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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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中有兩處宮殿用來安置這些犯了錯的失寵妃子, 長門宮就是其中一處, 另一處的是曾關過南平公主的地方, 從南平公主自縊後就再沒人被送到那裏過, 如今已經廢棄。
雖說有宮殿名, 但長門宮地處偏角, 蕭條的很,除了那些關在那兒的不受寵的妃子之外無人問津, 就連宮人都不願意到這裏來, 冷冷淒淒, 可不就是冷宮。
尤良媛被關到長門宮有一個多月, 這一個多月來, 她的身子骨是每況愈下, 沈嫣也知道以她這樣的狀況是活不長的,卻沒想會這麽快去了。
得到消息後沈嫣換了身衣裳, 這件事不便交托給別人, 一直以來都是她在親理, 所以長門宮那兒她得去。
出門時雪勢大了些, 坐在軟轎上,雪紛紛揚揚的不斷落到轎子內, 偶爾還會飄到臉上, 風夾著雪,冷冽的很。
宮道上積了層薄薄的雪, 天還灰蒙蒙的, 引路的燈昏黃, 映襯在才鋪起來的雪地裏,反是發亮。
永和宮到長門宮有很長的一段路,越過去越冷清,跨過長門宮外的小門時,一段路沒有一個人守著,到了長門宮時,就剩下兩盞燈懸掛在上麵,一晃一晃的,其中一盞還破了紙。
軟轎在門口停下,紅鶯扶了沈嫣下來。
門內早就候了兩個宮婆,她們常年呆在長門宮內,負責看管被送到這裏的人,跪下行禮後迎著風雪,誰也沒有多說,在前頭領路,帶著沈嫣朝長門宮的後殿走去,尤良媛被安置在那兒。
才過小徑,不遠處暗著的屋內傳來了哭聲,隨即是笑聲,過了會兒不斷的開始拍門想要衝出來,未果,很快窗戶那兒傳來了砰砰聲,在砸窗子。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見皇上。”
一直重複著那句話,瘋瘋癲癲又哭又笑,聲音從那屋裏飄出來,回蕩在走廊屋簷下,格外的瘮人。
沈嫣朝那兒看去,忽然半張臉露出在破了的窗洞上,屋簷下光亮映襯,蒼白的半張臉上,一隻黝黑的眼直勾勾盯著他們這行人。
不哭不鬧了,卻越加嚇人。
其中一個宮婆朝那兒走去,粗大的手一巴掌拍在了那窗洞上,力氣之大,感覺整扇窗都震了下,那臉飛快縮了回去,屋內傳出了尖叫聲:“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啊!!!皇上,有人要害妾身。”
還在前麵領路的宮婆連忙請罪:“不得已驚擾了皇後娘娘,這裏頭關的是前頭的妃子,七八年了,犯了事得罪了先皇被貶至此。”
宮婆說完,屋內見外頭的人走了,又朝窗洞那兒湊過來,不知看到了什麽,從窗洞內伸出手,朝沈嫣的方向大喊:“皇後娘娘,妾身要見皇上。”
瘋癲成這樣子,卻還認得沈嫣這一身宮裝,認得她頭飾上的鳳簪,嘴裏念叨著全是皇上,這執念,維持著她在這冷宮裏繼續活下去。
宮婆又趕上去,拍了一下她的手,那手縮了回去,繼而尖叫。
沈嫣收回視線,跟著朝裏麵走去,就在這屋子的斜對麵,一間屋子內,開著的窗內還亮著燈,一個女子懷裏抱著個繈褓,在窗邊來回踱步,柔和著神色,低眉看著懷裏的繈褓,手臂輕輕聳著,像是在哄孩子。
她們這麽多人走過都未曾驚擾到她,她全神貫注的看著自己的懷裏,偶爾輕語,被逗樂似的,還發笑。
那女子生的很美。
宮婆哀歎:“是劉婕妤,五年前九皇子出事,她就變成了這樣。”
原來是她,沈嫣朝著那兒看去,她對劉婕妤沒有太大印象,卻是知道九皇子的事,才養到一歲多,堪堪會走路時,溺水身亡,找到的時候他的衣兜裏還藏著好些石頭,解開外衣,裏麵也塞著,這一看就是被人所害,還妄圖要孩子沉在池塘裏不被人發現。
