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莊生曉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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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鵷果真如她所言,過上了深居簡出的生活,每日窩在她那一方小院中,逗弄孩子,讀書練字,彈琴作畫,好像真成了古代的小姐。
雲澈也不多求了,這樣已經很好了,主子雖不出門,可每每做事時,哪怕是在沐浴時,她也常能聽到主子自己哼小曲兒,往日那個熟悉的格格終於慢慢回來了,她該燒高香才是。
鳳音閣似乎自成一股氣候,院外緊張濃重的氣候似乎絲毫沒能刮到院子裏頭,每天隻見主仆和樂的安謐氛圍。
又是一年消溽暑,若鵷以幼兒為念請辭,任由紫禁城中的人馬駛向亙古的草原,開始又一番的喧鬧,最終演變成鬧劇。
九月,“一廢”太子,紫禁城上空一片低壓空氣。
“聽說了嗎?太子爺被皇上廢了!”
“真的假的?”
“這還能有假?我有個老鄉在禦前當值,這回正好隨著押送太子回京的隊伍,我先前遇見他了,聽他和我說的。”
“哎呦,快講講怎麽回事?”
“聽說是……”
“你們幾個不要命了?這種事也敢妄議?要是連累了咱們主子,看你們有幾個腦袋夠掉的!還不快散了散了!”
“雲澈,這個人瞧著眼生,叫什麽名字?”
“回主子的話,那是小廚房的陳揚,先前不在咱們鳳音閣,是這次格格從毓慶宮回來前就撥過來的。格格打從回來也不常走動,自然瞧著會眼生些。”雲澈扶著若鵷,打從那些下人碎嘴太子爺的事情時,她們就已經在了,隻是自家格格不曾開口,她便也不好出聲嗬斥。
“是個懂事的,你留心些。”見雲澈應了,若鵷想了想又道,“方才那些宮人太監,找個理由都打發出去吧,其餘的人也叮囑些,別處如何非議我不管,在鳳音閣裏我不希望聽到有談論這件事的聲音。”
“是,格格。”
“格格,小主子醒了,在要格格呢!”佳期抱了孩子,笑著給若鵷請安後道。佳期,便是那日康熙撥給鳳音閣的宮人。
“是嗎?我們顏兒要額娘了嗎?來,額娘抱~”見到孩子,若鵷的笑容全都綻放了出來,從佳期懷裏抱過孩子,怎麽親也親不夠。
“格格,奴婢早間瞧咱們院子裏的醉芙蓉開花了,今兒天好,格格要去瞧瞧嗎?”佳期笑道。
芙蓉花開了?那是紫蘇最愛的花,那本不是北方的花,為了在庭中將其植活,紫蘇費了不少功夫。彼時,紫蘇在,杜鵑也在,三人琢磨著,還特地辟出一條浣花溪來。如今花香如舊,人已無蹤,她甚至連紫蘇歸葬何處也是尋不到了,才不過一年多的時日,卻隻剩下她孤零零一個人。
“去瞧瞧吧。”若鵷吸了吸鼻子,輕聲道。
花溪旁,秋千架已落了灰,她已許久沒有打秋千了。雲澈見若鵷定定瞧著秋千,細心地上前將灰塵撣盡,又鋪上塊帕子,扶若鵷坐下。顏兒又睡熟了,午後的陽光真是暖洋洋的,沒坐多會,若鵷也有了睡意,抱著顏兒,有一下沒一下地蕩著。
“雲澈,尋個機會,我求皇上把你調回乾清宮吧。”若鵷仍舊閉著眼睛,輕輕開口。
雲澈侍立在一旁,本以為若鵷是在小憩,不想竟同自己說了話,卻是讓自己離開,不由忙道:“可是奴婢做錯了什麽惹得格格不高興了,格格您同奴婢說,奴婢一定改。”
睜開眼睛,若鵷不由微眯了眯眼,才適應光線,目光卻放在遠處,淺笑著道:“你瞧這秋日風光多好,可杜鵑和紫蘇卻永遠留在了春日裏,再不能瞧上一眼了。”
緩緩吐出一口氣,若鵷將目光收回,轉望向雲澈伸出一隻手去。雲澈忙近前幾步,微微躬了上身,雙手捧接住若鵷的手。
若鵷輕輕攥住雲澈的手,又將雲澈帶近自己幾分,道:“我身邊最貼心最親近的就是你們三個了,如今她們兩個都不在了,我隻想能好好兒保住你,千萬不能再讓你有一丁點的閃失。”若鵷緩緩垂下了頭,連手臂也降下去幾分,嘴角扯開一抹自嘲,“也許我就是天生會克身邊的人,越是親近越是愛護我的,越得不到善終,雲澈,我生怕哪天連你也被我拖累了去。趁著還未發生,不如為你尋個去處。”
雲澈久久沒能出聲,她雖知道格格為著杜鵑和紫蘇的死難過,卻不知她竟自責至斯,“命硬”“克人”,是多麽嚴重的字眼,旁人躲還來不及,自家格格竟自個往自個身上潑這個髒水。好容易咽下喉頭的哽塞,雲澈回握著若鵷的手,低聲道:“奴婢家裏世代行醫,那些唬人的名頭,奴婢從來都是不信的。”
若鵷抬眼定定瞧著雲澈,笑裏苦澀,複又闔上眼簾,不再說話。直到覺得眼前蒙住一層y影,若鵷睜眼,一時有些不適應,待瞧清了,竟是八貝勒。若鵷起身行了個禮,道:“若鵷給八爺請安。”
“起來吧,懷裏還抱著孩子呢。”八貝勒微微抬手道。
若鵷起身,道:“今日陽光不錯,咱們就在院子裏坐坐可好?”見八爺輕點了點頭,若鵷回身同佳期道,“給八爺搬張凳子來,再上些茶點。”佳期應聲下去了。
“格格,奴婢先把小主子抱進去吧。”雲澈上前道。
“也好,讓嬤嬤好生看著。”若鵷應著,將孩子遞給了雲澈。
院中隻剩下若鵷與八貝勒二人,若鵷先開口道:“貝勒爺今日怎麽得空來這坐坐?”
