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君既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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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下去吧。”等宮人將熱水備下,若鵷吩咐道。
待宮人退淨,若鵷褪去一身血衣,坐進浴桶。溫熱的水流打開了身體的每一個毛孔,暖得讓她渾身打了個顫。緊緊環住雙臂,若鵷不住滑下身子,連頭也浸入了水中。好半晌,等到她已經撐不住了,才從水中抬出頭,長長換了口氣。
“格格,奴婢來服侍格格沐浴吧。”紫蘇推門進來,柔聲道。
“紫蘇,你怎麽起來了?身子可還好?可有傷著了哪裏?”若鵷見是紫蘇進來,問道。
搖搖頭,紫蘇道:“不過擦傷了些,已經塗過藥了,不礙事的。”
“換個人來伺候吧,你今日也受委屈了,早早兒歇了吧。”若鵷拍了拍紫蘇的手背,道。
紫蘇卻笑道:“雲澈這幾日還在發熱,其他宮人又伺候不好,還是奴婢來吧。格格崴傷了腳踝,待格格沐浴過後,奴婢給格格上些藥膏。”
若鵷見紫蘇堅持,便也不再勸她了,轉回身靜靜由著紫蘇替她擦背。
沐浴起身,穿好裏衣,若鵷坐在床邊,瞧著紫蘇替她細細上藥。冰涼的藥膏勻上腳踝,紫蘇的手法又好,倒是叫若鵷漸漸平靜了下來。
“格格睡會吧。”紫蘇見若鵷有了困意,柔聲道。
“嗯。”若鵷迷糊地應了一句。
紫蘇起身替若鵷蓋好被子,才要退出去,就聽見外頭報,皇上駕到。回頭瞧去,若鵷顯然也被這聲通報給驚醒了。
若鵷掀開被子起身間,康熙已然進了屋來,見若鵷要起床,抬手示意道:“躺著吧。”
若鵷自然沒有再躺下,腳一沾地,吃力間身形有些踉蹌,紫蘇忙在一旁扶住了。
“腳還傷著,坐下吧。”有內侍搬了張凳子放在床邊,康熙坐下道。
若鵷應了一聲,坐回床上,道:“皇上怎麽來了?”
“過來看看你,身子可還好?”康熙道。
“身子沒什麽大礙,腳上的傷也已經敷過藥了。”若鵷回道。
“沒事就好。”康熙略一沉吟,才道,“杜鵑的棺槨……朕已經著人送往塞外了。”
若鵷一怔,她還沒來得及見杜鵑最後一麵,旋即又釋然了,算了,就讓她平平靜靜去吧,忘了康熙,忘了太子,忘了紫禁城,忘了她。來世,做個平凡的女孩子,嫁個疼她的人,生兒育女,富足安樂。
“謝皇上。”想了想,若鵷開口道,“皇上,若鵷有個請求。”
“你說。”
“若鵷想將去盛京的日子提前,兩三日後就走。”若鵷輕聲道,當初若是她能早些離開這裏,杜鵑也不會遭遇這些了。
“兩三日就走?會不會匆忙了些?”康熙蹙眉道。
“要帶的東西都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沒什麽好置辦的了,若鵷想裕親王福晉和伊爾木姐姐想得緊,若鵷知道自己有些胡鬧,還請皇上恩準。”若鵷垂頭道。
康熙歎道:“既是如此,那就去吧,三日後,朕會讓你大哥護送你過去。”
“謝皇上。皇上,既然如此,若鵷後日就先回康親王府吧,第二日直接從王府離開就是了。”若鵷道。
“就依你的意思吧。”康熙起身道,“天色晚了,你歇著吧,朕先回了。”
“是,若鵷恭送皇上。”
送走康熙後,紫蘇上前道:“奴婢服侍格格睡下吧。”
“紫蘇,十三爺近日可在宮中?倒是有陣子不見了。”今日之事鬧得這麽大,卻沒見十三阿哥來著人問上一聲,倒也奇怪。自己的事情,隻怕八貝勒那邊已然知曉,這宮裏頭也不知傳成了什麽樣子。
“回格格的話,十三爺奉了皇上的旨意,出宮協助四爺辦事,已有小半月不在宮中了。聽說走得很急,想來這才沒能同格格說吧。”紫蘇笑著回道。
“十三爺走了小半月了?那水蘭裘……”若鵷疑問道。
紫蘇笑道:“那水蘭裘是十三爺一早兒就吩咐下了的,隻是前幾日造辦處才做好送了來,十三爺先前便已同奴婢囑咐過了。”
若鵷點點頭,又道:“那你可知四爺與十三爺何日回京?”
紫蘇搖搖頭,道:“這奴婢便不知了,想來十三爺一回宮,便會第一個來同格格報到的。要奴婢替格格去問問嗎?”