劉婕妤受不了刺激,直接瘋了。
當時這件事鬧得很大,在宮外都傳開了,半個月後凶手落網,是與劉婕妤過去交好的一位妃子,妒忌她受先皇寵愛,認為是她奪走了屬於自己的東西,所以對九皇子下了手。
瘋了的劉婕妤被送到長門宮,這五年來一直都是如此,抱著個繈褓當做九皇子,整日整日的哄著,誰去奪就跟誰拚命。
再往裏走,清淨了許多。
兩側的屋子都是暗的,屋外的平地裏還長了雜草,這也難怪,縱使這兒有人來打掃也不會盡心,最多是比荒廢的院子好一些而已。
當今皇上登基才一年,尤良媛是第一個被送到這兒的,其餘都是先皇時送過來的妃子,在這樣的地方住久了,正常的沒幾個,大部分都瘋瘋癲癲。
這些人早已經忘了昔日,先皇已經駕崩,她們卻隻記得那刹那間的事,周而複始。
繞過個回廊後就到了後殿,這兒相對幹淨些,因為陳太醫時常往這兒趕,長門宮內侍奉的幾個宮婆也不敢欺負尤良媛,不曾短缺內務府那兒撥下來的東西,就怕這太醫三天兩頭跑的,發現了什麽會傳到皇後娘娘耳朵裏。
可即便是內務府有撥下來,也是少的,火盆子已經燃盡,後殿內和屋外一樣的冷,那邊的床上躺著個人,衣著幹淨,床邊跪著個宮女。
聽到動靜,宮女抬起頭看過來,見是皇後娘娘,跪著行禮後身子微有縮瑟,尤良媛死了,她沒有去處,不知道會被如何處置。
沈嫣認得這個宮女,當初就是她偷偷出宮去拿了藥回來,尤良媛被貶至此後身邊得有個人照料,就讓她一並來了這裏。
“何時死的?”
宮婆上前踹了景蘭一下:“皇後娘娘問你話呢,還不快說!”
“奴婢也不知道,昨天夜裏奴婢喂她喝藥時還好好的,二更天時奴婢過來看,人已經冷了。”因為夜半時尤良媛總要喝水,所以每天這時辰景蘭都會醒,二更天時她過來,摸到尤良媛身子冰冷時被嚇得不輕,癱坐在地上好半響才反應過來,連滾帶爬的出去找人,長門宮這兒再派人去永和宮稟報。
“皇後娘娘,這尤良媛送過來的時候就是進氣少出氣多的,這些天這麽冷,她那副身子,能挨這麽多天已經是不易。”死在冷宮裏的人多了,宮婆早就見怪不怪,那尤良媛能多活這些天也是運氣,要沒那陳太醫往這兒趕,送過來沒幾日就沒命了,“皇後娘娘您都不必親自過來,奴婢找人將屍首裹著,送去城外葬了就是。”
沈嫣沒有采納宮婆的建議,吩咐紅鶯:“去太醫院,請太醫過來。”
宮婆一怔,還請什麽太醫啊,病死的直接處置了就是,但看皇後娘娘那臉色,兩個宮婆識趣的沒有作聲。
沒多久,太醫院那兒來人了。
今天正好是陳太醫值守,紅鶯到了那兒後一說尤良媛死了,陳太醫邊收拾了跟著她過來,進殿後見過皇後娘娘,放下箱子後,到了床邊詳看。
殿內安靜得很,兩個宮婆麵麵相覷,人都死了,這讓太醫瞧什麽啊。
一刻鍾後,陳太醫摘了套在手上的白套子,到沈嫣麵前稟報:“娘娘,是咬舌自盡。”
尤良媛麵露苦楚,拳頭緊握,死前有過掙紮痕跡,陳太醫用力掰開她的嘴,才露了縫隙,就淌出血來,這是硬生生咬了舌,舌頭腫脹令她窒息而死。
這樣的死法很痛苦,先不說挨得住咬舌之痛狠得下心去,再者能忍得住這窒息,不吭一聲悄然死去。
宮婆一副沒聽明白的樣子,不是病死的麽,都這幅樣子還有力氣咬舌自盡,跪在那兒的景蘭忽然開口道:“皇後娘娘,昨夜臨睡前喝了藥,良媛交給奴婢一支銀簪。”
那銀簪怕是尤良媛唯一的貼身之物了,什麽都沒說就將其給了景蘭,更像是做了決定。
沈嫣看向那兩個宮婆:“這幾日有誰來過長門宮。”
宮婆仔細回憶,長門宮裏還能有誰來,除了她們幾個負責照料的,就是禦膳房那兒往這兒送吃食的宮女太監,這倆月因為尤良媛才又多了太醫院的人時常過來,但就算是如此,進出的人也不多,一隻手都數的過來。
“陳太醫,禦膳房裏的春灼,還有內務府裏宮人。”
沈嫣打斷了她的話:“內務府的什麽宮人。”
“是針工局的,給幾位妃子來送過冬的棉衣。”天這麽冷,宮裏也不會虐待這些人。
“到過後殿?”
