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王子昭來來回回踱著步，聽完傅說一席話，猛然一驚：“她當真如此說的？”

    傅說肅然拱手道：“臣不敢欺君，確是依實相報。”

    商王子昭遲疑了一下，隨即坐下，指尖不斷地敲擊著幾案：“這樣的條件……此女當真有趣！傅相怎麽看？”

    傅說似笑非笑，道：“此乃王之家事，臣不敢妄論。”

    商王子昭哼了一聲：“是家事，也是國事。”

    傅說聞言，趨前兩步：“臣識人一向頗為自負，此女……臣倒有些拿不準了。不如王親自仔細詢問，再行判斷。”

    商王道：“如此也好！”

    當即命人去請子兔過來。

    自那晚見到子兔後，商王心中便留下了一個揮之不去的倩影，第一次讓他有了魂牽夢繞的感覺。還特意派遣傅說親自去提親，本以為十拿九穩之事，未曾想子兔會提出這樣一個條件。

    正想著，一陣沙沙之聲響起，子兔已經到了。

    但見眼前的佳人，身穿甲胄，顯然是有備而來。美麗之中又多了幾分英姿颯爽，商王子昭心中一動。

    ”王！“子兔屈單膝拱手道，行的居然是軍中之禮。

    ”免禮“商王之昭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朝傅說使了個眼色。

    又是那副表情……傅說無奈地行前幾步：”子兔啊，把你的要求告訴王吧！“

    子兔揚起美玉一般的臉，朗聲道：”若要子兔嫁，請王讓子兔親率將士們踏平鬼方！“這番話，說得坦坦蕩蕩，完全不像談論男婚女嫁之事。

    商王子昭道：“這是為何？”

    子兔猶豫了一下：”鬼方，遠夷之國，然常有來犯，族人屢屢被俘甚至成為人牲，子兔雖力薄，亦願拋灑熱血為族人守一方平安！“

    當下，子兔雖然沒有道出自己的真實意圖，說的倒也是實情。隨即，她從懷中拿出一物，慢慢打開，呈於幾案之上。商王子昭定睛一看，確是一副地圖，城邦方國山脈河流，描繪得相當細致，鬼方的位置進行了特別的標注。地圖一角亦已磨損，想來是翻看過數次。接著子兔又一番慷慨成詞，分析得有理有據，毫不遜色於一位統帥。

    此時，商王子昭心中對子兔又有了一些新的認識，微微點頭道：”如此看來，你倒確實頗有研究。不過國之大事，在祀與戎。你是否能統率我師，寡人還得擇日命巫鹹先行卜算。“

    話如此說，商王子昭心中是有盤算的，攻打鬼方的確也是自己的夙願，不過由於其地理位置以及遊牧民族的生活習慣，攻打難度很大，得有個長期周詳的計劃。雖然他心中對子兔已然情有獨鍾，但畢竟是一代名主，決計不會用自己的軍隊作為籌碼去博美人一笑的。

    當下如是說，隻是為了拖延時間，好讓自己再仔細斟酌斟酌。

    不料子兔眼神一亮：”卜筮之道，子兔不敢說精通，倒也曾習得。如若王允許，請讓子兔擔當祭司。“

    雖然子兔這幾年師從篯鏗，確實學到了祭祀占卜、引導之法，但聽商王子昭如此一說，當下決定再次施展當年跟阿木學的那一招，雖然後麵隻用過一次——對付族裏的大巫師，但此法屢戰屢勝，最有把握。

    商王子昭不覺一愣，心說這個小丫頭啊，到底還有多少自己不曾了解的呢？不由”哈哈“笑了起來：”寡人，準了……“

    當晚，子兔急著尋竹兒準備占卜用的龜甲等等，而商王子昭卻對著地圖研究了一宿，本該是一個風花雪月之宵，卻成了談兵論道之夜！

    此時，握著卜辭，商王子昭的眼角抽動了一下，像他這樣賢明的君王，肯定不會僅僅篤信鬼神之說。眼前這一幕，讓他不由得回想起自己曾托夢尋找傅說的那一次來。可若是按卜辭所說，”女將率兵，天佑殷商“，那麽出征之時，士氣必然完全不同！當下心中已掀起波瀾來，難道真的應該讓子兔率師出征？

    傅說上前拱手道：”王不可全憑卜辭之說，貿然發兵，昔年夏桀若不是……”說到這裏，他忽然停了下來，顯然是怕犯了忌諱。

    商王子昭當然明白他的意思，當年夏桀若不是信了巫卜，要對成湯下毒手，何以會逼反成湯，斷送夏朝四百多年的天下？可有些話當說，有些話卻不好說，這個道理，君臣之間數年相處，倒是有了些默契。

    他望著廡殿牆上掛著的地圖，沉默了半晌，好一會兒才說：“寡人親率戎馬，遠履各方，豈是僅僅篤信巫卜之人。然而羌國不滅，鬼方、巴方不除，我殷商之境何以得安定？此戰，遲早是要打的！”

    與其說，子兔提出的條件，是給商王子昭出了個難題，倒不如說是給了他一個契機。

    當下，商王子昭召來軍中眾將，一番商討，直至天色發白，才製定出一個算無遺策的作戰方略。也來不及休息，便喚彩女請來子兔。

    ”王，子兔作為祭司可還合格？“子兔趨前一步，終於有了一點小姑娘的姿態。商王子昭摸了摸鼻子，失笑道：”很，很不錯。寡人可以允諾你，讓你率兵親征鬼方。“

    ”此話當真？“

    ”君無戲言，不過不是現在。“商王子昭正色道：”此事，宜緩、不宜急。一則鬼方不是短時間就能攻克下的，二則，當下羌國日日犯我西境，周邊皆不得安寧，度天下之勢，首先要攻克的是此處。“說著，他用手指著地圖上一個地方，打了一個小圈。”三則，你從未率兵作戰，須得多加曆練，由易到難，熟悉用兵之道，才有望踏平鬼方！“

    這幾句說得合情合理，子兔本來一臉沮喪，也慢慢信服，麵色凝重起來。

    ”你提的條件，寡人已經允諾。那……“說到這裏，他停了下來，嘴角漾起一絲壞笑。誰叫傅說因為商討通宵，累得不行，已經睡覺去了呢，不然這種話，是不會從他自己嘴裏說出來的。