聽聞紫蘇的話,若鵷也沒解釋,紫蘇一直誤會她與十三阿哥,起先若鵷還想著辯解兩句,可她與十三阿哥交好,又是不爭的事實,次數多了,若鵷便也無意開解了。若鵷擺手道:“不用了,你下去吧。”
“是。”紫蘇這才躬身退下。
不在也好,自己在盛京的幾個月裏,希望能淡化康熙的想法,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明年九月的“一廢”,隻怕被一道聖旨提前召回京,再一道聖旨嫁衣加身,自己這輩子就要被鎖死了。
第二日一早,若鵷才起身,外頭來報,四貝勒和十三阿哥來了。
若鵷不及多想,往花廳走,心在打鼓,步子也忽快忽慢的。
還沒到花廳,十三阿哥迎麵走過來,若鵷步子一頓,十三阿哥已經走到了若鵷跟前。
“是我叫你們等久了,出來尋我嗎?”若鵷笑問。
若鵷一打趣,十三阿哥蹙著的眉頭也展開了,答道:“四哥在裏頭呢,他……都知道了,你去和他聊聊吧,我過後再來尋他。”見若鵷眨了眨眼睛,十三阿哥又道,“不用擔心,四哥的性子我最清楚,他最能克製自己,隻消冷靜同他講,不會有什麽問題。”
若鵷點點頭,才要提步,十三阿哥在身後道:“這些日子來,四哥廢寢忘食地辦差,一心想著早日回來,好將與你的事情盡快定下來。我瞧著四哥麵帶倦容卻仍是神采奕奕,幾次想開口,卻不知從何說起。昨晚我們提前半月回京,哪知才進京,四哥就聽說了你與太子的事情,當下跌倒。我跟了四哥這麽多年,隻見過他有兩次如此失態,頭一次,是當年孝懿仁皇後過世的時候。”略略停頓,十三阿哥繼續道,“四哥不顧身子和一幹人的反對,當即上馬往宮門奔,可惜宮門卻落了鑰。我擔心四哥有恙,也沒敢回府,四哥枯坐在書房,一夜未睡,才到開宮門的時候,就趕進宮來。可天還未亮,他又不想擾了你,在禦花園走走停停,一直到小笛子來報,鳳音閣的門開了,他才立馬往這邊來。”
“十三……”若鵷轉過身,定定瞧著十三阿哥的背影。
十三阿哥也轉過身來,道:“若鵷,我打小跟隨四哥,自你進宮以來,又與你相交,你們兩個,是我最放心不下的。別叫南巡之事將你們分開,若是他日在皇阿瑪跟前需要人說話,我十三當做第一人。”
若鵷抿著唇,眼中已見了霧氣,萬般肚腸,都隻化作一句澀澀的“謝謝”。
走近了花廳,四貝勒背對門口,長身而立,一手垂在身側,一手握拳背在身後。若鵷立在門口,長長的影子打在四貝勒身上,明明暗暗。
“四爺。”話音未落,若鵷已將頭垂下,她不敢瞧他,縱使她在心裏無數遍地說,不是她的錯,不是她的錯,她才是受害者,可一見到四貝勒,她便不自覺地短了氣。
聽見若鵷的聲音,四貝勒慢慢轉過身子。門口,若鵷周身融在陽光裏,顯得有些不真實,她垂著頭,又是背光,四貝勒瞧不清她的模樣。
“呀!”手腕突然被人抓住,繼而被拽進屋中,嚇了若鵷一跳。不過一瞬,屋裏已沒了刺眼的陽光。
“若鵷,若鵷,若鵷,若鵷……”每念出一次,四貝勒的聲音中含著的感情都不同,“若鵷。”不知喊了多少遍,四貝勒終於將若鵷攬進懷裏。
若鵷緊緊咬著下唇,唇卻已發抖。
“我知道你心裏苦,若想打想罵,就衝我來,別偷偷一個人哭。”四貝勒沉聲道。
“你怎麽知道?”你怎麽知道我一個人偷偷哭,怎麽知道我心裏苦?
