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心中的疑惑，子為朝右邊第二間石室望去。裏頭簡單的擺放著幾件工具，當中擺著一架石木製紡機，上邊懸著一片織到一半的葛麻。

    石洞依山勢變化，穿過前麵略窄的過道，裏邊空間增高了一些。左邊第三間石室反倒比子為居住的那間略小，陳設也更為簡樸。唯一吸引子為目光的是那邊牆上刻著的一些不規則的圖形符號，似文字又似圖案，可細細一瞧又都不是。子為沉思了一會兒，總覺得在哪裏見過，似乎異常熟悉一時卻又想不起來。

    山洞到此好像戛然而止，可子為的手拂過石壁的時候，卻忽然感覺到細細縫隙透過的風，隱隱約約，仔細一瞧，洞壁卻儼然是一個整體。難道是錯覺？

    一側頭，子為的目光卻如同定住了一般，看向右邊第三個石室。

    這間石室裏頭，像塊磁石一般吸引住子為的是靠石窗的一條”凳子“，卻比一般的凳子矮上許多。凳子麵上一邊裝著轉軸，上邊支著一把砂輪形狀的砣子，下邊鏈接著踩板等部分。旁邊一個大石缽裏盛滿了一種類似河沙的東西，下邊還有一個水缽。一則簡單的條案上擺放著各種大小不一的砣頭、拉鏤空花用的青銅絲鎪弓子、鑽孔用的管鑽，以及散亂的麻繩子、木砣子、皮砣子等等。

    子為的心“冬冬”快要蹦出胸膛，仿佛都聽見自己的心跳，這些東西，事實上他再熟悉不過了，可是隻在書籍和博物館裏見到過。這正是一種類似“水凳兒”又比其更簡單更原始的琢玉工具！

    “難道這位神秘的老人是個琢玉人？”一旁的案幾上，擺放著兩件成品。

    “玉人首。”子為心潮澎湃，細細觀賞，隻見這玉人首右眼手工雙麵對鑽，琢刻簡潔，幾條凹弧粗線把麵部表情刻畫得十分形象，眼部為雙繪線，瞳孔突出，為商玉中著名的“臣”字眼，耳部的渦輪則琢磨為圓角，發作平行線，鼻渦上卷似雲頭紋。

    旁邊一件，則是一隻碧綠色的玉虎。立雕工藝，整體長圓，呈行走狀。方首雙角，方形目，十分傳神，八字形須，張口露齒，長尾下垂，尾尖上卷。身飾雲紋，尾飾節狀紋。遍身朱砂，與碧玉交相輝映、燦爛奪目！

    子為一時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讚歎，簡直無法想象在這樣的琢玉環境下，能成就如此的珍品！

    以前雖然在博物館見過商代的玉器珍藏，但這樣近距離的欣賞還是頭一遭，所受到的震撼也是以前遠遠不可企及的。他沉浸在驚喜甚至震驚當中，雙手不自禁地捧起玉人首。

    滑潤入手，久違的感覺猝不及防地湧來，一陣清涼經過他的手心，傳遍全身，仿佛每一個毛孔都歡呼起來。又好像跋涉了這世間長長的路，忽然回到家中，寧靜安然踏實滿足。作為一個琢玉人，能親手摸摸，看看，這幾千年前的精靈，此刻竟是如此幸福。

    沉浸在這種情緒中，良久，子為輕輕放下玉人首，目光才落在旁邊一些堆砌在地上的原石上。地上有些淩亂地放著幾塊岫岩玉、獨山玉，還有一根似象牙又比一般象牙大許多的原料。

    “怎麽樣？好多了吧？”

    “爺爺，”子為一回頭看見老者不知何時走到身後，正慈祥地望著他，此時，心中對他更加增添了難以言喻的敬仰，心中興奮異常：“原來，您是位玉雕大師！”

    老人引著子為在廳堂坐下，石洞外不知何時飄起了雪花，室內火光熊熊，暖融融的。老人緩緩道：“我算不上什麽大師，隻是曾經雲遊四方，追尋我想要的dá àn。可惜……”

    “您想找的dá àn什麽？”子為按捺不住好奇。

    老者笑笑，並沒有回答，頓了頓，忽然問子為：“既然你來自琢玉世家，那一定知道昆侖美玉吧？”

    “當然了，在我們那個時代，昆侖美玉也是每一位琢玉師為之傾倒的天地精華。”

    “你們那個時代……”老者捋著白髯似乎陷入了遐想之中，半晌才接著說道：“因為昆侖美玉，我才開始學習琢玉，那時候，可比你現在大多了……”

    “難道您是商王的琢玉師？“子為知道，在商代，和田玉是異常珍貴的，隻有皇室貴族才會擁有。而老者的琢玉手藝又是如此出神入化、爐火純青。

    老者緩緩搖了搖頭：“我，不屬於那裏，也不屬於這裏。”

    這句無頭無尾的話，讓子為一時無言了。

    火塘中火苗跳躍，竹兒在旁邊默然靜立，時不時往二人茶碗裏添水，或撥弄火堆。“劈啪”一陣火星頑皮地越出火塘，在空中跳躍一番，老人才醒過神來似的：“其實，有一條隱秘的道路，從昆侖山北上，穿過茫茫沙漠，越過巍巍天山，再出大草原一路東行，從雁門關進入中原……”

    子為聽得目瞪口呆，絲綢之路他是知道的，可此時，難道在絲綢之路形成之前，真的有商路從和田通往中原嗎？

    老人仿佛看出了子為的驚異，“那並不是一條商路，也是我在雲遊時偶然發現的，那條路，如此遙遠，太難了、太難了……可為了那昆侖之玉，一切都是值得的……”

    子為眼前出現了一條地形地貌都及其凶險的道路，那是一條現代人都視為畏途的漫漫長路，古人是如何跨越的呢？他簡直不敢想象。

    頃刻，對老者的欽佩又加深了許多。比起自己用現代化琢玉工具，老人的一雙手，又怎能用高超二字來形容呢？那是一雙化腐朽為神奇的手啊，用最簡陋的工具琢磨出人世間最美的瑰寶。

    愛此一拳石，玲瓏出自然。溯源應太古，墮世又何年？有誌歸完璞，無才去補天。不求邀眾賞，瀟灑做頑仙。玉道的力量感召著子為，這種情緒，即便是當日行祖傳拜師禮時，也未曾有過的。

    “師傅，請收下我吧！”子為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一下跪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