“到過,到過的,後殿這裏是第一處送的。”
“叫什麽名字?”
叫什麽名字兩個宮婆不記得了,隻記得是針工局孟嬤嬤手底下的人。
問過之後,沈嫣命人守在這裏,暫且不處理尤良媛的屍首,讓紅鶯跑了一趟針工局。
此時天亮了。
......
沈嫣回永和宮後沒多久就知道了針工局那兒去長門宮的人是誰,此時正好白貴妃帶著眾妃子前來請安,沈嫣便將尤良媛過世的事提了下。
在座的隻知道尤良媛犯了事得罪了皇上才被貶去了長門宮,卻不知道她病的那麽厲害,幾個月前才見過的人,這廂已經死了,眾人麵麵相覷了一陣,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倒是陳昭儀問了句:“娘娘,尤良媛可是病死的?”
沈嫣也沒瞞著:“不是,她是咬舌自盡。”
尤良媛的事總有些隱晦在裏麵,加上那陣子後宮裏還發現過一具女屍,永嘉長公主離宮回公主府,幾件事間隔的時間太近,宮裏免不了要議論,不過這些事都是暗中說的,沒誰當眾拿出來講,所以沈嫣說尤良媛咬舌自盡時,大家各有反應,卻沒人先開口。
說不定就是畏罪自殺呢,也沒什麽好同情的。
對這事兒抱著十足興趣的薑淑妃這回也沒說什麽,人都死了。
屋內安靜了會兒,沈嫣悠悠喝著茶,待到眾人反應過了後,這才問起陳昭儀關於小年的事。
陳昭儀恭敬回稟:“淑妃娘娘已經交托給了臣妾。”
“那就好。”沈嫣將茶盞一放,聲音緩了些,“入冬天冷,如今已經開始落雪,過半月各寺會開始施粥,城內各處也會安置施粥的點,內務府那兒備妥之後就會將棉衣物運送去府衙,揚簡戒奢,今年的三十宮宴,一切從簡。”
宴會從簡,至少宮中用度沒有減少很多,現在宮宴要從簡大家自然沒有意見,倒是有人問起施粥的事,就坐在靠坐一列中,方容華輕輕問:“皇後娘娘,內務府備妥之後,妾身可以再捐嗎?”
眾人朝她看去,第一反應,方容華病好了啊。
之前總是告假,現在不告假了坐在那兒,反而都沒注意。
沈嫣看過去,昨天早上還發著熱的人,是真的好了,雖說麵容瞧著還有些憔悴,但精神是真的不錯,這會兒她正看著皇後,手裏一塊帕子捏著,有些許的緊張。
沈嫣笑了:“當然可以,到時派人送去內務府,裏麵的管事會記上的。”
說罷,沈嫣又補了一句:“按著往年,這些是夠的,不過你們有此心意也是好的。”
這句話總算是化解了些尷尬,方容華樂意捐就捐,她賞賜多啊,皇上這麽寵她,她們沒這想法的也不用拿出來。
方容華說完後整個人又似是隱匿了,她存在感本來就弱,不說話的時候,大家還以為她依舊告假著,一刻鍾後,眾人離開了永和宮。
方容華和陸婕妤走的慢,沈嫣叫住了她:“身子沒好就多休息幾日,什麽時候都可以來請安的,不急這幾日。”
“多謝皇後娘娘關心,妾身已經好了。”
方容華衝沈嫣笑的靦腆,沈嫣往外看了眼,發現雪下大了,便叫薄青去拿兩頂傘來:“雪天路滑,你們小心點。”
陸婕妤扶了方容華一把,兩個人走下台階,一人一頂傘戴著,快到永和宮門口時陸婕妤忍不住了:“你怎麽總往後看。”
方容華走的很慢,手握著傘柄,笑起來臉紅撲撲的,眼神中還帶著光:“阿怡,你不覺得皇後娘娘人很好麽。”
陸婕妤愣了下,抬手摸了摸她的臉嘟囔:“你這病好的也也太快了,昨天一早過去人還昏著,不是讓你多休息幾天。”
“我睡了一下午,昨晚又睡了整覺。”雖說走路還有點虛,但她能下床了,能下床了就要來請安,不能再賴著。
