女帶個話給皓月,說自己等著她的謝媒酒。
“今晚上去哪兒了?也沒瞧見你的人影兒。”書桌前,康熙正練著字,隨口道。
竹箢在一旁伺候筆墨,手上沒停下,回道:“奴婢在後頭伺候著,好讓皇上您看到衣容豔麗、舞姿翩躚的七側福晉的舞蹈不是?”
康熙哼笑了一聲,撂下筆看向竹箢道:“衣裳瞧著倒是不錯的,可若論容姿,論舞藝,在你跟前,怕還算不得什麽吧!”
竹箢退開一步,福了福身道:“皇上這番謬讚可折煞奴婢了,奴婢膽子小,您這不是要奴婢受寵若驚,坐立不定,寢食難安麽?”
“得了得了,有日子沒見,你這嘴皮子還這麽伶俐!”康熙指了指竹箢,從書桌前起身,步到八角桌前坐定。
竹箢也跟著上前,另換上一盞茶,遞到康熙手裏,笑道:“奴婢謝皇上誇獎。”
呷了口茶,康熙道:“不好奇朕為何提前把你給調回來?”
“皇上自有皇上的打算,奴婢聽著皇上的意思做就是了,好奇那麽些個做什麽?”見康熙撇嘴,竹箢佯作委屈道,“奴婢一個小小的宮女,本來腦子就不夠用,若再好奇這個,好奇那個的,奴婢這不就是自個為難自個兒嘛!”
“朕身旁宮女不少,像你這丫頭這麽精的,當真是不多。”康熙歎道。
瞧康熙今天是誠心打趣自己了,竹箢撅嘴道:“皇上大晚上的把奴婢召回來,原來就是少了樂子,拿奴婢尋開心的。”
康熙置之一笑,道:“朕乏了,安置吧。”
“是。”竹箢上門外吩咐下去,又回到康熙身旁,不多時,服侍洗漱寬衣的宮女魚貫而入,竹箢現今的品級,已不用插手了。
“懶丫頭!”康熙貌似不滿地衝竹箢道。
聞言,竹箢差點笑出聲來,忙上前替下為康熙寬衣的宮女。解扣子時,康熙狀似隨口問道:“過了年,也有十八了吧?”
竹箢不知康熙怎麽突然問起了自己的年齡,隻當他沒事聊天,解下腰帶遞給一旁的宮女,抬頭衝康熙笑了笑,道:“回皇上的話,過了年,是十八了。”
“都十八了,十八……”康熙仰頭喃喃念著,“一個不留意,朕留了你這許久,差點要耽誤了你了。”
竹箢心裏一緊,也不知康熙是突然想起來,還是真當件事在琢磨了,麵上仍笑道:“奴婢喜歡服侍皇上,怎麽說耽誤呢?再者說,奴婢才調來沒幾日,剛上手些,皇上就要把奴婢攆走嗎?”
“大姑娘了,該為自個打算打算了。”康熙點點竹箢的額頭道。
“奴婢是宮女,二十五歲才出宮呢,還有七八年的光景,奴婢這麽早打算做什麽?”遞上漱口水,竹箢笑道。
“這好辦,你在朕身邊兒這麽久,朕給你指門好親事,連嫁妝朕也給你置辦了,到時候風風光光出嫁!”敷過熱毛巾,康熙的臉透著紅光。
“皇上。”竹箢接過康熙的毛巾,衝康熙撅嘴。
見狀,康熙笑道:“不樂意?朕這可多的是才俊,你這丫頭竟是一個也沒看上?”
“皇上,您瞧您說的,您身邊再多的才俊,那也是在朝堂之上,奴婢在後宮服侍,哪裏瞧得見嘛!”這個康熙,這不逗她玩嘛!
“後宮裏?後宮裏走動的年輕男子,那可是咱大清最出色的才俊。”康熙貌似不經意一句話,讓竹箢徹底明白了,他這是要把自己往他自己兒子家裏送呢!
好不容易讓康熙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竹箢服侍康熙躺下之後,回到自己屋裏。坐定細細回想,竹箢猛地出了一身冷汗,方才沒覺得什麽,可現在想想,若是康熙一個堅持,當場把自己給指了出去,這不玩完了麽?
打了個哆嗦,竹箢覺得,有些時候,還是需要“珍愛生命,遠離康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