八貝勒搖著頭自嘲道:“可別喊我什麽貝勒爺了,今早朝堂上,皇阿瑪已將我的爵位削了去,我如今不過是個閑散阿哥罷了。”
若鵷心中一咯噔,八貝勒被削職了?似乎是有這麽件事情,來這裏久了,清朝的曆史書她已多年沒能看到,很多細節的東西她已慢慢記不清了。
“你蕩過秋千嗎?”若鵷沒有回應八阿哥的話,反問道。
八阿哥盯著若鵷有幾秒的大腦空白,繼而微笑著搖頭,道:“小時候每日要進學,沒有功夫玩,大了就更不會碰這些個了。”
“雲澈她們都不在,你先來推我好不好?”若鵷也不管八貝勒答應與否,一p股坐到秋千上。
八阿哥似乎不會拒絕人,至少他不曾拒絕過若鵷,默默上前,將若鵷推了出去。
“高點!再高點!”若鵷玩得起勁,很不滿八阿哥如此“惜力”。
八阿哥見若鵷正在興頭上,也不願逆她的意,手上的力道也漸漸大了起來。起初,還隻有若鵷的笑聲,漸漸的,就變成了尖叫聲和求饒聲,而笑聲全變成了八阿哥的聲音。
等到八阿哥終於肯放若鵷一馬,秋千還未停穩,就趕忙從秋千上蹦了下來,生怕晚一秒,八阿哥又改了主意。
“你上去,我來推你!”若鵷叫囂著,說什麽也要把這個“仇”報了才行。
八阿哥一聲辯駁也沒有,乖乖坐到了秋千上,若鵷在八阿哥身後暗暗咬牙,使大力將八阿哥推了出去。許是不習慣,八阿哥一改方才的情緒,想笑,卻又收斂著,像個靦腆的小姑娘。若鵷一次比一次用的力氣大,直要把八阿哥推到雲端去。
可任由若鵷把自己推的多高,哪怕高的駭人,八阿哥卻仍舊怡然自得,甚至有幾分享受,到後來,幹脆閉上了眼睛,盡情享受若鵷的“服務”。
若鵷力氣也用盡了,卻不見八阿哥如她所想,驚叫求饒,幹脆住了手。八阿哥感覺到秋千漸漸停了下來,睜眼見若鵷正雙臂環胸,立在一旁,跳下來道:“怎麽不推了?”
若鵷把嘴一撅,道:“你在上頭還挺享受的?卻是要累死我了!”
見若鵷耍上了小孩子脾氣,八阿哥好脾氣地取出手帕替若鵷擦著額頭的汗,道:“一時玩得興起,是我疏忽了,現在天涼了,出了汗進屋消消汗吧。”
若鵷也不客氣,自己拿過帕子繼續擦汗,一邊又往屋裏頭去,道:“想來你也渴了,進來喝杯茶吧。”
八阿哥卻未動,道:“不了,本也是路過這兒進來瞧瞧你,這就回了。”
見八阿哥正要轉身,若鵷下意識喊住了他,遲疑著開口道:“指有長短,父母對子女難免有偏心,太子雖被廢,想來皇上是愛之深,責之切,其實你……”
“丫頭,好好照顧顏兒,我聽十四弟說,你給小孩子取名叫落顏,真是個好名字,你好好兒的,我這邊就沒什麽掛念的了。”八阿哥沒再讓若鵷繼續說下去,打斷道。
若鵷倏地噤聲,鼻子有些酸,咬著下唇,輕點了點頭。
八阿哥,他到底為什麽要一直對她這樣好?她三番五次對他的關心置若罔聞,她刻意地疏遠他,甚至自私地斬斷了竹箢與他的情緣,投入了他敵對一方的懷抱,他為什麽還要這樣照顧著她?情深不壽,看著他的額娘,看著他的皇阿瑪長大的他,不會是這樣的人,八福晉就是最好的證明,可他卻偏偏這樣對自己,是冥冥之中竹箢的心意牽絆嗎?
他總是這樣,她得意的時候他悄悄站在遠處,失意了,他便又默默送上溫暖,讓她知道身邊總是有人在,可他卻從不曾開口要求她什麽。這也是最讓若鵷迷惑的地方,若他對她無意,為何自她入宮起便處處照拂,事事關心;若他對她有意,又為何不像其他人一樣開口娶她?
他對她,是何樣的心意,而她於他,又是怎樣的一種存在?她不敢問,卻想不明。
當晚,若鵷將這些年自個攢下的首飾金銀同各處的賞賜分了幾個匣子裝好,喚來雲澈,一一囑咐。她也不知道為何自己要這樣囑咐後事一般,暫且歸咎於現在情勢複雜,她須得未雨綢繆,可心裏隱隱的不安,卻始終壓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