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珺琪往事一——暑假的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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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不能忘的當然是送哥回城的情景了。這情景在我十二歲那年發生,就一直根植在我腦海裏。
載著哥的車子越來越遠,速度越來越快,我一邊跑一邊揮手,一邊幻想著像電影裏那樣變成一隻蝴蝶飛起來,停在哥的肩膀上。
可是我非但沒能變成蝴蝶,我反而覺得哥變成了一隻蝴蝶,越飛越遠,越飛越遠……
最後,我索性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爺爺走過來扶起我,他什麽也沒說,隻是深深地歎氣。父親站在手推車邊上遠遠地看著我。我覺得我小小的心房已經空了。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
那個時候沒有手表,更沒有手機,隻能看太陽的位置來推測是什麽時刻。可太陽也好像和我作對,躲進雲層裏不肯出來。
爺爺一直很耐心地陪著我,也沒有催我回家,他一直等到我哭累了以後才輕輕地說一聲:“琪琪,該回去了。”
我默默地點點頭。站起身,我才感覺到兩隻腳都麻了,幾乎撐不住身子。是蹲在地上蹲了太久了。我打了個趔趄。爺爺趕忙扶住我。
我跺了跺腳,待腳上那種麻麻的感覺徹底消失了,方才牽著爺爺的手走向父親。
後來我才想到,默默地陪在我身邊的爺爺和遠遠地站著的父親的雙腳肯定也麻了,腳趾頭肯定僵了。那可是冬天啊。最最寒冷的冬天啊。
難以理解的是,他們兩個爺們,怎麽那麽有耐性,不曾有一點埋怨。
愛無聲。
那天,我坐在爺爺的手推車的車架上回家,連上那個很高很高的坡也沒有下車。
那一年過年應該是最沒有趣味的吧。我感覺一家人好像也都不開心。
大家都覺得少了許多。
沒有了鄭伯伯鄭阿姨,沒有了哥,我們都覺得好像不是過年一樣。原來我們都習慣了有哥有鄭伯伯鄭阿姨過年的日子。
後來想到這一點,我才明白,實際上,是我們已經是一家子,你們是這個家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春節裏沒有了哥的日子,我不再去拾撿那些在燃放中尚未炸裂的爆竹;不再有興趣撥開爆竹將黑色的硝倒在石板上寫字,然後去燃放它;不再在正月初一的早上早早地起床去給村裏的長輩拜年……
好像哥不在,做什麽都沒有意義了。
終於上學了。學校裏來了兩名新的老師。很多人因為懷念鄭伯伯鄭阿姨對新來的老師很排斥,可是我沒有,我很用心的聽課,很用心的寫作業,所以,新來的老師非常喜歡我。
可是他們不知道這裏麵的真正原因。我喜歡學習並不是因為我喜歡他們,我好學是因為哥。
那個時候我就隱隱意識到,哥去了大城市,做了城裏人,會更重視學習,所以我暗暗下決心,其他方麵跟不上,學習一定要跟上。
這就是後來,不管是轉去安徽的一個小鎮上讀小學,讀初中,還是後來考上民政學校我都勤奮學習的主要原因。
我很怕在學習上落後於哥,至少不能落後太多於哥。我知道在很多方麵我都會落後,可我一定要盡可能在學習上不落後。
因為我學習認真,兩個新來的老師都喜歡我。於是有很多人,像朱金山、永日、四崽都討厭我,連阿三也討厭我。
好奇怪的,哥回城了,連一向和哥不怎麽和好的阿三也特別懷念。他們說我背叛了鄭老師和嚴老師。
他們說誰都可以背叛鄭老師和嚴老師,就是我不能背叛。
可是我不在乎。因為我心知肚明。不管他們怎麽說我,在課堂上,我還是積極舉手發言,有不懂的,我還是會及時去問老師。
很多人因此更瞧不起我了。朱金山甚至不跟我說話了。可我依然不在乎。我知道,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麽。
一個學期就這麽熬過去了。
暑假終於在我的期盼中來臨了。
我就要見到日思夜想的起航哥了。
我不知道哥會不會跟朱金山一樣長起了小胡子了,說話的聲音會不會變粗了,頸脖子處會不會也有一個小小的凸起(喉結)了;我也不知道哥是不是更高了,高到我一眼認不出來的地步,高到會嘲笑我矮的地步。