“因為我是一直瞧著你的。”四貝勒緊了緊手臂。
穩了穩情緒,若鵷從四貝勒懷裏退出來,喃喃道:“南巡的事,你已經知道了。”
四貝勒並沒有立馬回她,隻是一直盯著她,許久才開口道:“不要告訴我,你改變主意了。”
“出了這樣的事情,你以為皇上還會應下你我的事情嗎?”若鵷垂著頭低聲道,她能感覺到抓著自己手臂的手在發顫。
“所以,我們的事情,恐怕沒辦法同皇上說了。”若鵷怯怯地偷瞄了四貝勒一眼,卻一下子對上他的眼神,驚了一跳,整個人一下子慌了神。
似乎是強壓著情緒,四貝勒開口:“這些個你不用擔心,我會想法子的。”
若鵷心裏在掙紮,她要怎麽同他說,隻要等到明年九月,事情就會過去?他一定會奇怪自己怎麽會知道,而這,又是她沒有辦法同他解釋的。
四貝勒握住若鵷的手,沉聲道:“我會想法子,隻要聖旨沒下來,一切都還有轉圜的餘地。”
“你要做什麽?”若鵷忙問,她有她的打算,她不希望這件事將他牽扯進來,對方是太子,後麵更有康熙,不管將來如何,此刻的他,是無論如何不能輕舉妄動的。
“你安心去盛京吧,換換環境也好,其他的,交給我就是了。”四貝勒沒有直接回應若鵷。
“不要!現下時局如此緊張,不要為了我,不要為了我讓你這麽多年的夙願添上什麽不可能、不確定。”若鵷搖頭道。
“若鵷,還記得那年,你還是乾清宮宮女的時候,與我說的你的誌趣嗎?”想起往事,四貝勒麵上神色漸緩。
一愣神,若鵷開口道:“數竿青竹,一壺薄釀,兩三知交,信可樂也。”回憶被勾起,若鵷的心也漸漸平靜下來。
“那時起,我心裏便也多了一個心願。”四貝勒用額頭抵著若鵷的,呢喃道。
“什麽?”若鵷不自覺中扯起了嘴角。
“數畝薄田,一間草屋,兩三兒女,後身足矣。”四貝勒將頭漸漸滑向若鵷的脖頸,低聲道。
直到這一刻,若鵷的淚水才終於滑落。
四貝勒吻掉若鵷的淚,低低道:“交給我,聽到沒有?”
若鵷終於點了頭,哽著聲音道:“別輕舉妄動,不會有事的,等到明年我從盛京回來,中間還有很長一段時間,誰也說不準會有什麽變數。”
四貝勒笑出了聲,拍了拍若鵷的腦袋,道:“不要想那麽多了,我的女人。”
我的女人,他的女人。
若鵷的心一滯,怯聲道:“南巡的事,你知道多少?”
四貝勒的手指壓住若鵷的唇,輕聲道:“我不在意。”
若鵷欲言又止,心裏仍不大安穩,不在意,有幾個男人會不在意?尤其是明清時期,現在也不是清朝入關之前了,有什麽叔叔娶嫂子、姑侄共嫁一夫的習俗。他是那麽驕傲的人,真的能不在意嗎?
若鵷知道,如果這件事情不說開,那會成為一根刺,如鯁在喉,就算一時有愛情做障眼法,那麽以後呢?等淡了,老了,厭了,還會不在意嗎?她真的拿不準,真的。
退開兩步,若鵷垂頭道:“讓我再想想,再想想。”
掌中忽然的落空讓四貝勒心中驀地湧起一股失落,他還想要走近一步,若鵷又退開一步,步子不大,卻止住了他的心。
終於垂下手臂,四貝勒的聲音回複平靜,側身沉聲道:“那,我先回去了。”
“嗯。”若鵷沒有看向他,隻輕輕應了一聲。
不知道四貝勒是何時走的,直到紫蘇進來喊她,她才驚覺,一個晌午都已經過去了。腳才要動,腿卻僵的讓她仍立在原地。紫蘇不聲不響地蹲下身,輕柔地幫若鵷揉著腿。
好半天,若鵷才覺得腿上有了知覺,輕輕拉起紫蘇,道:“可以了。”
“格格,該用午膳了,奴婢扶格格去用膳吧。”紫蘇輕聲道。
若鵷應了一聲,道:“擺在房裏吧。”頓了頓,若鵷又補充道,“上一道芥末墩兒吧,近來口裏不清爽。”
紫蘇應聲吩咐下去,又回屋一路將若鵷扶回房裏。
房間裏,飯桌已經擺好了,若鵷將屋裏的人都淨退了,才執起筷子,夾向芥末墩兒。衝鼻的辛辣讓若鵷忍不住地眯眼抿嘴,一股衝勁兒過後,若鵷又夾起一個,第二波的辛辣氣襲來,終是逼出了若鵷的淚。
第一滴淚落下,第二滴,第三滴……便再也止不住。一碟芥末墩兒轉瞬見了底,筷子也零落地躺在桌上,若鵷雙臂無力地垂著,任由淚水不停地滾落。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會有這麽矯情,明明他說他不在乎,明明他讓自己將一切都交給他,明明自己與太子根本就什麽都沒有發生,她卻偏偏不肯鬆口讓步。她知道,隻要她稍微軟下口氣,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可是,她實在放不下,她轉不過彎,她就是克服不了自己這道坎兒,多少次,她自己都想扇自己的嘴巴。
等到紫蘇進來收拾碗筷時,發現若鵷頭枕著胳膊,竟是哭著睡著了。
紫蘇歎氣,同幾個宮女一道輕手輕腳地將若鵷扶到床上,紫蘇又擰了熱毛巾,替若鵷淨了臉,才領著一幹人退出了屋子。手機用戶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