“皇後娘娘都讓你多歇息幾日了,你是不是傻。”陸婕妤扶了她一把下台階,外頭的宮女已經等候多時,接過後扶著方容華往清秋閣走去。
“那我好了就不用多休息了。”方容華衝著她笑,兩個小梨渦別提多可愛了。
“我看你是真的燒傻了。”陸婕妤捂了下她的額頭,“怎麽嘴裏總提著皇後娘娘。”
方容華認真點點頭:“她人好。”
陸婕妤失笑:“都說你傻了,這宮裏哪有好人。”
方容華停下腳步,扭頭看她:“誰說的,阿怡你人就很好。”
陸婕妤氣不打一處來,擰了下她的臉:“那是因為我倆從小一起長大。”
方容華笑了:“所以這宮裏還是有好人的。”就比如說皇後娘娘,她說了皇上不會來,皇上就沒去,多好。
快到陸婕妤所住的幸昌宮,兩個人分道揚鑣,本來陸婕妤是要送她回去的,方容華也說不要,站在幸昌宮門口,目送她的背影,陸婕妤哭笑不得,怎麽瞧著越發傻乎乎了。
一旁的宮女安撫陸婕妤:“容華娘娘瞧著比之前高興許多,精神也好了。”
“是啊,就隔了一天功夫,這病就好了。”陸婕妤搖了搖頭,“是該念叨皇後娘娘好。”要不然,這半年來她哪能這麽順遂,自古哪個寵妃不招人妒忌。
陸婕妤轉身進了幸昌宮,這廂,距此不遠的景仁宮內,一群宮人擁著薑淑妃進了屋,後麵還跟著已經等候多時的孫淑姬。
雪下的很大,進屋後收拾了一陣,端茶送暖手爐子,又換過一身衣裳,好半響才坐下來,宮人送上來剛燉煮好的血燕羹,薑淑妃揚了下手,孫淑姬麵前也擺了一碗。
孫淑姬忙道謝:“多謝娘娘賞賜。”末了等薑淑妃端起來喝的時候,也美滋滋的端在了手中。
一刻鍾後,薑淑妃放下碗:“怎麽樣了?”
“打聽著了,說是那周家,後頭就是白家養著的,白家在阜陽城外有個酒坊,這酒從百家的酒坊悄悄運送到周家酒坊去的,再送進城,在周家的酒肆裏過了遍後送入宮。”
薑淑妃臉一沉:“果然是白家。”她就說那周家沒那麽簡單,白玉瀅慣會做臉,說的公正,到最後錢還是進了白家的口袋。
孫淑姬逢迎著出主意:“娘娘,要不要把這事兒告訴皇後娘娘。”
哪會這麽簡單,不管是周家白家,隻要這酒沒問題,皇後娘娘也不會說什麽,薑淑妃心中算計著:“這件事本宮自有打算,來人,把那套麵飾取來,你也該添添行頭了。”
孫淑姬臉上一喜:“多謝淑妃娘娘。”
一套麵飾就高興成這樣,小家子氣是改不掉的,薑淑妃淡淡問她:“昨天夜裏尤良媛死了,你可知道發生了什麽?”
孫淑姬一怔:“回娘娘的話,這尤良媛被貶冷宮,聽說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早晚要走的。”
“她這一死,可就沒人知道了。”薑淑妃的語氣裏有些遺憾,那天夜裏到底發生了什麽呢,這尤良媛突如其來就病了,還病的這麽厲害,還有那具在廢院發現的女屍,長公主手底下的人為什麽要殺人。
她可沒記錯,秋宴那回,皇後娘娘的小寵撓了那太監,沒多久那太監就出了事,連帶著這一串,永和宮那兒瞞的這麽緊,該不會和皇後也有關係。
想到這兒,薑淑妃來了勁,可又泄氣了,人都死了,上哪兒問去。
薑淑妃想時,沒注意到孫淑姬的神色,待她回過神,孫淑姬已是那副恭候的神情,薑淑妃擺了擺手:“行了,你回去罷。”
“妾身告退。”
拿著賞賜,孫淑姬的心情別提多美了,尤良媛死了?死了才好,死了就不會再說什麽。
正高興呢,孫淑姬離開景仁宮回福熙宮去,半道上,卻叫人給攔住了。
“孫淑姬,皇後娘娘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