所以每天下午空閑的時候我總要守到村口。
有時候我整整守候一個下午,因為我猜想哥一定期盼我守在村口。
我好怕錯過,我怕哥來到東門的時候而我沒有守在村口你會很失落。
所以我有空便去村口轉悠。
哥或許會覺得奇怪,我為什麽上午不去守候。因為爺爺早就和我說了,哥你們一家要來肯定是下午到。
“從華安坐車到縣裏,也要一個上午呢。”爺爺很肯定地說。
其實,爺爺,還有爸爸媽媽都很期盼你們來呢。
所以上午我會很勤快很勤快,把爺爺吩咐我的事都做了,比如去討豬草,比如去菜園裏摘菜什麽的,這樣,下午爺爺就不會叫我做什麽事了。
這樣,我便能安心地在村口等候。
除了朱金山,沒有人知道我為什麽總在村口轉悠,他們中的很多人都以為我在等爸爸媽媽呢。
你說放牛?當然要放了。暑假還能不放牛?哥還記得我們放牛的情景吧。
輪到我家放牛的日子我就不是守在村口而是守在河邊了。我就守在木板橋附近的河堤上。因為,如果哥來,是一定要過木板橋的。守在木板橋附近的河堤上就怎麽也不會錯過了。
我什麽遊戲都不參加。什麽到河裏摸魚呀,在草坪上跳繩呀,我都不參加。我單單坐在木板橋正對的河堤上的那棵我們那兒叫“木子”樹的樹底下打石子,時不時看向前方。
每一個通過木板橋的人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當然沒有你。
同樣,除了朱金山,沒有人知道我為什麽總要坐在這裏。很多人都說我變了。說我孤僻,不好玩。
遇上朱金山也放牛,他會陪我坐一會兒。也僅僅是一會兒,哥你知道,他哪是坐得住的人呢?
可是,一天過去了,哥沒有來。
一周過去了,哥沒有來。
半個月過去了,哥還沒有來。
甚至,一個月過去了,哥還是沒有來。
朱金山預料哥不會來了。“城裏人你也相信?”他說,“起航一回城就是城裏人了,你知道不?”
“你亂講,你亂講。起航哥說了來就一定會來的。起航哥才不會騙我。”我近乎哭著辯駁。
“我也是怕起航不來才這麽說的。”朱金山見我很激動收回了他的話。
我堅信哥不會不來。
我相信哥一定是有事耽擱了,因此會晚點來。再說,離開學不是還有二十多天嗎?哥說了這個暑假來看我,就一定會來的。
所以我還是天天守在村口,守到每一個日落,守到每家每戶炊煙升起,守到爺爺的叫喚聲響徹整個村莊。
有時,還會守到月亮悄悄地升起。
又過去一周了,又過去半個月了,我不由得不懷疑自己的判斷了,但我馬上又堅定了信念。
“說不定哥明天就來了呢。”我在心裏說。
可到了第二天,哥沒有來,到了第二天的第二天,哥還是沒有來。眼看暑假都要結束了,哥依然沒有來。
直到這個暑假的最後一天我才明白哥是真的不會來了。至少是這個暑假不會來了。
我真的很傷心。我並不是因為哥沒有兌現諾言而傷心,而是因為這麽長久沒有見著哥而傷心。
我忽然有一種感覺,我怕是很久很久都見不著哥了。
如果真要很長很長時間再見著哥,怎麽辦?那個時候哥能認出我嗎?那個時候哥還會記得我這個旮旯村落裏的珺琪妹妹嗎?
如果哥認不出來可怎麽是好?還有,這很長很長的時間到底有多長?會不會長到永遠。
而永遠到底有多遠?
我便恐慌,害怕,於是常常無緣由的哭泣,常常坐到棗樹底下發呆。
但我不怨恨哥,我相信哥肯定是有事情耽擱了,所以不能來。並不是像朱金山他們說的那樣。我堅信哥不是那種人。
我左手中指上的那個有凹口的肉戒一天下來我不知道要撫摸它多少回。它會讓我想起過往中的許多許多。我不知道哥右手中指上那個有凸起的肉戒是不是消除了。反正我以為我這個肉戒會消除可它怎麽都沒有消除。
其實我不喜歡它們消除。它們是我和哥曾經相處過的最好的明證。它們或許就是我和哥冥冥之中的一種牽係。
“不離不棄,永結同心”已經不可能了,可是,有了這一對肉戒,那些過往就怎麽都抹不去。
就是不知道哥會不會像那個打晚米果的晚上說的那樣,每個晚上睡覺前都會和琪琪說晚安,會時常想起琪琪,因為,隻要時常想起,就是“不離不棄”。
轉眼又開學了。
我讀四年級了。
我又將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學習中去。我又把期望寄托在寒假。
哥一定會在寒假裏來看我的,我總是這麽傻傻的想。
說不定哥原本就計劃寒假來看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